燃冰荒原。
这个地方从前并不叫这个名字,这个地方从前也并没有不会融化的冰和不会停下的雪。
金妮已经不记得自己在这个地方呆了多久,也不记得这里的冰雪存在了多久。
她并不是真的遗忘了过去的事情,而是她不想去想。因为知道的事情太多也并不是什么好事。
可是当第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她的面前的时候,她动摇了。
那个人是一个有着金色短发的少年。
少年的金发很漂亮,看起来就像是阳光一样。
燃冰荒原的天空中永远在下雪,金妮已经很久很久没有看过阳光了。
金妮控制着风,接住了从半空中坠落的金发少年。那个少年闭着眼睛,看起来似乎是在沉睡着。
她用手指轻轻触碰少年的额头,再次闭上眼睛的时候,少年心中想到的那一些事情便出现在她的眼前。
于是她看到了这个少年的善良温柔,看到了这个少年的痛苦挣扎。
她也看到了,那化身为台阶帮助另一个男人走向俯视着他人的高位的普罗凡塞之书。
那一刻她知道了,原来她看到的东西都是真的。
金妮也拥有着普罗凡塞之书的残页,仅仅是一页纸一样的东西,就能够给予她强大的力量,甚至给予她生命。
她原本是不会活下来的。
这一片燃冰荒原真正的模样是龙的巢穴,而她则是被遗留在这个巢穴之中的一枚龙蛋。
她其实根本没有力量成长到足以打破蛋壳来到这个世界上,但是她还是有了睁开眼睛看一看这个世界的机会。
她看到遗留在巢穴内的龙骨,以及开放在自己身边的那一朵红色的花。
给予她来到这个世界的力量的就是这朵花。
当她接触到这朵花的时候,她就能够感觉到有力量涌进自己的身体里。自己刚刚还被困在蛋壳里的身体因为这朵花的力量而迅速生长。
原本失去了家人的照顾就算是能够离开蛋壳也没有办法生存的她就靠着这不知道是从何而来的力量独自成长,甚至成长得异常迅速。
她成长为了能够靠着自己的翅膀飞翔任何自己想去的地方的巨龙,也成长为了有着人类模样的少女。
她离开了只有她自己一个人的巢穴,想要去更加热闹的地方。于是她煽动着翅膀乘风而去,在天空中俯瞰大地。她看到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景色,看到了许多她不曾见过的东西。
她降落在一个看起来很大的城镇之外,隐藏起她巨龙的真实模样,化为看起来如同人类一般的少女。
只是在镜像世界里面,任何人都会露出属于他原本种族的特征。
化为了人类模样的少女还保留着那一条属于龙的布满了鳞片的尾巴,于是她用裙摆遮住了自己的腿和脚,也遮住了垂在身后的尾巴。
她把那一朵红色的花戴在头上,把它藏在了最危险也最安全的地方。
于是少女开心地走向城镇,走向她所期待的新的世界。但是少女却并没有注意到,她每走一步,地上都留下了她的足迹。那并不只是她的脚踩在土地上留下的痕迹,而是大地被灼烧之后的焦痕。
她是龙,亦是火。
那朵红色的花给了她不应该拥有的强大力量,也是她的身体所无法控制的强大力量。那些火焰就在她的身体里熊熊燃烧着,而她自己却根本不知道。
直到有人拉住了她。
“你这个样子最好还是先不要进去哦。”
拉住了她的少年对她说了这样一句话,少女并不懂少年到底在说什么。
于是少年指了指地面,少女才发现她的身后有着一串烧焦的足迹。
在此之前,少女从来没有跟任何其他人有过交流。少年是第一个对少女说话的人,也是少女见到的第一个人。
虽然并没有人教过少女关于其他人的事情,但是少女本能地觉得少年这样说应该是说明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但是少女自己也不知道,她的脚印为什么会在地面上留下烧焦的痕迹。
少女直觉地想要离开,不想要少年再看她。因为在少年的眼里她是异常的,少女觉得这种异常是不对的。
但是少年并没有让少女就这样逃走,而是让她看了一样东西。
少年让少女看的是他的尾巴,他与少女所拥有的那条尾巴一模一样的尾巴。
他是龙,她也是龙。
“你也是龙……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在地上留下烧焦的脚印?”
少女之前的害怕是害怕自己被其他种族的人抓住,但是当发现少年与她都是属于同一种族之后,这种害怕的感觉也就消失了。
少年是她所见到的第一个同类,也是在没有家人的她的眼中所见到的第一个家人。
虽然只有少女自己这么认为。
“你所拥有的力量好像比我要强大得多。”
少年看着少女解释道。
他拉住少女的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少女的身体中有着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甚至对于少女来说过于强大,所以少女才会在大地上留下烧焦的痕迹。
这些烧焦的痕迹,正是少女还无法控制她自己的力量的表现。
“我……我不知道……”
少女也不知道应该说什么,对于发生在她自己身上的一切,就连她自己也不清楚。
因为没有人能告诉她应该做什么,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是对的,没有人告诉她什么才是正常的。
看着少女窘迫的样子,少年露出了微笑,想要让少女不要紧张。
少年很清楚,无法控制力量这种事并不是少女的错。
少年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撕下了两片布料。
少年在少女的面前蹲下,把撕下的布片递向少女。
“伸出你的脚。”
少女犹豫着,少年仰起头看她。
时至今日,金妮依然不清楚,当时自己在那个男人眼中看到的光到底是那一日的阳光还是仅仅是自己眼花。
总之少女望着少年的眼睛,最后还是提起了裙摆,伸出了她的脚。
少年一只手握住少女赤裸的脚,另一只手用他从自己身上穿着的外套上面撕下来的布片包裹住少女的脚。
虽然少女赤着脚,但是少年感觉得到少女的脚带着微温的热度。这一份热度在同是龙族的他看来是温热,在其他种族看来只怕已经足够灼热了。
少年用布片悉心地包裹住少女的脚,让她不必再赤着脚走在大地上。当少女的一只脚被包裹好之后,少年又拿出了另一片布片递到了少女的跟前。
于是少女又向着少年伸出了另一只脚。
“我什么也没有准备,只能让你先这样将就一下。下次我给你做一双鞋子,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留下那样的足迹了。”
少年一变温柔地将布片打结,一边继续对少女说话。
“我们龙族在这个世界之中还算是比较稀少的,你这样暴露自己的踪迹很有可能会引来对你有所企图的坏人。”
“为什么会有所企图?我什么也没有啊。”
“你身上的力量就是那些人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身上有什么力量吗?”
少女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已经比其他的龙要更加的强大,她也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一朵红色的花到底是什么。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而强大的龙。”
少年站了起来,看着少女的眼睛,说出了这句话。
少年并没有欺骗少女,少女在他看来的确是他所见过的最美丽而强大的龙。
“我叫阿基格尔,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是什么?”
“名字就是别人用来称呼你的时候那个代表着你的词语。”
“没有人称呼我。”
“没有人称呼你?你是我见到的第一个人。”
少女的回答令少年非常惊讶。
少年原本想要问少女自己一个人是怎么成长到现在的,但是看着少女头上戴着的那朵红色的花,再联想到少女身体中那强大的力量,少年已经找到了答案。
“那我给你取一个名字好不好?”
“好呀。”
少女并不明白名字到底有什么重要的含义,只是少年这样说了,她也就顺势答应下来了。她觉得少年有名字,而自己没名字,这样的话少年想要跟自己说话的时候就没有办法叫自己了。
少年并不清楚少女天真的想法,他在专心地为少女想一个名字。
“金妮,我叫你金妮好不好?”
“金妮……”
少女轻声念着这个名字,感受着口中唇齿之间的触碰,想要把这个声音记在脑海里。
金妮,这是她第一次从别人那里得到的东西,是她以后会被一直称呼的名字。
“我喜欢,很好听。”
于是这个从此以后便以金妮作为名字的少女对着眼前这个为她取名字的少年露出了笑容。
少年也回应了她一个笑容,这也是两个人最初的相遇。
之后的日子里,少女也总是跟少年在一起。
虽然两个人以人类的姿态站在一起的时候看起来年龄似乎很相近,但是少年知道的东西却比少女要多太多了。
少年知道如何带着少女找到可以过夜的地方,少年知道如何带着少女找到可以吃的食物。
少年带着少女去人们聚集的市集,少年带着少女去人迹罕至的山川,少年带着少女去看花团锦簇,少年带着少女去看落叶飘零。
少年教少女如何看见风的轨迹,少年教少女如何在风中休息。
少年真的就如同少女的家人一样,陪伴她,照顾她,教导她。
在朝夕相处之中,少年也发现了少女身上的异常的来源。
少女告诉少年关于她自己的事情,少年才知道原来少女也许根本就不会活下来。
那一份异常强大的力量留住了少女的生命,却也在控制着她的生命。少女身体中的力量的来源是那一朵她从不离身的红色的花。
控制着少女的生命的正是这一朵红色的花,却也不是那一朵红色的花。看起来美丽而无害的“红色的花朵”并不是那个东西真正的模样,虽然那个东西的另一种模样看起来也是一样的常见而无害。
那是一本书,一本写尽了万事万物命运的预言之书。
这一朵红色的花正是这一本预言之书散落在这个世界里面的其中一页。
这一本名为普罗凡塞之书的预言之书里面不仅仅写了万事万物的命运,更是其本身就具有着强大的力量。
少女的存在正是因为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而得以延续,但是这一份力量却也不仅仅只是延续了少女的存在而已。
少年感觉到了,少女有的时候会变得不一样。
当少女产生非常强烈的感情的时候,她体内的力量就会散发出来。少女并不会控制她所拥有的这一份虽然存在于她的身体中但是却并不属于她的力量,因此当这份力量随着少女感情的变化而散发出来的时候,是完全不可控制的。
尤其是少女感觉到愤怒的时候。
仿佛是有一团看不见的火在少女的身体里燃烧一样,不仅少女本身会出现仿佛是被火燃烧一样的模样,这一份强大的热度也会将少女身边所能接触到的一切全部燃烧起来。
每到这个时候,少年就会恢复他作为龙的真实模样,将如同一团火焰一样的少女带离地面。
于是其他人就会看到这样的景象,黑色的巨龙带着穿着仿佛是被火焰烧过一样的已经不能称之为白裙的少女在天空中翱翔。
他们在风中找寻着自己最终的,也是真正的归宿。
生而为龙,也许早就注定了会与风为伴,沉眠在风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