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去找些能當作晚飯的東西,你們就呆在這裡不要出門。”

在房間里的其他人都不是可以出門的人,吸血鬼、狼人、殭屍和不死人一旦出現在外面,只怕會立刻被監察者抓進審判所。而作為魔法師的安里又背負着擅自打開時空門和盜取普羅凡塞之書力量的罪名,雖然現在還沒有被完全曝光,但是不能用他這個唯一能進入大圖書館的人做賭注。最後剩下的唯一可以出門的人,就有蕾西。

蕾西對着其他人說完這麼一句話,就趁着夜色走出了門。當她走出門之後,安里也默默地將門關上了。聽見關門的聲音在身後響起,蕾西戴上了巫師長袍上面的兜帽,走進了夜色之中。

其實蕾西很討厭魔法界的夜晚。她討厭魔法界虛假的夜空,討厭虛假的月亮,尤其是討厭那虛假的月光。因為有人曾經跟她描述過,真正的月亮有多麼美,真正的月光有多麼令人迷醉。那個人越是描述這些,她就越是覺得討厭。

她討厭那個人眼中除了自己還有別人,她討厭可能會讓那個人離開自己的一切。

蕾西的手在自己的胸口撫過,當她的手離開自己的胸口之後,原本刺繡在那裡的屬於她的家族徽記也變了另一個模樣。黑色的玫瑰花和黑色的蝴蝶都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被封印在藥劑瓶裡面的罌粟花。

明亮的月光依稀照亮了她胸口的刺繡圖案,銀色的藥劑瓶和紅色的罌粟花被月光滋潤,遠遠比那在日光下也很難看清楚的黑色玫瑰花與黑色蝴蝶要顯眼得多。這才是魔法界的魔導師家族中的家徽,也才是那個屬於蕾西的魔導師家族的家徽。

魔法界的夜晚很安靜,一般沒有什麼人會在夜裡出來行走。因為並沒有日升和日落,魔法界的白天和黑夜就彷彿是有人在按動開關一樣總是在瞬間切換。所以魔法界裡面的黑夜遠比白天短得多,這短短的時間就是留給魔法師休息身體的時間。

蕾西放輕了腳步,不讓自己穿着的靴子與地面發出太大的撞擊聲。安里的家離大圖書館很近,但是今天晚上的蕾西並不想像前幾天一樣去接近文森特。安里的存在始終是問題的關鍵,越少人知道就越不容易讓事情變得更糟。他們可以在安里的家裡面通過窗戶監視文森特,同時也意味着文森特同樣也可以通過安里家的窗戶來監視他們。

今天晚上,那個坐在大圖書館的門邊的桌子後面的男人依然在那一盞檯燈旁邊看書。這個看起來更像是個燭台的“檯燈”造型看起來像是兩棵扭曲盤繞在一起的樹,它的上面托着一個透明的碟子,碟子里盛裝着一簇火焰。那個透明的碟子裡面並沒有任何燃料或者引線,只有那一簇火苗在這個沒有風的夜晚卻還是在像是有生命一樣地跳動着,就好像她之前見到的一樣。而那個坐在檯燈旁邊的男人,他的側臉也被這一點躍動的燈火照亮,但是蕾西故意離他很遠,所以看不清他臉上的表情。只不過他的頭時不時地一垂一垂的,看起來好像今晚也是在打瞌睡的邊緣努力掙扎。

在魔法界的其他魔法師看來,大圖書館的看門人文森特無疑是個異類。他從來不與誰多做交流,也從來不離開大圖書館的門口。那個帶着金框眼鏡的男人彷彿是一台最精準的機器,好像是連作為一個生物最基本的感情都有些缺失一樣。但是現在這台“精準的機器”確確實實地是在這裡掙扎着打瞌睡,竟然看起來有一絲莫名的可愛。

蕾西躡手躡腳地從路的另一側走過去,生怕吵醒了這個在與夢境努力拉扯着自己的理智的人。不過看起來今晚依然是夢境贏了,終於在某一次文森特的頭垂下去之後,沒有再掙扎着抬起來,而是就保持着那樣的姿勢不動了。

如果不是為了調查大圖書館而非與他為敵不可,還真的想了解一下這個看起來無趣其實好像很有趣的人。

蕾西心裡這樣想着,默默地把視線從文森特的身上移開,繼續沿着路前進。然而就在她還沒有走出多遠的時候,一點熟悉的味道就悄悄地飄散在她的身邊。

她的神經在瞬間繃緊,她意識到在這個看似沒有其他人的大圖書館附近,還有人隱藏在她看不見的黑暗裡。

“嘖。”

看來今天晚上大家都沒有晚飯吃了。

她從長袍里拿出了一個小瓶子,把瓶子里的液體悄悄灑在了自己的靴子上。

與那不知道從何處飄來的味道相似的氣息從她的靴子上散發出來。

她加快了腳步,遠離了大圖書館,在蜘蛛網一般的街道中穿行。與此同時她也注意到,那個隱藏在黑暗裡的人上鉤了。果然有人因為這個氣味而追逐着她,有極輕的腳步聲在她的身後響起。

蕾西所要去的地方是魔法界東邊的龍骸谷,那裡人跡罕至,最適合掩藏一些不應該讓其他人看見的東西。

當她停在龍骸谷中間的時候,那個腳步聲也停了下來。

“難得遇見同伴,不準備出來讓我見見嗎?”

“我不是你的同伴。”

有毫無情感波動的屬於男人的說話聲音從黑暗中傳出來,那個聲音低而輕,大約只有在安靜的夜晚才能讓人聽得清楚。

從黑暗中走出來的,是一個異常消瘦的男人。

蕾西認得這個人,他們曾經在路上遇見過。她還記得當時這個有着墨綠色長發的消瘦的男人身後還跟着兩個一模一樣的白髮少女,只是現在他的身邊卻空無一人。她看着那個男人的胸口,他胸口上所刺繡的徽記,依然還是屬於監察一族的信使鳥和鈴蘭。

“你既然是監察一族的人,為什麼你能聞到我灑在身上的追蹤劑的味道?”

蕾西從那個男人身上聞到的,和她灑在自己身上來吸引那個男人的,都是一種名為追蹤劑的魔法藥劑。這種藥劑的特點是只有特殊的人才能聞到它的味道,而那種“特殊的人”就是蕾西所屬的掌握關於魔法藥劑的特殊能力的魔導師家族的成員。

“原來……你是那個家族的人啊……”

男人看見了蕾西胸口的那個徽記——被封印在藥劑瓶裡面的紅色罌粟花。他的雙手在胸前交叉,手指上的戒指在月光下發出了冰冷的銀白色光澤。

“既然這樣的話,那就麻煩你跟我去審判所了。”

男人雙手伸出,有魔法形成的半透明絲線就從他手上的戒指中射向了蕾西。

“那種地方我暫時還不想去。”

蕾西的雙手看似在空中抓了幾下空氣,實則她的手中抓住的是從那個男人的戒指中射出的透明絲線。

“你的手套……很漂亮。”

自己所操縱的那些可以輕易困住魔法師,令他們動彈不得也無法使用魔法的魔法絲線此刻正被對面的那個長發少女抓在手裡,但是他的魔法對少女似乎沒有產生絲毫的影響。男人仔細看向了少女抓着他的魔法絲線的手,她的手上戴着的是一雙看起來很特別的手套。

那一雙手套看起來並不像普通手套一樣外表平滑,而是有着一些不規則的凸起,感覺就像是某種動物的皮革所製成的一樣。不用魔杖而是以雙手操縱魔法絲線的他幾乎從來沒有摘下自己的手套,而對於眼前的少女手上那一雙特別的手套,他竟然覺得從來沒有對過除了艾歌大人以外事物有動過心的自己,有了一點微妙的慾望。

他想要那一雙特別的手套。

“這可是我那個沒有留下來什麼好事的家族,唯一留給我的好東西了。”

這一雙手套是那個傳說中被稱為“花之王冠”的女人使用過的東西,製作這一雙手套的原料不是普通的布料或者皮革,而是不知道多少年前的古龍的龍皮。只不過跟這雙手套一起附送給她的,是她右手上那一塊彷彿被深深割傷一般的胎記。

蕾西說著,扯斷了手裡的魔法絲線。她從懷裡拿出了一個深色的魔葯藥劑瓶,另一隻手拿着她的魔杖。

“抱歉要讓你稍微安分一點了。”

她用魔杖挑開了藥劑瓶的蓋子,隨後把魔杖插了進去。

紫灰色的煙霧從藥劑瓶里流淌出來,很快就填滿了整個龍骸谷。這種紫灰色的煙霧可以暫時吸收它所接觸到的魔法師的魔力,也是她的魔導師家族所專有的用來大範圍控制敵人的最好武器。

在那一片紫灰色的煙霧中,敵人會被吸收魔力而無法反抗,同時又會因為視線不佳而無法逃離。這個時候再配合禁錮魔法,就可以輕鬆地困住許多敵人。那一片煙霧在蕾西的眼中非常的淡,所以她可以清楚地看見被困在煙霧裡面的那個消瘦的背影。

那個有着墨綠色長發的消瘦男人,被煙霧包圍了之後就停止了動作。蕾西把魔杖從藥劑瓶中拿了出來,悄悄對準了那個男人。

就在通過禁錮魔法形成的鎖鏈馬上就要從她的魔杖里流出來的時候,兩道白色的影子向著蕾西襲擊過來。

蕾西躍起向後閃避,同時快速地畫出防禦魔法陣圖,擋住了那兩道白色的影子的攻擊。當那兩道白色的影子落地之後,她才看清,那是兩個有着白色短髮的少女。

那兩個身材纖瘦而嬌小的少女,就是白天遇見那個消瘦的男人的時候,跟在他身後的人。她們看起來都是十三四歲模樣的少女,都有着相同的蒼白色短髮和蒼白色的面容。

白天見面的時候,這兩個少女身上穿着的都是魔法界裡面常見的巫師長袍。而現在她們穿着的則是白色的短裙,裙子的下擺就像是在枝頭低垂的鈴蘭花。

“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人來的。”

“不對,我現在就是一個‘人’。”

消瘦的男人話音剛落,那兩個白色的少女再次向著蕾西攻擊過來。蕾西隨手從長袍下掏出來一瓶紅色的藥劑,咬開了瓶口的塞子,順勢潑向那兩個向自己逼近的少女。

紅色的藥水潑灑在兩個少女的身上,看起來宛如浴血。但是藥劑絲毫沒有起到什麼作用,少女們依然以同樣的姿勢向著蕾西攻擊過來。

情急之下,蕾西左右手各接住一名少女的攻擊。她手上的龍皮手套抵擋住了由兩名少女的手所化成的短劍與斧頭,而她也因為這一次近距離接觸的機會,發現這兩個少女有些奇怪。

蕾西注意到,這兩個少女身上有着一些奇怪的痕迹。在她們的關節處,有着拼合的痕迹。而在她們的身上,還連接着很難看清的線。那些線將兩個少女連接在一起,使使們可以做出完全相同的動作。而那些線,正是被那個消瘦的男人操縱在手裡。

那兩個看似人偶一般的少女,果真是人偶。

在魔法界里,有操縱人偶的魔法師嗎?

“你的魔力還在?我的魔葯失效了?”

這個消瘦男人對於自己的魔葯好像有着非同一般的抗性,蕾西總覺得這是件好事,也是件壞事。好就在於她也許可以從這個男人的身上獲得更多有用的信息,而壞則壞在,這個男人也很容易就能從自己的反應摸清自己的魔法。今天這一場,她不能暴露太多自己的能力,最好速戰速決。

“它對我是沒有用的。”

男人的手指微動,蕾西感覺到與自己僵持着的那兩個少女的力量變得更強了。少女們的手所化成的兵刃與它們的身體是同樣的材質,但是那不是金屬也不是木石,而是某種她所不知道的材質。作為以製作魔葯作為家族特殊能力的一族,蕾西幾乎可以說是接觸過魔法界中的任何物質。而眼前這兩個少女人偶的材質,她居然看不出來到底是什麼。

她可以確定,在監察一族裡面,還有那審判所裡面,一定藏着整個魔法界都不知道的秘密。

既然在魔法界裡面的魔導師家族所使用的魔葯沒用,那就只能用另一個家族留給她的力量了。

蕾西一隻腳在地上踏了一下,一個深紫色的魔法陣從地面上顯現出來。有凌厲的風從她腳下的魔法陣中向四周吹去,將她紫黑色的頭髮吹起,在那一片薄霧中飛揚。風也吹斷了那兩個少女人偶身上所連着的線,兩個人偶的身體失去了線的操縱,重重地跌落在地上。

“粗魯。”

消瘦的男人再次伸出手,有看不見的細絲從他手套外面的指環中射出,再次連結到那兩個少女的身上。兩個少女以被拉扯的姿勢從地上站了起來,沒有表情的臉再配上那一雙蒼白色的眼眸,顯得更加詭異。

男人操縱着少女再次向蕾西發動攻擊,但是卻被從魔法陣中吹出的風所組成的無形屏障遮擋住。而在屏障裡面,蕾西摘下了她右手的手套。一道看似是被利刃所深深割傷留下傷痕一般的胎記貫穿了她整個右手,讓她的手看起來多了幾分可怖。

她用左手從衣服里拿出一瓶黑色的魔葯,用力直接把藥瓶摔碎在地上。魔葯的藥劑瓶被摔破,藥劑瓶里裝着的那些黑色的藥水流淌開來,滲入了大地。

“沉眠之物,應我召喚而來。”

隨着她的那一聲呼喚,他們腳下踩着的大地開始顫抖。好像真的有什麼東西,從她腳下的大地之中蘇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