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安里也不知道自己应该去哪。
他可以想象到,如果自己待在家里,那么面对的就是一只深紫色长发的强大吸血鬼绅士以及毫无反应的银发僵尸少年。再想像一下,当柯洛试图唤醒伊兹的回忆,两个人一起回忆过去的时候,自己可能还需要站在旁边不时指挥一下伊兹对柯洛做出回应。
这个画面还真的是诡异中透露着尴尬……
所以当第一次的敲门声响起后,在绅士的吸血鬼等待他做出反应的那一小段时间里,他飞速的换好了衣服。之后他才打开了门,应付完柯洛就飞一样地跑掉了。
左右今晚这个家他是回不去了,那只吸血鬼在太阳升起之前大概都不会离开自己那间屋子了。反正白天补觉时候的一场噩梦也搞得他睡意全无,今天晚上随便在哪里都可以看着月亮过一夜。
感觉自己大概已经跑了很远,安里停下了脚步,站在墙边慢慢平稳因为跑步而凌乱的气息。他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不觉间又来到了小镇的中心广场,而这里也是他第一天来到小镇的时候与卡诺相识的地方。虽然时间并没有过去很久,但是却感觉好像是发生在很久以前的事情一样。
安里是从再次来到莱茵卡奈特大陆之后,才开始特别地在意时间的流逝。从前他的生活范围只在魔法界,在同一个世界里,时间的流逝是相同的,他从来不曾想过从自己生命中流走的时间跟从其他人的生命中流走的时间有什么不同。也因为这个原因,当他第一次来到莱茵卡奈特大陆的时候,也从来没有在意过这里流逝的时间跟魔法界中流逝的时间有什么区别。
他是因为魔导师突然要他来探查沉眠森林的异动才离开魔法界,来到莱茵卡奈特大陆的。
就好像在人类的世界中,人们都有着自己所归属的某一个家族。在魔法界里,每一个魔法师也都有着自己所归属的魔法家族,只不过这个归属并不是靠着血缘作为联系的基础,而是靠着魔导师所流传下来的魔法。每一个魔法家族中都有着属于自己家族的高阶魔法,这不仅是独属于一个家族的荣耀,也是家族成员的印记。
安里所属的是一个十分普通的魔法家族,家族中除了他和教他魔法的魔导师以外就再没有其他成员。他的魔导师文森特是魔法界中大图书馆的看门人,负责登记每一个进出大图书馆的魔法师。文森特所拥有的特殊魔法是可以同时接触记载了白魔法和黑魔法的书籍,因此作为同一魔法家族成员的安里才能够同时学习黑魔法与白魔法。
现在回想一下,也许当初文森特感受到的沉眠森林的异动,可能就是来自于那些跟吸血鬼合作的魔法师。也许正是因为那些魔法师的封印松动,所以才会被文森特发现,因此才突然派自己来到沉眠森林这里查看。只可惜当初文森特并没有跟自己说清楚这种异动的感觉,而当时以自己的能力还不足以感受到产生异动的真正原因。也正因为这样,他才会失败。
安里掏了掏口袋,拿出了他的彼世时钟。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只有些奇怪的怀表,原本应该写着十二个数字的表盘上画了一些十分抽象的符号。表盘上只有一根黑色的指针,此时它正停留在已经前进过两格的位置上。
在开启魔法界与莱茵卡奈特大陆的通道的时候,这根指针前进了一格。在那个召唤出来伊兹的晚上,这根指针又前进过一格。
安里看着彼世时钟,悄悄叹了口气。
等到这一圈都走完了以后,自己又该怎么办呢?没有了这从普罗凡塞之书里偷来的魔力,他要怎么去寻找那个人?
要不考虑一下再进行一次亡灵召唤术吧……
安里心里盘算着如果要再次进行亡灵召唤术需要做些什么,并没有注意自己到底是在往哪里走。等到不知道从哪来传来的食物的香味把他的意识拉回来的时候,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走到了一间小酒馆前面。
从酒馆里传出来的是焦香的烤肉味道,还有一些新鲜出炉的面包所散发出来的烘烤过后的麦麸味道。食物的香味刺激着他的神经,明明是鼻翼间被那味道狠狠地撩拨,但是肚子却在第一时间做出了回应。摸了摸咕咕叫的肚子,他才想起来自己上一次吃东西大概还是在卡诺来找他去孤山城堡的前一天的晚上。这样算下来,他现在已经是整整两天没有吃到东西了。
反正今天晚上也回不去家里,在这里过一夜看起来也不错。
安里遵循着自身的饥饿感的驱使,走进了眼前这间小酒馆。酒馆看起来并不是很新,被磨得油润光亮的木质桌椅,还有桌子上留下的刻蚀伤痕,都在诉说着这里曾经经历过多少时间的流逝。酒馆里面还算干净,有一些工人打扮的人在这里喝酒。虽然安里是被食物的香味吸引进来的,但是那只是饥饿感在控制着他的神经。酒馆里面比食物的香味更加浓重的自然是各种植物经过发酵和酿造过后所产生的酒味。那些装在各种不成套的杯子里的,从淡金黄到深棕色各不相同的清透液体,才是这间酒馆的灵魂所在。
“要喝点什么?我们这里的黑麦酒比较受欢迎哦!”
安里刚刚找了一张靠近门口的空桌子坐下,酒馆里正端着摆满了装着各种酒的托盘的酒馆老板就过来向他打招呼。只是酒馆老板在对他说话的时候,同时还忙着给隔壁桌的人送酒,完全没在看他。
“我不是来喝酒的……”
“嗯?”
酒馆老板终于抽空看了这个不是来酒馆喝酒的客人一眼,坐在桌子旁边的是个看起来十四五岁模样的少年。少年小小的一张脸,精致得像是个女孩子一样。要不是他刚才说了一句话,酒馆老板大概真的会把他错认成女孩子。少年穿着一件对他来讲过于宽大的斗篷,显得他的身形更加瘦小。少年那一头像是被阳光亲吻过的金色短发,在灯光不算明亮小酒馆里面也依然熠熠生辉。
“给我两块面包就好。”
“好的。”
酒馆老板虽然觉得少年的打扮有些奇怪,不过他对这个来这里买面包的少年也没有过多的关注。小镇里的工人们很喜欢这里的酒,收工之后总是喜欢来喝两杯。时间越来越晚了,工人们也差不多都完成了一天的工作。酒馆里的客人越发多了起来,他一个人在这些桌子间来回送酒送食物就已经忙得团团转了。
还没等到安里要的面包送到他的桌子上,两个工人模样打扮的人就先抬着一大块木板走进了店里。
“老板,你定做的新招牌送来了!”
“知道了,你们先把它放在门口吧。”
酒馆老板随便应了一声,继续去撬他面前的那个装满了酿好的酒的深棕色橡木桶。那两个工人小心翼翼地把那一块大木板放在了门边,刚好就放在了安里正坐着的桌子旁边。
安里这才看到这块用作招牌的木板的两边都雕刻了酒馆的名字,边缘还装饰着一些简单的花纹。
酒馆老板终于打开了那个深棕色的橡木桶,从里面舀出的酒液是澄澈的暗黄色,带着些谷物发酵过后的酸味。那两个抬着招牌过来的工人走了过去,一人拿了一杯酒,这种适合大口吞咽的便宜酒水是最适合工作过后的工人们用来放松身心的饮料。
“辛苦你们啦,这杯酒算我的。”
“谢谢老板!不过你这个招牌为什么一定要跑那么远去做,镇子里的木匠们都很想接你这笔生意的。”
“这你就不知道了。我这个酒馆,从我祖父那时候起就是在那里订做招牌的。到现在一百多年了,我家这招牌就没找别人做过。”
“不过那家的工匠还真的是个怪脾气,东西做好了就直接放在门口,从来都不让人进去瞧瞧。还真不知道脾气这么奇怪的工匠到底长什么样子,大概是个怪老头吧。”
“这个我也不知道,我家每次去定做招牌也都是把写了要求的字条放在门外,从来没见过工匠本人。不过这都过了一百多年了,现在肯定应该是给我祖父做招牌的那个工匠的后代在做了吧。”
几个人说着话,酒馆老板也没闲着。他熟练地将暗黄色的酒液从那个看起来已经用了很久的深棕色木桶里舀出来,倒进模样各不相同的杯子里。那些杯子很快又摆满了整个托盘,酒馆老板又端着托盘在那些吵嚷着要喝酒的客人们中间来回穿行。
安里的面包还没有送过来,他等得无聊,就在仔细看放在他旁边不远处的那块酒馆的新招牌。然而在那块木质招牌的角落,他却发现了一个非常眼熟的痕迹。
在招牌右上角的边缘,刻着两个嵌套在一起的七芒星。
这是他想要找的那个人曾经画过的印记,那个人说这个图案的意思是“来自星星的精灵”和“送给精灵的星星”。
“做了这个招牌的工匠家在哪?”
两个工人看这个之前还安静地坐在靠近门口的桌子旁边的金发少女忽然向着自己冲了过来,两个人一时之间都吓了一跳。而当听到这个长相精致的少女说话的时候,他们才发现原来这并不是少女,而是少年。
“在……小镇的南边,那一片向阳的坡地上只有那一间旧屋子。可是……”
没等工人把话说完,金发少年已经冲出了酒馆,向着小镇南边跑去。
“真是奇怪的客人。”
看着安里已经冲了出去的背影,酒馆老板把准备给他的面包又端了回去。
“是啊,我刚想告诉他那里晚上会闹鬼,结果他就这么跑出去看了。前一阵子镇子里刚出了那么诡异的事情,这个少年怎么还敢在晚上一个人跑到外面来。”
“不过看他这个打扮,也不像是镇子里的人,这种打扮我还从来没见过。你们见过吗?”
两个工人也一起摇了摇头。不过这个疑惑在他们心理也只短短地停留了一下,很快就被醇香的酒味和店里吵闹的人声所冲刷掉了。
安里听了那两个工人的话,一直向小镇的南边跑去。
一路上,他不断地回想起那两个工人和酒馆老板之间的对话。按照他们对话里所提到事,给酒馆老板这家店铺做招牌的这个工匠至少已经在这个镇子生活了一百多年。虽然理智告诉他,一个普通的人类不可能活这么久。但是他的心里还是有那么一丝不愿意清醒的希望,希望那个工匠真的可以是他要找的那个人。就算真的不是那个人,也会是那个人的后代,他也可以从那个工匠的口中打听到有关那个人的消息。
他这一次真的觉得,自己要再次接近那个人了。
不再是一个人在厚重的魔法书里寻找追溯过去时间的那种不确定是否会成功的行动,而是真实的要靠近那个人所遗留下来的东西。
如果从那个人的后代那里获得媒介,是不是就能成功地召唤出来一个完整的人,而不是像一团腐败血肉一样的僵尸呢?
安里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了这个想法。
随着渐渐离开小镇,身边的声音也逐渐安静了下来,安里只听见自己奔跑的脚步声和喘息声。但是,有一些窸窸窣窣的声音逐渐响起,并且那个声音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向他靠近。
有什么东西在他头顶的天空上飞过,在地上划过一道黑色的影子。那些飞过的东西越来越多,并且缓缓聚成一片黑影,遮蔽了天空上的月亮。
终于感觉到不对的安里停了下来,他抬起头,看见那一片停在他头顶的东西,是无数蝙蝠的黑影。
“我等你很久了,魔法师。”
并不陌生的女人的声音传入安里的耳中。
安里认得这个声音,在不久之前他才刚刚在孤山城堡听过。这个声音为音微微上扬,就像是一只手在轻轻撩拨着听到的人的心弦。而声音的主人也如同她的声音一样,慵懒中带着魅惑,充满着女人特有的妩媚和性感。
那些像是蝙蝠一样的黑影凝聚在一起,逐渐形成了一个人形的轮廓。那是一个看起来二十多岁的女人,女人有着微卷的玫瑰色长发,被长发簇拥着的是一张苍白却美艳的脸。她的眼睛也是漂亮的淡金色,在月光的映照下,看起来像是野猫的瞳仁一样。
她穿着一条暗红色的礼服裙,层叠的裙摆看起来就像是一层层绽放的花瓣。她的胸前装饰着一枚深蓝色的鸢尾花胸针,在它旁边裸露的胸口上有着一个红色的徽记。她的美丽中透着独属于女人的妩媚性感,就像是一朵盛开在腐尸之上,被鲜血浇灌生长的剧毒玫瑰花。
安里看着那个女人,悄悄把手伸进口袋里,紧紧握住了口袋里的彼世时钟。他并没有忘记,他们在孤山城堡相见的那匆匆一面,这个女人曾经脱口而出“普罗凡塞之书”。虽然还没有等到这个女人出手,那个有着深紫色长发的强大吸血鬼就已经将她压制在地。但是这个女人当时盯着他手中的彼世时钟的那个眼神,他并没有忘记。
那是跟那个被变成了吸血鬼的魔法师一样的,宁可牺牲一切也要得到彼世时钟的疯狂眼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