休博鲁茨第一次见到泽林石是在4岁。

“这是什么?”他问身旁趴在被人送来的父亲衣物和武器上泣不成声的母亲,好奇地盯着镶在长剑上泛着淡金光泽的半透明矿石。

那时的他不理解,那是会在某些方面反映出使用者的灵魂的奇特矿石,同时也不理解身为民兵父亲的死亡。

在弗洛萨兰德这种领地主之间小规模战争频发的国家,这样的牺牲再常见不过了。他后来才明白“死亡”的概念,同时意外地,立即习惯了这不时发生在身边的概念。

「存在」被抹去。即使能克制住人类对于那概念本能的恐惧,多数人也是不愿被世界所遗忘的吧。

那意味着腐烂,任凭你生时所做的努力被轻而易举地否定,彻底淹没在时间的洪潮中。

母亲在休博鲁茨17岁时也病逝了。照诺科里人一贯的习俗,他去掉了自己的姓。对于本就对这个国家没什么好感的他来说,已经失去了最后一个留在这里的理由。

他要离开这里——

目的地什么的以后再说吧。

这片土地不值得留恋。

这个国家也没什么好感谢的...

他这样想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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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哎呀哎呀真是谢谢你们了…」回到埃尔兹的街道,店主模样的老人接过包,对他们一再鞠躬表示感谢。

「啊这没什么…碰巧路过,就顺便帮帮忙嘛。」艾伯特也客套着。

「现在这世道,向你们这样的好人不多了啊…大多数人都会选择视而不见的。这算是一点谢礼,你们就收下吧。」老人一边感叹着,一边从包中取出一枚金色的泽林石,不管怎样还是被5人婉言谢绝掉了。

正准备离开,老人似乎还想说些什么,休博鲁茨注意到了他表情的异样。

「那个…听说起源的那帮家伙最近跑到埃尔兹来了…」

5人僵住了。

「你们知道那些人吧…该死的家伙…披着探险队的皮,为了一己私利把古墓的封印捣毁,才害的大陆变成这副模样…那些魔鬼本就该困死在里面了…你们要小心呐,不论是谁也不是好对付的人…」

休博鲁茨突然想笑。

到您这里开始已经能从容不迫的满口胡话了吗?之前我怎么听到的还是些含糊其辞的辱骂呢?

他差点把自己的想法说出来,幸而一股莫名的无力感立刻令他选择了闭嘴——

他还是没笑出声。

人总是这样。将信息在传播中扭曲,拆解再随意按自己的意愿混糅在一起,不过是为了那点可怜的自我安慰。

「谢谢您的关心,那我们先告辞了。」休博鲁茨一秒也不愿再听下去,调转马头和其他人离开了店铺。然后,在谁都看不见的角度。

「…愚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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埃尔兹是一座位于一个名为德尔奇亚的内陆国家边缘的矿城。五人经过长途跋涉,向北一路来到德尔奇亚,希望能在这里找到一个相对安定的落脚点。这里的泽林石矿脉丰富,主要的经济来源就是采矿业。

还未完全开发的城市,木质与石质建筑混搭的街道,尚未铺平的地面。月亮将被单薄云层削弱后的惨淡月光吝啬地洒在大地上,更像是在给这个城市降温。据说这里曾经是埃尔兹市最繁荣的街道之一,如今已不见这里喧闹的夜市。还未到7点,街上除去他们便已是空无一人了。

5个人影在街上沉默地前行着,寻找还未搬走的旅店。

「我说那个老头果然还是太过分了吧,明明什么都…」艾伯特想要打破这种诡异的气氛。

「别说了。不用理他。」但休博鲁茨打断了他。

「……」

走着。

拉戈尔率先从昏暗的灯光中认出了一家旅店的招牌。

「这里。」

门是半掩着的。拉戈尔下马轻轻敲了敲门,迎接的是一位上了年纪的老太太。她带着有些警惕的眼神稍微打量了一下这5个装束各异的人。

「…5位是来这里住宿的吧。」

「是的。」拉戈尔尽量让自己的声音显得可以信赖。毕竟这个时期来到边缘地区的旅行者已经不多了。

「请进吧,把马拴在门口就好。」老人将他们带了进来。

其他人先上楼休息了。休博鲁茨留在楼下办手续。

「孩子,你们是起源的人吧。」老人面带微笑,突然开口说道。

他觉得这笑容有点瘆人。

还是被看出来了,这是迟早的事。休博鲁茨胸中一阵灼烧般的疼。

被当做所谓的万恶之源「起源」而被指吗,这种疼痛他已经习惯了。

「...打扰了。」

他似乎又释然了,放下了所有面部表情,转身准备上楼去通知其他人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这里也待不下去了啊。

大伙,抱歉。今晚又没得住了。

……

「小伙子,怎么不说话了呀。」老人轻轻的问道,没有表露出一点责难的意思。

「…诶?」休博鲁茨这才想起,她还在等待他的回答,「…是的。」

为什么?

「啊啊…我想起来了,刚才是你们帮那边店铺的老头子抓的贼吧。真是善良的人啊…死老头闹得动静还不小,把也我吵醒了。本来这个点应该已经打烊的,正巧你们也过来了,就请在这里住下吧。」

为什么?为什么她没有赶走我们?

「您是正要再休息吧?我们是不是又打搅到您了…话说您认识店主啊。」

为什么她没有表露出对于一个「恶人」的愤慨?

「没事的没事的。那个老头啊,算是认识吧,毕竟做了十几年的邻居了。老头子是对你们说了些过分的话了吧?别太在意,他人还是挺不错的,就是性子太直了…」

她没有听到传闻吗?

「这样啊…那您,为什么…」休博鲁茨终于决定将这个问题问出来。

「因为你们是善良的人。」像洞察了他的内心一样,老人打断了他,并这样坚定地回答。

休博鲁茨一时没明白,不知道该怎么接话。

「从看到你们帮那老头子的忙时我就这样觉得。你们…好像被人误会的很深啊。」

「啊?」的第一反应是一个疑问句。

被恶言相向太多次,有时候差点真的开始怀疑自己了。他及时抛弃了这个想法。

「这只是我的猜测,如果我说错了的话,你就当看我个笑话吧。」

搞什么啊,这个人。

「现在的你们,和我听说的那个所谓劣迹斑斑的起源完全不一样。那时候到底发生了什么说实话我并不清楚,但绝对不是我现在听到的这样,对吧?」

「……」

「我没有像你们那样见过很多世面,也没什么能力去指引你。但我想,即便被人们厌弃还能保持正义之心的人,一定能为自己正名的。从来如此。一个老太太也没什么能帮你们的…住宿费就不必了,还有就是,祝你们早日成功吧。」

「啊,不是,这费用…」老人平静的态度反而让休博鲁茨有些语无伦次了。

她望着休博鲁茨,微微眯了眼。

「看着你让我想起来儿子了…大概也是这个年龄,话不多,很善良,就是太倔了,什么麻烦都往自己身上揽…哎呀哎呀,不好意思,说的有点多了…你快去休息吧。不要多说了。」

「我…啊,那个,谢谢。」胸中的疼痛感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莫名的委屈。老人的话平复了他心中的不安,却也引出了他这一天所积累的所有情绪。

眼睛酸酸的,但他还没那么幼稚会让泪流出来,便快步走上了楼。

老人还坐在楼下。房间里彻底安静了。她拿起了一副裱得很好的画,上面有两个人,一位青年正搀着老人尽量摆好站姿。颜料有些干瘪了,但还能看到。

老人笑的很开心。

「…真的很像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