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妮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有见过阿基格尔了。
在那一场只有他们两个人见过的火海中,阿基格尔的身影永远消失了。留下来的只有那一片燃冰荒原,永不停止的落雪,永不融化的坚冰。
金妮直到最后都没有机会问他一句,他对自己抱有的那一份感情到底是不是能被称之为“爱”。
燃起了让阿基格尔消失的那一场大火的人,正是金妮自己。
阿基格尔从来没有对金妮说过她有多么的特别。
对于其他龙族来说,金妮拥有着过于强大的力量。她的身体里仿佛永远燃烧着熊熊烈焰,无休无止。这种强烈的火焰根本不能被其他种族所接触,仅仅一点点的触碰都会使他们化为灰烬。
对同样是龙的阿基格尔来说,虽然金妮的火焰不至于把自己灼伤,但是那一份热度已经足以令自己无法忽视。
金妮体内燃烧的火焰就仿佛是一颗不定时的炸弹,等到哪一天爆发出来的时候,不仅仅会伤害周围的人,也会把她自己炸得粉身碎骨。
在相处中,阿基格尔发现,在金妮体内燃烧的那一股强大力量是来自于她所拥有的那朵红色的花。
阿基格尔在第一次触碰到那朵红色的花的时候,就感觉到了那里面有着非常强大的力量。但是金妮并没有对他触碰那朵花这件事表现出来抗拒或者敌意,反而表现出的是少女的娇羞。
他不知道金妮是不是真的明白这朵花到底有多么强大,以及它可能会招来什么样的问题。
阿基格尔也曾经在金妮熟睡的时候试图把这朵花从金妮的发丝间拿走。他想知道,如果拿走了这一朵有着过于强大的力量的花,金妮是不是就能与其他普通族人一样,不会再拥有那可能会连她自己的存在都烧毁的力量。
但是当他把那朵花拿走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做了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
当那朵花离开了金妮的身边之后,一同离开了金妮的身体的还有她的生命。
阿基格尔眼看着冰雪慢慢爬上了金妮的身体,逐渐将她完全包裹。
在金妮完全被冰雪所包裹之前,阿基格尔把那朵红色的花还给了她。于是那些冰雪又再次退去,最终消失得无影无踪。金妮还是安静地睡着,如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一样。
那一夜,阿基格尔根本没有办法入眠。他就这样默默地看着金妮,看着那朵红色的花,直到天亮。
当金妮再次睁开眼睛看着他的时候,他也默默地下定了决心。
他想要保护眼前的少女,想要保护她的那朵红色的花不被其他人夺走。
这一份决心被阿基格尔默默地放在心里,从来没有对金妮说起过。
少女对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给予她名字的少年悄悄心动,少年则在心里许下了要保护少女的誓言。
两个人度过了一段美好的日子,但是这仅仅是对于金妮来说。
阿基格尔发现金妮的身体每隔一段时间都会失去控制,她体内的力量会不定时的暴走,而且受到情绪波动的时候暴走就会变得更加强烈。
每一次阿基格尔都会把金妮带离人群,独自去寻找一个荒无人烟的地方让她慢慢抑制体内的热流。他知道这种力量的存在一旦让其他人知道的话,一定会给金妮招来杀身之祸。强大的力量永远都是被人追逐的所在,除非永远不与其他人接触,否则一旦被发现,就只有永无止尽的麻烦。
当他发现金妮无法控制体内力量的间隔越来越短之后,他意识到自己和她都已经没有时间了。
如果放任她继续下去,那么她就只能被她自身体内的火焰所吞噬。
如果有其他人夺走了那朵红色的花,她又会失去生命永远沉睡于无尽的冰封。
她像是一团火,明亮却灼热,如果控制不住不仅会燃尽身边所有的一切,也包括她自己。
但是那一团火一旦熄灭了,又会化为坚冰,从此再也不让任何人看到她的光明。
在最后,阿基格尔替她做了决定。
金妮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她的记忆之中只剩下一场大火,阿基格尔的身影就在这场大火中消失,随后就只剩下永无止尽的落雪和被冰封的大地。
但是在这个梦里,金妮又重新看到了阿基格尔的身影。
金妮知道这一切都是一个梦,因为在这个梦里没有燃冰荒原,没有永无止尽的落雪和被冰封的大地,没有千百年来积攒的寒冷和孤独。
阿基格尔就在她的身后拥抱着她。
有微微的热度从背后传来,金妮知道那是阿基格尔的体温。
在金妮的印象里,阿基格尔的体温一直是凉的。
或者说,是自己太热了。
在与其他人接触之前,金妮从来不觉得自己有什么特别,也从来不知道自己的身体里一直在燃烧着一团火焰。
她所能够接触到的只有花草树木,山川河流。那些东西虽然算得上有生命,但是是没有温度的。
在与其他人接触之后,金妮发现大家的体温都很冷。
而且她还发现,阿基格尔似乎是在有意识地避免自己与其他人接触。
金妮也曾经问过到底是为什么,但是阿基格尔并没有回答。
后来她第一次无法控制自己体内的力量而被自己体内的力量燃烧的时候,阿基格尔显露了他真正的模样。
那是金妮第一次看见其他的龙,那是金妮第一次躺在同类的怀中在天空中翱翔。
但是她却没能有机会去留意这一切,因为她正在被看不见的火焰所燃烧。
阿基格尔并不能看见真的有火焰包裹住金妮的身体,但是他能够看到金妮身上所穿着的白色连衣裙的裙边变黑,出现了被燃烧着的痕迹。
阿基格尔其实并不想展露他自己龙类的原本样貌。相对于其他种族而言,龙族的体型要大得多。因此每次显露龙族自身的模样的时候,必然会被非常多的人所知道。因为能够看到的人太多,所以他也无法分辨看到了自己的身影的那些人之中到底是不是存在着会对自己、对金妮、对其他龙族不利的人。
但是他不得不展现他作为龙类的模样,因为人类模样的他无法拥抱金妮。金妮身上那看不见的火焰所发出的灼人的热度足以烧伤人类模样的他的身体,所以他只能化身为龙,以龙类的鳞甲来保护自己不收到那看不见的火焰的灼烧,把金妮待到安全的地方。
在有过这种事情之后,阿基格尔开始尽量避免金妮与其他人接触。
阿基格尔告诉金妮,并不是其他人的体温低,而是金妮的体温要远高于其他人,就连同是龙族的阿基格尔所拥有的体温在金妮自身感受起来也是凉的。
正是因为金妮身体中的热,所以她接触到的一切都是冷的。
但是现在在金妮的身后,那个拥抱着她的阿基格尔是暖的。
所以金妮知道这只是自己的梦。
她一直为自己身体中燃烧的火焰所痛苦,那种无处释放的灼热感将她的身体燃尽掏空,就连灵魂也无处躲藏。
她也同样因为自己所接触到的寒冷所痛苦,不管是什么东西,在她感受起来永远都是冷的。
她从来没有体会到什么是“温暖”,永远在灼热与寒冷之间肚子一个人痛苦着。
只有在这种虚假的梦里,金妮才能够感受到温暖。
“金妮……”
金妮听到身后的人在呼唤自己的名字。
“你睡了多久?”
“我不知道,不过如果只有在梦里才能见到你的话,那么我希望能够一直睡下去。”
因为是梦,所以金妮并没有隐藏自己心里的想法。
反正这一切都是假的,都是梦。真正的阿基格尔听不到自己所说的话,也不会给自己回应。
一个人清醒地活着太冷了,她宁愿在梦里寻找一丝温暖。
醒着她也只是自己一个人,睡着的时候梦里还有另一个人陪着她,她为什么还要醒过来?
她已经在那个被冰雪覆盖的世界中睡了很久,在那个孤独而残破的巢穴中睡了很久,就算一直睡下去也没什么不好。
并没有人需要她醒过来不是吗?
“我一直都在你身边。”
“你骗我,你根本就没有留在我身边。”
金妮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自己的梦不应该是跟随着自己的意愿而进行下去的吗?为什么梦里的阿基格尔会反驳自己?
“我在你的心里,你忘记了吗?我就在这里。”
“我的心里……”
金妮伸手按住自己的胸口,感受到从胸膛伸出传来的心脏跳动所带来的震动感。
“没错,我一直都在这里。”
阿基格尔的声音渐渐远去,那一份温暖也消失了。只剩下了金妮一个人在梦里,在梦里感受自己胸膛里的心跳,感受逐渐袭来的冰冷。
金妮头上那朵红色的花落了下来。
她伸手去捡那朵花,在手指碰到花瓣的时候,花变成了一页纸。
那一页纸看起来泛黄褪色,像是从哪一本古旧的书中撕下来的残页。
那纸上写着一些金妮看不懂的符号,但是在那些符号之中还是夹杂着一些金妮能够看懂的文字。
那些文字所书写得正是一件被金妮遗忘了的事情,一件明明发生过但是她却不愿意想起来的事情。
阿基格尔说得没错,他一直就在金妮的身边,就在金妮的心里。
因为在金妮的胸膛里跳动着的,是阿基格尔的心脏。
为了不让金妮被她身体中的火焰烧尽,阿基格尔用了最后的办法。
他把自己的心脏给了金妮,用自己的身体化为燃冰荒原,永远保护着金妮。
金妮记忆中的那一场大火,是她无法控制的来自普罗凡塞之书的强大力量。那一场大火没有将她自己的灵魂燃烧殆尽,因为阿基格尔代替她牺牲了他自己。
燃冰荒原那永远飘落的雪花和永不融化的冰原是阿基格尔的鳞片,他用自己的灵魂压制了一部分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让金妮不用再被她体内不断燃烧这的大火所灼伤。他的身体化为阻隔其他一切存在的燃冰荒原,他的骨骼化为那个残破的龙巢,在最后的最后也依然保护着金妮。
虽然终其一生都要与世隔绝,虽然目之所及皆是冰天雪地,但是金妮能够活下来了。
但是他不知道金妮要如何一个人面对这一切。
所以他宁愿金妮什么都不知道。
只要金妮能够好好活着,只要自己的心脏能够在金妮的胸膛里好好跳动,他就没有其他任何奢望。
他只是这个世界中的普通人,没有拥有过强大的力量,也不知道选中金妮的这一份强大的力量到底是什么。
他只是第一次有了喜欢的女孩子,第一次有了想要保护的人,第一次有了宁愿用自己的一切去守护的东西。
也许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在他看到了她并且主动拉住她的时候。
“你这个样子最好还是先不要进去哦。”
阿基格尔并不是先看见了金妮的异常才拉住她的,其实他的身体是先于思维做出了反应。
当他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的时候,被他拉住的少女已经转过头来看着他。他故作镇定地与少女说话,心里其实是在着急地寻找能够解释自己行为的理由。
他发现了少女的身后有着一串烧焦的足迹。
阿基格尔并不知道在此之前,眼前的这个少女从来没有跟任何其他人有过交流。自己是第一个对少女说话的人,也是少女见到的第一个人。
他把话说出口之后才想到也许少女自身就是有着这样的力量,这也许根本就不能当做是自己突然拉住陌生少女的理由,说到底根本就还主动拉住少女的自己的错。
但是他不知道并没有人教过少女关于其他人的事情,少女本能地觉得应该是自己这样做是不对的。
他只是从少女的脸上看出了疑惑,那疑惑并不是对自己,而是对少女自身。
少女似乎是想要离开,并且躲避着自己的目光。
看见少女的模样,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负罪感。但是他并没有让少女就这样逃走,而是让她看了一样东西。
他让少女看的是他的尾巴,他与少女所拥有的那条尾巴一模一样的尾巴。
他是龙,她也是龙。
他们都是在这个陌生世界中的孤独同类。
“你也是龙……可是为什么你没有在地上留下烧焦的脚印?”
少女的疑问也让少年证实了自己之前的感觉是对的,少女果然并没有觉得是自己不对。
“你所拥有的力量好像比我要强大得多。”
他看着少女解释道。
他拉住少女的手的时候,就感觉到了少女的身体中有着强大的力量。这种力量甚至对于少女来说过于强大,所以少女才会在大地上留下烧焦的痕迹。
这些烧焦的痕迹,正是少女还无法控制她自己的力量的表现。
“我……我不知道……”
看着少女窘迫的样子,他的心里忽然生出了几分对她的疼惜。
他很清楚,无法控制力量这种事并不是少女的错。
他脱下了自己的外套,撕下了两片布料。
他在少女的面前蹲下,把撕下的布片递向少女。
“伸出你的脚。”
少女犹豫着,他仰起头看她。
阿基格尔并不知道当时金妮在看着自己的时候对自己会有什么样的想法,是觉得自己只是个热情过度的路人,还是觉得自己是一个可以依赖的同族。
总之当时还没有名字的少女望着自己的眼睛,最后还是提起了裙摆,伸出了她的脚。
他一只手握住少女赤裸的脚,另一只手用他从自己身上穿着的外套上面撕下来的布片包裹住少女的脚。
虽然少女赤着脚,但是他感觉得到少女的脚带着微温的热度。这一份热度在同是龙族的他看来是温热,在其他种族看来只怕已经足够灼热了。
他用布片仔细地包裹住少女的脚,让她不必再赤着脚走在大地上。当少女的一只脚被包裹好之后,他又拿出了另一片布片递到了少女的跟前。
于是少女又向着他伸出了另一只脚。
“我什么也没有准备,只能让你先这样将就一下。下次我给你做一双鞋子,这样你就不用担心走在路上会留下那样的足迹了。”
他觉得少女这样一双好看的脚应该有一双好看的鞋子来衬托,她不应该在大地上留下这种会让其他种族害怕的焦痕,她应该在平整的石板路上留下如同花瓣一样美丽的脚印。
“我们龙族在这个世界之中还算是比较稀少的,你这样暴露自己的踪迹很有可能会引来对你有所企图的坏人。”
“为什么会有所企图?我什么也没有啊。”
“你身上的力量就是那些人想要得到的东西。”
“我身上有什么力量吗?”
少女并没有意识到她的存在已经比其他的龙要更加的强大,她也根本没有意识到那一朵红色的花到底是什么。
“你是我见过最美丽而强大的龙。”
这是他对眼前的少女发自内心的赞美,也是连他自己都没有意识到的如同一见钟情一样的告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