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魔法界里,除了有着信使鸟与铃兰组成的家徽的监察一族,没有人知道审判所里面究竟是什么模样。
去过审判所的人,有一些重新回来了,但是却从来不曾提起过在审判所里面发生的事情。而有一些人则是就此凭空消失于魔法界之中,再也未曾出现过。审判所也因此成为每一个魔法师心目中的禁忌之地,从来没有人敢正大光明的谈论那里。
那里是一个会吞噬灵魂的地方。
这似乎是魔法界中的大部分魔法师对审判所留下的印象。
然而其实真正的审判所内部并没有其他魔法师所想象那种可怕的场景,那里也不过是一个家族集会的地方,是一个人生活的地方。
在审判所的最深处,那个高高架起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个人。
那是一个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女,少女有着一头淡紫色的长发,从那高高的座位上一直垂下来,看起来似乎比她自己的身高还要长。她的眼睛也是淡得近乎发白的紫色,宛如一潭死水一样的眼眸里并没有任何感情。
她也穿着魔法界里面常见的巫师长袍,长袍的胸口处绣着一只信使鸟,鸟儿的嘴里衔着一支铃兰花。宽大的长袍和刺绣着鸢尾花的手套把她除了脸以外的地方完全包裹起来,只是在长袍的领口处,隐隐可以看出她的脖子上戴着一个没有链子的项圈。
在审判所外部那被黑色的迷雾所包围的外观下所隐藏的是一个看不见边际的魔法空间,那个魔法空间里所显现出来的永远是黑夜一样的深蓝色,而在最深处那个高高的座位后面有一点白色的光。
这个少女就一直那样端正地坐在那里,坐在那唯一一点白色的光芒之中,整个人看起来仿佛下一个瞬间她就会凭空消失一样。
那些从四面八方涌入审判所参与集会的监察者此时都已经尽数离开,留在这里的,除了这个端坐在高高的座位上的少女以外,还有三个人。
在那个高高架起的座位的一左一右各有一名少女。两名少女看起来都是十三岁四岁的模样,身材纤瘦而娇小。不仅如此,她们还有着相同的苍白色短发和苍白色的面容。她们坐在地上,上半身半倚着那个被高高架起的座位的边角,像是两只向着主人撒娇等待抚摸的猫。
而在更远一些的地方,仰望着淡紫色长发的少女的是一个身材消瘦的男人。
男人看起来二十岁左右,身材颀长且消瘦,一般人穿着合身的巫师长袍穿在他的身上竟然给人一种他穿着的是宽松的斗篷一样的错觉。男人有着一头阳光照耀下的沉眠深林一样的墨绿色的长发,他的眼睛则是像新生的叶子一样的绿色。他手上也戴着一双手套,在手套的外面,每一根手指的根部还有着像是指环一样的东西。
“艾歌大人,您让我留下来,有何吩咐?”
男人单膝跪地,说话的时候还仰望着那个坐在被高高架起的座位上的少女。
“布雷克,你不需要像其他人一样去管莱茵卡奈特大陆上出现属于魔法界里的魔力波动的问题。你需要做的事是去看着大图书馆,去监视大图书馆的看门人文森特。”
从高处传来的那道声音听起来还带着在这空旷的审判所里所回荡出的回声,而坐在高台上那个名为艾歌的少女的那两片发白的唇瓣,似乎从来没有动过。
“是的,艾歌大人。”
早已习惯这一切的男人并没有觉得少女明明没有张开嘴但是却可以发出声音这件事有什么不对,他站了起来,向着名为艾歌的少女鞠了一躬,慢慢退了出去。
“你们也一起去吧。”
随着艾歌的话音刚落,坐在地上的那两个白发少女也同时停止了动作。她们整齐划一地站好,以相同的动作和步伐追着那个名为布雷克的消瘦男人而去。
空荡荡的审判所里,终于只剩下了一个人。
她缓缓合上眼睛,头也慢慢低下来,像是陷入了沉睡一般。
而在她身后那一点亮着的白色光芒,也慢慢黯淡下去,最后完全熄灭了。
整个审判所就像是陷入了无尽的长夜,陷入了一场被梦境所控制的沉眠。
魔法界的黑夜,降临了。
没有夕阳渐落,没有美丽的晚霞,也没有仿佛被火焰灼烧一样的橘红色的天空。一直挂在天上的太阳在某一个瞬间忽然变成了月亮,没有一片云彩的淡蓝色天空突然就变成了深蓝色,仿佛是有人按动了某一个开关一样,一切都发生在一瞬间。
这样突然的转换方式,更让卡诺觉得,这个魔法界给他一种十分诡异的感觉。
“我去找些能当作晚饭的东西,你们就呆在这里不要出门。”
蕾西留下这一句话之后就走进了夜色里,安里沉默着,默默地关上了房门。
一楼已经收拾好了,原本散落在地上的那些被撕碎的纸片还有墙上那些用血液换成的凌乱痕迹都消失了。一张圆桌和六把椅子摆在房子的正中间,分明是常见的家具,却显得与这里有些格格不入。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出声的是卡诺。
安里关好了房门之后也回到桌子旁边坐下,他一只手撑着自己的额头,脸上的表情看起来十分苦恼。
“那个看门的是你的老师……他会不会让你进去?”
“我也不知道。”
安里摇了摇头,抬头看向卡诺。
“大概因为这里的时间流逝跟莱茵卡奈特大陆上面不一样,我打开时空门的事情还没有曝光。如果这件事还没曝光的话,说不定我可以假装什么也没发生过直接去找他。”
“但是这样感觉很危险。万一被他知道了什么,这就是自寻死路。”
柯洛明显比卡诺更加认识到事情的危险,他始终觉得那个所有人都看不透的看门人反而应该是最危险的人。
“如果真的被发现了,他会不会对你下手?”
在卡诺的认知里,文森特作为安里的老师,应该是有着比安里更强的魔法。如果文森特真的对安里动手,只怕安里一个人是应付不过来的。他不清楚这种以魔法力量为联系的魔导师家族的成员之间究竟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安里与文森特互相作为对方唯一的“家人”,又是否会有这像是人类一样的感情纽带在呢?
他不清楚这种事情,因为与他有关系的“家人”早就不存在了,他没有感受过多少家人之间的温暖,而他的家族留给他的只有无尽的仇恨。就在不久之前的他还完全想象不到,自己居然有一天可以与吸血鬼一起坐在同一张桌子旁边。
“我不知道。”
其实仔细想一想,安里觉得自己并不了解文森特。虽然他是自己的老师,但是两个人之间的交流却并没有比其他那些来大图书馆看书的人有多很多。
曾经在他的眼里,文森特一直就像是一个走在阳光下的背影,是他用尽全力想要去追逐的人。
安里还记得,自己进入到大图书馆,接受魔力测试的那一天。自己在那一卷作为通行证的羊皮纸上写下自己的名字之后,那个坐在桌子后面的人对他露出了一个温暖的微笑。
“你叫安里是吗,真是可爱的名字。”
那个被其他魔法师认为很奇怪的看门人,穿着的也是跟其他魔法师一样的巫师长袍。在男人所穿的长袍的胸口处有金色的刺绣,绣的是一本翻开的魔法书还有一只羽毛笔。安里知道,这是独属于大图书馆看门人的标志
那个男人有着漂亮的深蓝色长发,就像天空中的夜色一样的深邃。而他的眼睛,是更加深沉的墨黑色。他的脸上戴着一副金色边框圆形镜片的眼镜,眼镜的两侧各连着一根金色的链子,延伸进了他的巫师长袍里。
透过透明的镜片,安里看见那个男人看他的眼神,仿佛是在看着某种珍宝一样。
安里从来不曾被人这样看过,也从来没有人说他的名字很可爱。他不过是一个泯然于众人的平庸魔法师,连可以接纳自己的魔导师家族都还没有找到。
“谢……谢谢。”
安里不敢再去看那个人的眼睛,低下头小声说出了感谢的话。还好两个人离的很近,虽然安里的说话声音很小,但是那个人还是听得见。
“进去吧,不要紧张。”
文森特一挥手,桌子上那一张写了字的羊皮纸也飞到了大图书馆的门前,自己贴在了门上。羊皮之上那个安里写下的名字发出了淡淡的光芒,随后羊皮纸逐渐变得透明,然后消失。大图书馆的门也缓缓开启。
大图书馆的门打开,从门外看,大图书馆里面弥漫着像是浓雾一样的灰白色气体,令人完全看不清里面到底是什么样子。这是安里第一次来到这里,虽然他曾经偷看其他人进入大图书馆的时候就已经见过这一片灰白色的雾门,但是真正站在它面前的时候,心里还是觉得很紧张。
“快点进去啊,不要挡路!”
排在后面的人已经在不耐烦地催促他,安里一咬牙,闭上眼睛抬脚跨进了那一片灰白色之中。
当他再睁开眼睛的时候,看见的就是一排一排的书架。那些书架仿佛一眼望不到头一样,整齐地排列在大图书馆里面。每一个书架上都整齐地放满了书,那些书被分门别类地收纳在不同的书架里,书架的上面漂浮着书架里面所放置的书的分类的名字。
这一次来做魔力测试,安里要找的是放置了魔导师家族所独有的高阶魔法的那个书架。他在慢慢地从那些书架边走过,仔细地确认着书架上漂浮着的名字,终于找到了那个他要找的书架。
别人都说过,大图书馆里面的书是幻影,做魔力测试的方法就是拿到记载着哪一个魔导师家族独有的高阶魔法的书,就证明有学习那个高阶魔法的资质。但是在他看来,这书架上摆放着的那些书分明就是实体,怎么看也不像是其他人所说的“幻影”。
那就从第一本开始试试看吧、
安里这样想着,对着书架最边上的第一本书伸出了手。
而他的手,什么也没有触碰到。他看着自己的手确实地穿进了那本书里,终于相信了这真的是“幻影”。
他顺势将手向旁边的第二本书移过去,结果手也依然从书中穿了进去,什么也没有触碰到。
然后是第三本、第四本、第五本……
随着余下的书越来越少,他的心也越来越害怕。虽然还是对自己说“也许下一本书就是我可以拿到的书”,但是却有另一个越来越明显的声音在他的脑海里响起。
——拿不到的,你什么都拿不到的。
当他的手从最后一本书中穿过的时候,他整个人都被失望吞没了。
现在,他不再是泯然于众人的普通魔法师了。
他是魔法界里面唯一一个没人要的废物魔法师了。
当时还是个孩子的安里,忍不住在大图书馆的角落里悄悄地哭了一场。
从那片灰白色的迷雾里再次走出来的时候,安里的眼眶还是红的。他向着看门人坐着的桌子走了过来,手里拿着的是之前在开门的时候消失在大图书馆门上的那一卷羊皮纸卷。安里把纸卷交还给了看门人,对方打开了那一卷羊皮纸看了一下,发现上面只有一片空白。
“你这不是什么也没有碰到嘛!”
等候着进行魔力测试的其他人看见了看门人手中的那一卷空白的羊皮纸,纷纷发出了惊叹的声音。
“这种事情真的会发生啊?”
“你看他好像什么也没碰到啊,那不是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魔法他都不能学吗?”
“没有魔导师家族要的魔法师,大概是整个魔法界里面唯一一个吧!”
“呦!废物魔法师!”
四周的嘲笑声不绝于耳,安里感觉自己的眼睛里又快要有眼泪不争气的流出来。
“很好。”
说话的人是坐在桌子后面的大图书馆的看门人。
安里惊讶地看着那个人,他不想听到从这个令自己觉得温柔的人的嘴里听到嘲笑自己的话。
“你很优秀,所以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
坐在桌子后面的男人向他伸出了手。
一时间,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那些嘲笑他的人都住了嘴,所有人都在惊讶地看着眼前发生的这一切。
那个从来不离开大图书馆门口那一张桌子的男人,那个被其他魔法师都认为是个怪人的大图书馆的看门人,竟然会向那个没能触摸到任何一个魔导师家族的高阶魔法书的废物魔法师伸出手,竟然会要收这个废物魔法师做学生。
安里看着眼前那一只向着自己伸过来的手,感觉这个带着金边眼镜有着温柔笑容的男人,整个人都在发光。
“我……我真的可以吗?”
安里犹豫着,向着那个人伸出了自己的手。他不知道,这样一个没有任何能力的自己是不是真的有资格被眼前这个温柔而温暖的人选中。
“谢谢你愿意选择我。”
在安里的手接触到那个人的手之前,那个人先一步握住了安里的手。
“我叫文森特,从此以后你就是我这个魔导师家族里面唯一的学生了,也是我唯一的‘家人’了。”就是这一句话,令安里从此将文森特视为自己愿意用一生去追逐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