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里并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
他最后的记忆是那一只有着细长红色指甲的苍白的手抓住了他的彼世时钟的画面,随后眼前的画面就开始天旋地转,最后完全跌入了一片黑暗。
而现在他正处在一个他不认识的房间里,躺在一张不属于他的床上。
安里第一反应便是去摸自己的彼世时钟。果然,他摸遍了自己的全身上下,也没能摸到那个蕴含了来自普罗凡塞之书的力量的像怀表一样的圆形的东西。按照他最后的记忆中的画面所显示的,他的彼世时钟恐怕现在正在那个女吸血鬼手里。
那些吸血鬼们到底要拿彼世时钟来做什么?
吸血鬼们为什么知道被封印在魔法界之中的普罗凡塞之书的事情?
吸血鬼不是魔法师,应该没有办法直接使用彼世时钟里面蕴含的魔法,那他们又要用它来做什么?
吸血鬼跟魔法师究竟有什么关系?
那个与吸血鬼合作的魔法师又到底做了什么?
那一场在魔法界的历史记录中从来不曾出现的魔法师叛逃事件真的存在吗?
那个被变成了吸血鬼的魔法师所说的,有着紫色长发的漂亮男人,到底又会是谁?
一系列毫无头绪的问题搅得安里的思绪一片混乱,他甚至隐约觉得自己的头真的痛了起来。
虽然他没办法马上想明白那些问题的答案是什么,但是他还是清楚地知道,自己现在需要马上解决的问题是什么——他需要赶快离开这里,回去找柯洛和卡诺,然后想办法夺回彼世时钟。
安里确认了一下自己所处的地方。其实从他醒来开始,他就觉得有一种异常的违和感,但是因为在考虑其他的事情,所以这种违和感暂时被他忽略了。现在他才发现,这种违和感到底是什么。
他现在正待在一个陌生的房间里,这个房间没有窗户,也没有开灯。他所能见到的只有一片漆黑,以及在眼睛稍微适应了黑暗之后勉强看见的一点房间里面的摆设的轮廓。
这到底是个什么地方?
安里摸索着下了床,他努力地把眼睛闭上再睁开,试了几次之后他还是没办法看清楚周围的环境。
如果是在平时,他只需要拿着他的彼世时钟,随意地念出一个最普通的低阶照明魔法就可以照亮这个房间,解决眼前的问题。但是现在他失去了彼世时钟,失去了他魔力的来源。没有了魔力的他,只是一个没用的金发少年,甚至还不如普通的人类。
一种强烈的无力感涌上安里的心头,这种感觉他以前也曾经体会过,在他的魔力刚刚失去的时候。
一直生活在魔法界,并且身为一个魔法师的安里,当然不可能是一个没有魔力的人。但是他的魔力却在某一天突然消失了。安里还清楚地记得,就是在他接受任务来到莱茵卡奈特大陆之后,就在他来探查这片沉眠森林的时候,发生了一些什么事情。但是具体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他却已经完全不记得了。
安里还清楚地记得,他来到莱茵卡奈特大陆之后的事情。他记得自己与那个人在这个小镇上相遇相识,他也记得自己跟那个人说过,自己去森林里看看就回来。然而他们两个人分开之后,他自己一个人来到了沉眠森林里,那时他做了什么,他遭遇了什么,他自己却完全不记得了。之后的记忆就是自己已经回到了魔法界,而且失去了全部的魔力。
他也曾因为自己失去了魔力而消沉了很久,直到他得到了彼世时钟,得到了这份来自普罗凡赛之书的魔力。
虽然这份魔力是他偷来的。
安里在这一片黑暗的环境中胡乱摸索着,除了脚下踩着的地面,他还什么也没有触摸到。他缓缓地向前走,双手在身体旁边试探着向两侧伸开,希望能够触摸到什么东西。终于,他的右手摸到了一个像是一扇门一样的东西。他转过身去,两只手一起在那扇门上摸索着。那扇门上刻着一些大概是作为装饰的线条,他顺着那些线条摸索着,想要找到门上面该有的握把的位置。
然而从他的指尖传来的触感告诉他,这扇门上面刻着的那些线条也许并不是普通的装饰线条。
他的手指触摸到那扇门上刻着一个他已经深深烙印在脑海里,并且一直在追寻的图案——两个嵌套在一起的七芒星。
这是属于那个人的标记……
安里他差点就忘记了,自己在晕倒之前,在遇见那只有着玫瑰色长发的女吸血鬼之前,他的目的就是来找这两个嵌套在一起的七芒星的图案。
他跟那只女吸血鬼相遇的地方,就已经距离那个去给酒馆老板送招牌的工人所说的那个工匠的家不远了。
如今他在这个自己醒来的地方再次找到了这个七芒星的图案,他猜测自己是不是正是被那个工匠救了,而这里会不会正是那个工匠的家。
自己面前这一扇门,会是能通往那个人身边的门吗?
安里继续摸索着,终于摸到了这扇门上面的握把。他迫不及待地向外推了推,然而面前的这扇门却丝毫没有动。他又向内拉了拉,可是门却还是没有动。他有些慌张了起来,他不知道自己是真的被关了起来还是只是没有找到这正确地打开这扇门的方法。
他又试着去开门,慌乱之间好像是撞到了什么东西。那个东西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物品破裂的声音。
这个声音,惊动了什么人。
东西摔碎的声音也让安里也从慌乱之中慢慢冷静了下来。他蹲在地上,摸索着想要去试探东西摔破以后碎片的位置,随即就听见有轻微的脚步声传来。
他可以从那逐渐变得明显的脚步声中听出来有人在向这里走来,他盯着那扇门的方向,心跳也随着那脚步声的逐渐清晰而逐渐变快。
他的心里隐隐有一些期待,期待着来的人会是他想见的那个人。但是他也清楚,这种事情发生的可能性几乎不存在。毕竟这片大陆上的时间从那以后已经流逝了两百多年,而那个人只是一个普通人类。以人类的寿命,怎么也活不了这么久。
脚步声停了下来,随后,门开了。
有光照进了黑暗的屋子里,那一片光芒安里让已经适应了黑暗的眼睛一时之间什么也看不清。但是他还是努力地睁着眼睛去看向光芒投射的方向,想要去确认来的人到底是谁。
经过了短暂地适应过后,安里的眼前渐渐出现了一个身影。那个人逆着光站在房间门口,安里只能看清楚他的一个大概的轮廓。虽然只是一个模糊的轮廓,但是这个身影却异常熟悉,那一个在他心里藏了许久的名字很自然地脱口而出。
“维特?”
那个人影在听到安里的话之后明显愣住了一下,连那扇门也没有顾得上再关上就跑开了。
安里踉跄地追了出去,他顾不上地上摔破的东西,也顾不上去考虑那个人到底会不会伤害现在这个已经失去了魔力的自己。他心里想着的,只有一定要见到这个人。不管这个人是谁,他都必须要见到。
原本安里以为那个没有窗户也没有灯的一片黑暗的房间就已经很奇怪了,但是房间外面更加奇怪。
房间外面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很大的试验场。这里依然没有窗户,唯一的一扇门也紧紧地锁着,这种封闭感令人感觉几乎透不过气来。屋顶上悬挂下来一盏吊灯,吊灯上有许多透明的像是碟子一样的东西,每一个透明的碟子里都盛装着一簇火焰。那些火焰的颜色看似相同,但是仔细看起来却都有着微妙的差异。而最奇怪的是,他看不见那些透明的碟子里面有任何的燃料和引线,仿佛真的只是在空空的碟子里突兀地燃烧着一簇火苗。
房间里凌乱地摆放着架子和桌子,他们的上面都堆着很多东西。而最让安里感觉到震惊的是,房间那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墙壁上,刻着许多嵌套在一起的七芒星图案。那些图案的刻痕新旧不一,看得出是经过了很长时间以来不断地雕刻所形成的。那些图案层层堆叠在一起,新的刻痕叠加在旧的刻痕上,乍看之下只觉得墙壁上都是些混乱不堪的刻痕。但是安里却一眼就认出来,在这房间的墙面上,分明是雕刻着满满地七芒星。
堆在房间的架子和桌子上的东西也很奇怪,有些是盛装着颜色奇怪的液体的瓶子,有些是造型各异的工具,有些是散落的纸页。那些东西上面都有着灰尘,有的灰尘看起来积了很久,有厚厚的一层,甚至让人看不清被灰尘掩盖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有的东西上的灰尘就很少,只有薄薄一层。
房间里最干净的是摆在桌子上的一个机械人偶。
说是人偶,其实看起来更像是拼在一起的几个零件,只是那些零件拼凑成了一个类似人类的形状。
那个机械人偶放在一本书的上面,书上落了薄薄的一层灰尘。
安里拿起了那个人偶,在作为人偶心脏的齿轮上看见了一个名字。
——安里
这是属于他的名字,也是属于它的名字。
安里已经几乎可以确认,这个房间一定是属于那个人的。
虽然房间里面的东西很奇怪,摆设很奇怪。但是那些只属于他们两个人知道的图案,还有这个写着自己名字的人偶,都在告诉他,这个房间的主人就是自己想要找的那个人。
“维特,维特!”
安里喊着那个人的名字。
“我回来了,我回来找你了!维特!”
安里在凌乱摆放着的架子和桌子中间艰难地行走。房间里那些散落了满地且落满了灰尘的东西,他也不敢乱动,只能尽力躲避着这些障碍物。
在他自己也数不清自己绕过了多少桌子和架子之后,他终于在墙角看见了一个人。
这个人蹲在墙角,双手抱着头,把脸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双膝之间。
“维特!”
安里向着这个人走过去,这个人却在听到他的声音之后,身体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安里在这个人面前蹲下,他看见这个人身上穿着一件像是很久以来都没有换过的破旧的白色长衣。说是白色长衣,其实也只是能勉强看清楚那件衣服原本是白色的而已,而且衣服的下摆也已经残破不堪了。
安里抓住这个人正在颤抖的手,想要他把双手从头上拿下来。就在这个时候,安里感觉到这个人的手,也是凉的。虽然这双手不像伊兹一样冰冷,但是这双手的温度绝对算不上是人类该有的温热。
“维特,是你吧?”
安里呼唤着他的名字,而这个人却在听到这一声呼唤之后,颤抖得更严重了,甚至可以听见他急促的呼吸声。
“维特……”
安里发现,这个人的手上满是各种伤痕。有陈旧的,有新的,有细小的伤痕,也有很严重的伤痕。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只是在看见这些伤痕的时候,自己的心里像是被针扎一样的,突然疼了起来。
安里忽然就有一种不好的预感,之前一直在心里的一种异常的违和感现在更加的明显了。他把这个人的手掰开,双手捧着这个人一直埋在双膝之间的头,强硬地让这个人抬起来看着自己。
曾经有无数种再次相逢的画面出现在安里的梦境里,却没有一种是眼前这样的。
眼前的这张脸,是一张陌生的脸。
虽然这个人还是有着跟以前很相似的黑色短发,但是这张脸,安里却一点也不认识。
这张脸上有一道缝合的痕迹,看起来像是很久以前留下的疤痕了。缝合的痕迹两边的脸的皮肤有着一些轻微的色差,看起来并不像是在一张完整的脸上缝合过伤痕,反而更像是将两个不同的部分缝合在了一起。
这张脸上有一双黑色的眼睛,眼睛里映着属于安里自己的脸。安里可以看见,不管是自己的脸还是这个人的脸,这两张脸上都有着一样震惊的表情。
“别看我!”
这个陌生人声音低沉,还带着些嘶哑,像是很久没有跟其他人说过话了。
这个陌生人挣脱开了安里的手,再次把自己的脸埋进双膝之间,双手抱着自己的头,身体颤抖得更加严重了。
安里被他挣扎的动作弄得重心不稳,一下子在坐在了地上。
“救我的人,是你吧。”
安里试着跟这个陌生人说话,但是这个陌生人却什么也没有回答。
“这里是你的房子吧,里面的这些东西都是你做的吧?”
这个陌生人依旧没有说话,只是把自己抱得更紧了。
“这个人偶也是你做的吗?它的上面还写着我的名字,你做的是我吗?”
“如果你是这个房子的主人,那么你就是维特。除了维特,没人会知道我的名字。除了维特,没人会在这个房间里画这么多两个嵌套在一起的七芒星图案。”
安里拥抱住这个颤抖的人,用自己的身体,感受这个人冰凉的体温。
“对不起,我回来的太晚了,谢谢你还在这里等着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