陽光下的魔法界,每天度過的日子好像沒有什麼不同。

柯洛覺得,他現在在街上所看到的那些人,甚至與昨天都沒有什麼不同。同樣是穿着相同巫師長袍的魔法師,同樣是對胸口刺繡着銜着鈴蘭花的信使鳥圖案的家徽並且帶着兜帽的他們有意地躲避,甚至是同樣的天空和天空中那同樣的太陽撒下來的虛假的陽光。

蕾西走在柯洛的前面,帶着他所前進的方向就是大圖書館後面的審判所。柯洛跟着蕾西,看着這個少女的背影,他其實至今也沒有完全相信,自己跟眼前這個少女魔法師會有着相同的祖先。

生活在不同時空的兩個人,一個是魔法師,一個是吸血鬼,怎麼看也不像是有着血緣關係的人,甚至根本不像是應該有所交集的人。

在拐進一條小路之後,蕾西停下了腳步。因為不知道她要做什麼,柯洛也只好跟着她一起停了下來。

“剛才在屋子裡,你不是真的咳嗽吧?”

蕾西抬眼看着柯洛,雖然她說的是一個疑問句,但是她的眼中分明是篤定的眼神。

“是,我並不是真的忍不住想咳嗽。”

柯洛無奈地笑了笑,還是給出了誠實的回答。

“你會那樣做,是被卡諾的血刺激到了。”

“是的。”

這是柯洛第二次有這種感覺了。在他們試圖打開時空門來到魔法界的時候,在那一艘船上,安里劃破了手腕向著彼世時鐘獻祭鮮血。當時柯洛只顧着抓住坐在自己身邊的伊茲,他怕這個像人偶一樣沒有意識的少年會被海浪捲走,所以柯洛其實並沒有看清楚安里在做什麼。但是從空氣中傳來的血腥味突然撩撥了他的神經,自己被封印了千年都沒有沾過血液,甚至在被封印之前的數千年也沒有吸過人血。可是在那一瞬間他就感覺到明明是體溫比一般人要更低的自己,卻突然就好像是全身血液都在沸騰一樣,感覺到了難以抑制的灼熱。

那是他作為血之一族的成員,作為一隻吸血鬼的可悲本性。

嗜血的慾望就像是一把火在他的身體里燃燒,只有用鮮血才能熄滅這團熾烈的火焰。

吸血鬼一時之間無法接受這麼強大的誘惑,他的手不自覺的捏緊,以壓制自己突如其來的對於血液的渴求。被他一隻手攬着肩膀的伊茲感覺不到疼痛,所以並沒有任何反應,還是像一個製作精良的人偶一樣沒有任何錶情。但是事後他卻發現,伊茲那件從不離身的黑色燕尾服的肩膀處,已經被自己捏出了深深的摺痕。

也是從那次之後,自己總是會有意地避開安里。他總覺得自己身體里對於鮮血的慾望在漸漸蘇醒,安里的血液就像是一把火,把自己心裡的本性點燃,並且到現在也還無法熄滅。他每次看安里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去注意安里的手腕。每次看見安里袖口露出來的那一點被穩妥包紮好的白色繃帶,他就會想到在繃帶的下面是會怎樣湧出鮮血。

於是他的思想又會被吸血鬼的可悲本性所侵佔,眼前彷彿真的能看見一片屬於鮮血的紅色,聞到屬於新鮮血液的甜美味道。

而剛才他看見指尖出血的卡諾的時候,他的這種感覺又出現了。這一次卡諾只是指尖上出了一點點血,根本不像是安里在打開時空門的時候對彼世時鐘祈求力量而獻祭鮮血那樣流出了非常多的血液。但是就這一點點的紅色,卻狠狠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幾乎瞬間就聽見了自己腦海中爆炸一樣地響起了嘶吼聲。

那些聲音在吼着,要去喝那溫熱的血液,那甜美的血液。

“我真的很羨慕你。雖然我們是同一個祖先,有着血緣上的關係,但是你卻不用像我一樣,有着不可控制的可悲本能。我真的很害怕有一天我的理智會被我的本能打敗,做出傷害身邊的人的事情來。”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這一點血緣的緣故,柯洛其實一直覺得無法接受吸血鬼一族的所作所為。

在他的記憶中,自己應該所身處的,是一個神祇沉睡的時代。

依靠所謂的血統就能身居高位的高傲貴族們,他們不僅佔據着大部分的財富,而且肆無忌憚地揮霍着本應平等屬於所有人的權利和自由。而出身平凡低賤的貧民,則只能在痛苦中掙扎着度過一生。

富有的城鎮與破敗的貧民窟被無形的牆壁分開,明明是身處在同一片天空之下,卻流通着不同的空氣。貧民窟的黑暗永遠接觸不到城鎮中的燈紅酒綠。

貴族們掌握着貧民們的命運,他們獻上鮮血以尋求庇護。獻給那凌駕於人類之上,卻遊離余神明之外的異類——血之一族。純凈高貴的血液可以使他們獲得更多的力量,同樣也可以使獻上血液的人獲得更多的權利。這是以慾望滿足慾望的可怕交易,至少大部分人是這樣認為的。

本應該隱匿於黑暗的可怕族類出現在這個被人類自身遮蓋住光明的時代之中,那些擁有鮮血一般顏色的紅色家族徽記的吸血鬼們貪婪地慾望永遠不會滿足。吸血鬼一族中的上位者與人類中的貴族們達成交易,享受着人類供奉上的“祭品”。而其他的下位者們則只能自己去貧民窟獵殺食物,甚至將那些“食物”先是殘忍地玩弄而後再吃掉。

那些擁有紅色家徽的吸血鬼們,他們與人類社會中的大貴族伊卡雷恩家族的族長達成交易。人類為吸血鬼送上作為血液載體的‘祭品’,吸血鬼則會利用自己的能力,剷除與伊卡雷恩家族作對的人,幫助他們鞏固在人類現世的權力和地位。

那些祭品都是人類的孩子。成為祭品的孩子,最多不會超過十五歲。他們之中有伊卡雷恩家族裡的孩子,也有從城鎮周圍抓來的孩子。越是高級的‘祭品’,就會被獻給越是高級的吸血鬼。

雖然自己也是吸血鬼中的一員,但柯洛並沒有參與人類現世生活的打算。而且這麼多年以來,他也看夠了那些吸血鬼們的嘴臉。他們之中有的故意挑起事端,想要將他捲入吸血鬼一族中的權力鬥爭。有的假意向他示好,說一些像是要一同合作之類的話。其實所有人的目的都一樣——作為擁有黑色家徽的吸血鬼家族最後的血脈,如果不能加以控制和利用,那麼就徹底抹殺掉。

也許是因為,當他看到那些要被吃掉的祭品,看到那些無辜的孩子們的時候,他總是會想到曾經的自己。

當他再也沒能等到他的父母回來,當整個卡克納特家族只剩下自己一個人。做為擁有擁有黑色家徽的吸血鬼家族最後的血脈,被其他擁有紅色家徽的家族虎視眈眈,隨時準備吞掉的自己,其實跟這些人類祭品也沒有什麼不同。

他有意遠離人群居住,不僅僅是為了遠離隱藏在人群中在背後控制人類的其他吸血鬼,也是為了不去喝人類的血液。同樣都是被預謀吃掉的的食物,他比其他那些無力反抗的人類所能夠擁有的,是屬於擁有黑色家徽的吸血鬼才有的強大力量。而這一份力量,也是已經孤單一人的他在這個世界上唯一可以依靠的東西。

他學着去像個人類一樣生活,學着去用自己的意志來壓抑對人類這種高級而甜美的血液的渴求。他把自己從一個野獸馴化成一個紳士,但是卻差點又因為血液而把自己變回野獸。也許這就是他可悲的,無法逃脫的宿命。

“這是我無法抗拒的來自本性的召喚,我很害怕自己會不會也變成其他吸血鬼那樣,成為吞噬其他人生命的魔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