柯洛看见一团红色从人群中钻出来,向着自己这边走了过来。他微微抬了抬他的帽檐,用自己那一双好看的紫罗兰色的眼睛直视着对方。
“我打听到了,安里昨天去过镇子里的小酒馆。”
“那我们就去那间酒馆里问问,说不定能得到什么线索。”
卡诺点点头,转身向着那一间很受工人们喜欢的小酒馆走去。柯洛跟在他的身后,缓缓行走在阳光之下。
那一间小酒馆卡诺还算熟悉。虽然本体是狼人,但是卡诺在小镇中生活了这么久,从来没有暴露过自己的身份。
在找到沉眠森林之后,卡诺就在沉眠森林里定居了下来。森林里面的那一间小小的房子是他亲手盖起来的,为的就是能够在里沉眠森林最近的地方,监视着那些被封印着的吸血鬼们的行动。
卡诺着实花了一阵子来适应现在的人类的生活,来适应这个与他记忆中的时光相差甚远的现在。
他最初来到这个小镇的时候,得到的第一份工作就是在码头搬运货物。那些码头上的工人们每天工作结束以后,就会去到那一间小酒馆里。他们会点上一杯便宜的酒,三五成群地闲谈这,聊着的也不过一些无关痛痒的话题。
最初卡诺还会仔细探听酒馆里每个人在说什么,想从中获得一些关于沉眠森林以及沉睡在其中的吸血鬼们的线索。但是时间长了之后,卡诺发现他们其实并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不如说,这个镇子上的人们都不知道什么有用的信息。
那些曾经存在过的非人类族群,那些曾经存在过的与其他族群一起生活过的时光,这一切的过去都在时间的流逝中被人遗忘。如今仅剩的不过是一些茶余饭后的闲谈,一些如今小镇上人们也怎么回去不相信的传说。
人们只是口口相传着,这片名为“沉眠”的森林深处,有着会吞噬人类性命的魔鬼。
他们沉睡在森林之下,一旦有人进入森林,他们便会被唤醒。那些魔鬼会踩着血色的月光将世界倾覆,所以千万不要吵醒他们的安眠。
不过比起谈论这些东西,人们更喜欢谈论一下酒馆里哪一种酒最好喝,今天的隐藏菜色又是什么。
所以当他知道这个小镇上的人们很可能都并不知道关于沉眠森林的有用信息之后,他也放弃了码头的工作,转而成为了一个专门帮人打零工的,没有钱租店面的万事屋。因为他发现,与其向小镇上的人们继续探听消息,不如自己打起精神,好好守着这一片森林。毕竟距离那一场“血月之战”已经过去了一千年,人类的生命也不过几十年。那些在现在的人们看来关于那些过于不可思议的事情相关的回忆,已经在人类一代一代的传承中逐渐被淡忘了,甚至是抹去了。
记忆有的时候就是这么脆弱而虚伪的东西。
卡诺凭借着记忆,找到了他很久没来的小酒馆。眼前的小酒馆比他记忆中的模样要干净许多,门口的招牌也换了新的,崭新的木头招牌也让这已经营业了一百多年的酒馆看起来又年轻了一些。
因为主要的客人们都是忙碌了一天过后来这里休息的工人们,所以白天的酒馆看上去就冷清了许多。酒馆里面并没有客人,只有酒馆老板正趴在桌子上睡觉。他的脚边还放着一个水桶,水桶里面装着半桶水,水桶的边沿上还搭着一条抹布,看起来应该是打扫到一半就在偷懒打盹了。
卡诺走进了小酒馆里,走到了酒馆老板趴着打盹的那张桌子旁边,轻轻推了推睡得正香的酒馆老板。
“谁啊?这么早就过来喝酒……”
酒馆老板感觉到有人推他,迷迷糊糊地从桌子上爬起来,一边揉眼睛一边看向自己身边的人。
“卡诺是你啊,你可是好久没有来我这里了。今天怎么这么早就过来,想喝点什么?”
“我今天是来找你打听消息的。”
“消息?什么消息?你这是最近又接了什么新的委托?”
“不是,我是来找我朋友的。昨天晚上你这里是不是来了一个长得很漂亮,看起来像是个女孩子的金发少年?我听别人说看见他进你这店里了。”
“金发少年……对没错,昨天晚上是有一个我之前没见过的金发少年来过。昨天他来我这里不喝酒,只说要吃面包。要不是他跟我说了话,看他的样子我真的以为他是个女孩子。”
“对,就是他!他昨天在这里做了什么?你知不知道他去哪里了?”
“他没做什么,来了就在门口那张桌子坐下,跟我说他不喝酒,让我给他两块面包。可是没等我把面包给他送过去,他就跑出去了。”
卡诺想了想,安里既然已经说了要吃面包,没理由会突然跑出去。一定是在面包送来之前发生了什么事情,而且是很紧急的事情,才会让安里那么着急地直接跑了出去。
“那他跑出去之前发生了什么?有没有遇见什么特别的人?或者是做了什么特别的事?”
“特别的事……”
酒馆老板仔细想了想,感觉并没有什么算得上“特别”的事情发生。
“昨天晚上没有发生什么特别的事,就和平常一样,大家来这里吃东西喝东西什么的。”
“你再仔细想想,真的没有什么平常不会发生的事情在昨晚发生了?”
“你一定要问有什么平常不会发生的事情的话……昨天晚上那个金发少年来了以后,没过多久我新做的招牌也送来了。这个算是特别的事情吗?”
卡诺又看了看店门口的那块新做的招牌,感觉它和酒馆以前挂的招牌没什么两样。现在的这块招牌除了新一些以外,不管是大小是样式还是上面刻着的那些字都是同一个模样。他也猜不出来,这一块招牌会跟安里有什么关系。
“这块招牌是我前几天定做的,我家这间酒馆的招牌都是在那里做的,这一百多年也就换过几次,每一次做的还都是同一个模样的。对了,那个金发少年和送招牌过来的人说过话,好像是问过做这个招牌的工匠家的事情。”
“这个工匠家在哪里?”
“在小镇的南边,那一片向阳的坡地上的一间旧屋子。”
“就是那里了,我们走。”
卡诺招呼着柯洛,转身跑了出去。柯洛向酒馆老板略微点头示意,也跟着卡诺离开了。
酒馆老板看着这两个人消失的背影,还是觉得一头雾水。昨天见到了那个穿着奇怪的大斗篷的长得像女孩子一样的金发少年,今天又见到这个在大白天的屋子里也带着宽檐礼帽穿着长风衣的看起来像绅士一样的人,最近这个镇子里出现的奇怪的人还真是不少。
“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安里出事的地方应该就是那里。”
“你是说那个工匠家?可是狄亚娜看起来不像是会跟一个工匠有关系的样子。”
“跟那个工匠有关系的人应该是安里,或者说是安里要找的那个人。”
“他要找的人?”
“你应该知道是安里召唤出来了已经死去的伊兹,但是并安里没有理由召唤自己并不认识的伊兹。他真正想见的其实是另一个人,伊兹只是他在召唤那个人的时候被错误地召唤出来了。”
“这么说他想见的那个人也已经死了?”
“那个人是他两百年前在这里认识的人,如果按照普通人类的寿命来算的话,应该是死了。那间小酒馆开了一百多年了,时间上差不多是吻合的。安里很可能是因为发现了那个新做的招牌,也许是认识那个招牌,也许是认出来其他什么东西,所以才会问过了工匠家的地址以后就急忙跑了出去。”
柯洛没有想到,原来那个看似天真的金发少年竟然也已经经历过了生离死别。这样看来,这个金发少年真的是有着看着他的外表想象不出的坚强。
失去记忆的自己也已经不记得亲眼看见死去的伊兹的时候自己是什么样的感觉,但是现在他仅仅是看到失去了笑容,像人偶一样不会对自己做出回应的伊兹就已经觉得很难受。只怕过去的自己在看见那个曾经活生生的会向着自己微笑的银发少年失去生命的冰冷身体的时候,大概会直接发疯吧。
在他混乱的记忆片段中,曾经出现过这样一个画面。
他看见自己抱着那银发少年,将他放进那副透明的棺材里,久久舍不得盖上棺盖……
狄亚娜也说过,一千年前,自己为了那个银发少年,要与全族人同归于尽。
柯洛可以想象到,自己应该是非常喜欢他,所以在他死后,才会与整个血之一族同归于尽,造成了那一场血月之战。当时的自己应该是在想,没有了那个少年,自己余下漫长的生命也没有了意义,甚至连漫长的生命也变得难以忍受。
但是他现在又是为什么,会把这么重要的一段感情完全遗忘了呢?
他剩下的,只有孤山城堡里那几张画像,还有城堡中遍布各处的生活的痕迹。
柯洛觉得,也许自己根本就没有那个金发魔法师那么坚强。也许并不是像他想的那样,自己是因为在血月之战里受了很严重的伤,所以才会记忆混乱。也许就是因为曾经经历的一切太过痛苦,所以再次醒来的自己才会选择了遗忘。
相比之下,那个金发魔法师不但一直记得自己要找的人,而且就算魔法失败召唤出了不是他想见的人的伊兹,他也没有因此而放弃。而且在他听到跟自己想见的那个人有关的消息之后,他还是再次追寻而去。哪怕他知道自己会被敌人盯上,也不愿意等到天亮之后再行动,甚至都没有回来寻求自己的帮助。
这个看似柔弱的少年,原来比任何人都要坚强。
小镇的南边有一片向阳的坡地。
对于小镇里的人来说,这个小镇的周围似乎都有些奇怪的传说。
有着魔鬼在沉睡的沉眠森林。
有去无回的孤山中被诅咒的城堡。
而关于这一片坡地,在小镇的居民里也流传着一些跟其他两个地方的传说比起来并不是那么奇怪的“传说”。
在这片坡地上有一间非常老旧的房子,从来没有人见过房门打开的样子。而到了晚上,这间旧房子附近会有鬼怪出没。传说鬼怪会把人和动物拖进那件旧房子里吃掉,房子里不时传出来的粗粝的摩擦声,就是鬼怪在啃食骨头的声音。
但是有的人却说,在这房子里住着的是一个脾气古怪的工匠。这个工匠偶尔会做一些小玩意放在房子门口,可以用自己的东西跟他交换这些东西。但是有些胆子大的人去拿到了那些东西以后发现,在那些的东西上面都刻着一个名字——安里。
而当柯洛和卡诺莱来到这里的时候,最先感受到的是交战的痕迹。
“这里,有狄亚娜留下的气息。”
“我闻到了,是她身上那种腐尸的血腥味。”
卡诺蹲在地上,伸手触摸着土地。有强烈的刺痛感从他的手中传来,那是安里残留在这片土地上的强烈魔力波动。
“这里还有安里残留的魔力波动,看来昨晚他们交战的地方就是在这里。”
卡诺和柯洛四处看了看,在这附近只有那一间老旧的破房子。
“安里和狄亚娜在这里交战过的话,从那间房子里应该会看到。看来这一次,不得不麻烦这个房间的主人显露真身了。让我看看这个传说的真相究竟是什么样的。”
卡诺下定了决心要去探一探这间房子的内幕。现在有柯洛在自己身边,不管房子里的主人到底是谁,自己跟柯洛联手的话总该是有跟那个人一战的力量。
柯洛跟着卡诺来到了那间老旧房子的门前,他看着卡诺伸手去敲门,随后竟然整个人身体一震,踉跄着向后倒来。柯洛及时伸出手,接住了差点摔倒的卡诺。
“谢谢。”
“发生什么了?”
“那扇门上面有着很奇怪的魔力波动。”
刚刚去敲门的时候,卡诺心里想的都是开门之后屋内的主人会是什么样子,并没有特别去想面前的这一扇门会有什么特别的。然而当他的手接触到这扇老旧的木门的时候,他却感受到一种很特殊的魔力波动。
他可以感觉得到在这扇老旧的木门上有一个封印魔法,这个封印魔法跟安里经常画在他的房门上的那个守护封印有些像,但是能量却更加的强大。安里的守护封印只是当做一般的门锁来使用,并没有攻击触碰到那扇门的人的意味。但是眼前这一扇门上面的魔法,却带有着攻击性,像是要给予妄图打开这扇门的人以回击。
不过这个魔法并不像是柯洛留在孤山城堡的那个时空封印那么强大,所以卡诺只是猝不及防地收到了攻击而后退了几步,并没有像曾经在触碰孤山城堡的大门的时候那样,只一瞬间就被狠狠地震飞了出去。
这也让卡诺回想起来,这个看起来总是温和而礼貌的绅士,其实是有着强大力量的吸血鬼。而这个吸血鬼身上属于拥有着黑色家徽的血之一族的强大力量,甚至还根本就没有展露在他面前。
柯洛看着安里沉思的模样,默默地走到了安里的前面。
“让我来试试。”
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轻轻地放在那扇木门上。
卡诺只看见有一点紫色的光从柯洛的掌心流出,继而覆盖了整扇门。随后那一点紫色的光消失了,那扇门也随着柯洛手被缓缓推开。
老旧的木门第一次被不是房子主人的人推开,发出了粗粝的摩擦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