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两个人看见对方的时候,他们都没有说话。
卡诺不知道应该怎么向弗莱克解释自己为什么会再次回到莱博瑞恩斯,又是怎么回到莱博瑞恩斯的。
弗莱克不知道怎么向卡诺解释为什么自己的眼中会有那种杀意,那种从来不曾被任何人所看见过的杀意。
所幸,在必须开口说话之前,他们还有其他能做的事情。
弗莱克收了手中的弓和箭,卡诺只看见那金色光芒化成的箭在一瞬间消失,弗莱克身上的杀意也在同一个瞬间消失地无影无踪。
他仿佛又变回了那个卡诺认知中的弗莱克,那个永远跟在凡妮拉身后的弗莱克,那个默默地照顾着凡妮拉的弗莱克。
随后弗莱克走开了。
因为卡诺此时仍然被陷阱困住无法脱身,所以卡诺卡诺没有看到弗莱克离开这里去了什么地方以及他又做了些什么。
卡诺只看到那些困住自己的机关打开了。
从墙面和地面伸出的尖刺重新缩了回去,下陷的地面也再次抬升上来。卡诺也感受到那些缠住了自己的脚的机关也松开,卡诺能够把脚从地面以下拔出来,离开刚刚困住自己的地方。
这时候弗莱克也走了回来,卡诺看着弗莱克,发现他脸上的表情有些不自然。不过卡诺心里也清楚,自己脸上的表情只怕跟弗莱克脸上这不自然的表情也差不了多少。
“谢谢……”
不知道说什么的卡诺总之先对弗莱克道谢。
至于是谢谢弗莱克没有杀了自己,还是谢谢弗莱克把自己从陷阱里放出来,这一点其实连卡诺自己也说不清。
“不客气。”
同样不知道要说什么的弗莱克只能顺着卡诺的话做出回应。
于是在简短的对话之后,两个人再次不知道要说些什么,于是一时之间陷入了沉默。
在短暂的沉默之后,两个人却又同时开口。
“我……”
“你……”
于是两个人又再次同时止住了声音。
不过这一次尴尬的时间并没有持续很久,在他们同时止住了声音之后,随后便有第三个人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弗莱克?是不是发生什么事情了?”
出现在他们身后的正是摸索着自己靠着轮椅来到他们身后的凡妮拉。而因为他们两个人刚刚心里都在想着关于对方和自己之间的事情,所以两个人谁也没有注意到凡妮拉的存在。
在凡妮拉问问题的时候,弗莱克的脑海中下意识出现的第一个反应是隐瞒卡诺的存在。
弗莱克也不知道自己的脑海中为什么会出现这个想法。
在自己与凡妮拉一同度过的这些他们自己都无法算得清楚的时间里面,弗莱克从来没有想过欺骗凡妮拉。从弗莱克第一次见到凡妮拉的那一刻开始,弗莱克对凡妮拉所抱有的感情就是怜惜。
这个如同一朵花一样明明十分脆弱却还是在倔强的绽放的女孩子让弗莱克在见到她的第一眼起就决定要一直保护她。
凡妮拉失去了眼睛,弗莱克就愿意做凡妮拉的眼睛。他想要将自己能够看到的一切讲给凡妮拉听,他想要让凡妮拉知道这个她一直向往着能够看一看的世界到底是什么模样。
但是在来到这个从死亡中诞生的世界之前,他并没有这个资格。
那个有资格成为凡妮拉的眼睛的人,是赛里斯。
在弗莱克的认知里,赛里斯是一个冷漠而固执的奇怪少年。弗莱克虽然心疼眼睛看不见的凡妮拉在外面流浪,但是他的心里其实并不想跟看起来就很奇怪的赛里斯扯上什么关系。虽然他当时也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会有这种想法,但是他就是直觉地觉得赛里斯的身上散发出一种危险的气息。
但是令弗莱克很不理解的是,自己的哥哥弗雷却不知道为什么似乎很在意赛里斯。
虽然弗雷的确是那种总是会为其他人着想的性格,并且也总是因为这种性格而去管其他人的闲事。但是在弗莱克看来,弗雷对于赛里斯还是有些热情过了头。
不过正是因为弗雷总是粘着赛里斯,弗莱克才有机会继续跟凡妮拉在一起,所以弗莱克也没有阻止弗雷。
而渐渐地,弗莱克也发现原来在赛里斯冷漠固执的外表之下他其实只是一个内向而笨拙的少年。他会笨手笨脚地照顾凡妮拉,也会默默地对弗雷做出一些看起来仿佛是在示好的举动。
弗莱克不会想到有一天这个一直把凡妮拉当做他的全世界的少年会默许自己跟凡妮拉一起离开,也不会想到自己真的有一天能够代替那个少年成为凡妮拉的眼睛。
那是他根本不曾想也不敢想的事情。
但是这件事情却也真的实现了,在莱博瑞恩斯,弗莱克就是凡妮拉的眼睛。甚至弗莱克与凡妮拉在莱博瑞恩斯相处的时间可能要比赛里斯和凡妮拉在贝尔蒂斯相处的时间还要更长。
弗莱克把保护凡妮拉和成为凡妮拉的眼睛视为自己的使命,而作为凡妮拉与世界接触的信息传递者,弗莱克从来不会欺骗凡妮拉。
但是这一次,弗莱克却在一瞬间产生了这个不应该出现的念头。
但是也只是那么一瞬间而已。
凡妮拉虽然眼睛看不见,但是她还是能够感知到自己身边有几个人。她已经感觉到了这里除了弗莱克以外还有另一个人,而且那个人身上有着令她觉得似曾相似的气味。
同时随着凡妮拉对弗莱克提出问题,弗莱克和卡诺之前要说的话就再也没机会说出口了。
因为卡诺想说的那句话是“我现在就离开这里”。
而弗莱克想说的那句话是“你能不能先离开这里”。
只是他们这一次没机会说出他们想说的话,也没有必要说出他们想说的话了。
弗莱克看了一眼卡诺,又看向凡妮拉。
“没有出什么事情,是我遇见了卡诺。”
“卡诺?卡诺你又回来了吗?你是怎么回来的?”
果然凡妮拉问出了卡诺之前所预想到的自己会被问到的问题。
“我……我也不知道我是怎么又回来这里的……”
卡诺嘴上应付着凡妮拉,眼睛却一直看向弗莱克。
弗莱克看着卡诺对自己使眼色,看出来卡诺似乎有话想说,但是又不希望凡妮拉听到。
这当然也恰好与弗莱克心里所想的一样,他也有话想要问卡诺,但是也不想让凡妮拉听到。
“那你……”
“我有件事需要卡诺帮忙,我们两个先离开一下,一会儿就回来。”
弗莱克打断了想要继续问下去的凡妮拉,跟卡诺一起赶忙离开了城堡。
凡妮拉一个人留在原地,她明显感觉到了事情很奇怪。
之前弗莱克从来没有打断过她说话,更加不可能把她自己一个人留在院子里。
但是眼睛看不见的凡妮拉也根本无法追上早就消失了踪迹的那两个人,她能做的也只有等他们回来,再继续问他们她想要知道的事情。
为了不让对话被凡妮拉听到,卡诺和弗莱克选了一个足够远离城堡的地方。
弗莱克知道卡诺所说的话最好也不要让其他任何人听到,所以他选了一个没有人经过的地方。
作为从死亡中诞生的世界,莱博瑞恩斯看起来就像是把其他世界中零散的部分聚集到一起组成的一个世界。只是在莱博瑞恩斯里面出现的东西全部都是他们原本的模样残缺以后所呈现出来的样子,所以就显得更加的破败荒凉。
弗莱克带卡诺去的就是一个没有人居住的已经荒废了的院子。
弗莱克也不知道这个院子荒废了多久,也不知道这个院子是在其他世界里的时候就已经是这荒凉破败的模样,还是因为它存在于这个从死亡中诞生的世界里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模样。
只有仅剩的几根朽木勉强支撑着摇摇欲坠的“大门”,院子里也杂草丛生,大片黑色的枯草倒伏在地上。但是仔细看去就能发现那些黑色并不是枯草本身形成的颜色,而更像是有什么黑色的液体流淌过那些枯草,并且沾染在了上面所留下的颜色。
院子里还有看起来像是曾经用来供孩子们玩耍的秋千,只不过它们现在全都已经断掉了。有的秋千的两根绳子全部都断了,曾经可以触摸天空的秋千如今只能跌落于尘埃之中。有的秋千断了一根绳子,只靠着另外一根还悬挂在横梁上勉强支撑,像是一个被吊在这处于无尽黑暗中的世界上的无辜的孩子。
原本画着彩绘图案的外墙早已灰败,曾经用鲜艳的颜色画出的可爱装饰图案,现在仅仅剩下一些斑驳的色块。外层剥落露出里层红砖的墙壁就像是伤口中露出的血肉,与那些褪色后变得发灰的可爱装饰图案一起,组成了一张更加惊悚而且诡异的画。
院里那曾经应该是供人居住的房子的房顶上破了个大洞,大半个屋顶都塌陷了下去。屋脊横梁的断木裸露在外,一根一根地还在支撑着早已不存在了的屋顶,看起来活像是某种动物残留下来的早已破损的骨架。而这幅残缺的骨架肚子里,装着的自然也不会是什么活生生的东西。
房子上面的那些窗户上的玻璃也早已开裂,有一些甚至已经完全从窗框里脱落。厚厚的蛛网和灰尘覆盖在玻璃上面,让人看不见里面的情形。
可以猜想得到,当有风从玻璃剥落的洞里吹出来的时候,也许会传出听起来很像是饱含着不甘的哭声。
但是弗莱克和卡诺并没有听到这种“哭声”,因为并没有风。
在仔细确认了周围并没有任何人之后,卡诺和弗莱克才一起走进了那个如同残缺的骨架一样的房子里面。
“你为什么会回来这里?”
这一次弗莱克先开口,继续问刚才凡妮拉没有得到答案的问题。
根据卡诺所做的事情,弗莱克就猜到卡诺再一次出现在这里的这件事情绝对不单纯。
如果卡诺只是像他曾经经历过的那样,因为时空门的开启而回到这个世界的话,那么卡诺不应该会躲着自己。
根据卡诺从车轮酒吧开始就一路悄悄跟着自己却并不过来与自己见面的这件事情,弗莱克推测出卡诺这一次绝对是抱着某种目的而出现在这里,并且卡诺并不想要让自己和凡妮拉知道他的目的。
至少他示意自己单独跟他离开这件事就证明了卡诺绝对不想凡妮拉知道某些事情。
而且弗莱克一直有一种预感,卡诺一定会带来某个很重要的消息。甚至他的心跳都在因为卡诺即将要给出的答案而不自觉地加快了速度。
在经过刚才的事情之后,弗莱克在卡诺心里的形象已经发生了改变。曾经卡诺不想告诉弗莱克真相,害怕弗莱克会因为知道弗雷的死而备受打击。但是现在卡诺发现,弗莱克远比自己想象中的要更加坚强而有担当。他觉得现在自己眼前的弗莱克应该不会因为得知事情的真相而一蹶不振,而且要想在这个对于自己来讲过于陌生的世界里尽快找到“神明的遗物”回去救维特,卡诺也需要比自己更加熟悉这个世界的弗莱克的帮助。
所以,卡诺下定了决心,决定告诉弗莱克事情的真相。
“我回来这里是为了一样东西,我要找到‘神明的遗物’。”
“‘神明的遗物?’”
弗莱克没想到卡诺竟然给了自己这样一个答案。
“神明的遗物”,弗莱克已经不记得在这个世界里到底听过多少人提起它。弗莱克甚至觉得,也许自己跟凡妮拉是这个世界之中唯二的异类,因为可能只有自己跟凡妮拉并不是因为要得到“神明的遗物”而来到这里。
那个“神明”是谁,没有人知道。
那个“遗物”是什么,也没有人知道。
可是偏偏就是有那么多人,为了他们根本不知道到底是什么,甚至根本不知道到底存不存在的东西来到这个有进无出的世界。
卡诺是弗莱克见到的第一个来到了这个世界却并不知道“神明的遗物”的人。
可是现在,他也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