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中”圣器”为金苹果)

公元前440年,鲁国。

“先生一定要去救宋吗?”正在墨子收拾行李的时候,耕柱子问道。

“是啊,我那个老乡公输般, 他用我们当初在泰山山顶上找到的圣器和密函,兴风作浪的。造了钩拒,教楚王和越人打仗还不够,这回是又做出出了什么云梯,要耸恿楚王攻宋去了。宋是小国,怎禁得这么一攻。我去按他一下罢。” 墨子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说道。

”可是先生还在宋国做大夫的时候,不是和宋王因为行不行兼爱的分歧闹得很僵吗?我听说宋王已经对先生下了驱逐令,说禁止你在踏入宋国半步。先生连宋国都无法进入,何谈守城?早知道还要回来帮他守城,还不如不和宋王闹翻,也好让我们这个组织有个稳定的基地……"

“治于神者,众人不知其功。争于明者,众人知之。我和宋王缘分已经,他不听我言,行我道,他即使不驱逐我,我也不会在那待着。这次去救宋,不是为了宋王,是为了宋国的万民。我这次去的地方不是宋国而是楚国去劝他们不要出兵,如果他们不听劝……”

“先生”,有一个脸黑得跟煤炭一样的年轻男人跑了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他气喘喘吁吁地说道:“我已经对在各国师弟们发出号令去宋国集合,这事来的太急了,不知道时间上来得来不及……”

”不要急,禽滑厘你慢慢说,我教你的圣器上的器械还记得吗?“墨子和气地说道,由于长时间在户外的劳作,他的皮肤被晒得黝黑,衣着也十分朴素,甚至可以说是简陋,,仔细看会发现他的衣衫至少打了有十几个补丁。但即使衣服穿着再不好看, 墨翟在不说话得时候却有一种特别得深沉营丘和不怒而威的气质。这种气质既有士的风度和工匠的坚韧,毕竟他是在春秋末期这个大动荡的时代,从事手工业的士人,即使他在得到圣器成名后,也念念不忘自己作为工匠的老本行。

“记得,我们打算到了宋国就地取材去制作。”禽滑厘答道。

“好的,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出发。”墨子叫耕柱子唤上鲁国的学生,出发前往楚国。走了二十来天,换了四双草鞋才到了楚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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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国的郢城街道宽阔,房屋也整齐,大店铺里陈列着许多好东西,雪白的麻布,通红的辣椒,斑斓的鹿皮,肥大的莲子。走路的人,虽然身体比北方短小些,却都活泼精悍,衣服也很干净,墨子在这里一比,旧衣破裳,布包着两只脚,真好像一个老牌的乞丐了 。 

  再向中央走是一大块广场,摆着许多摊子,拥挤着许多人,这是闹市,也是十字路交叉之处。墨子便找着一个好像士人的老头子,打听公输般的寓所,可惜言语不通,听不明白,正在手真心上写字给他看,只听得轰的一声,大家都唱了起来,原来是有名的赛湘灵已经开始在唱她的《下里巴人》,所以引得全国中许多人,同声应和了。不一会,连那老士人也在嘴里发出哼哼声,墨子知道他决不会再来看他手心上的字,便只写了半个“公”字,拔步再往远处跑。然而到处都在唱,无隙可乘,许多工夫,大约是那边已经唱完了,这才逐渐显得安静。他找到一家木匠店,去探问公输般的住址。 

 “那位山东老,造钩拒的公输先生么?”店主是一个黄脸黑须的胖子,果然很知道。“并不远。你回转去,走过十字街,从右手第二条小道上朝东向南,再往北转角,第三家就是他。” 

 墨子在手心上写着字,请他看了有无听错之后,这才牢牢的记在心里,谢过主人,迈开大步,径奔他所指点的处所。果然也不错的:第三家的大门上,钉着一块雕镂极工的楠木牌,上刻六个大篆道:“鲁国公输般寓”。 

 墨子拍着红铜的兽环,当当的敲了几下,不料开门出来的却是一个横眉怒目的门丁。他一看见,便大声的喝道:“这里是公输大人的住所,乞讨滚到别出去!” 墨子看了那个门丁一眼,那个门丁不知为何,心中一凛,他跟随鲁班多年也见过不少道上的人,他对士人、农民、工匠这些不同人的衣着和气质多少有些了解,可对眼前这个乞丐虽然衣衫褴褛,但却散发着有一种贵族和国君都没有的一种高贵气质。

“我不是来行乞的,麻烦进去告诉一下你们家主人,说他的老乡墨翟有事求见。”

门丁只得进去禀他的主人,公输般正捏着曲尺,在量云梯的模型。

“先生,有一个你的同乡来见你……这人可是有些古怪……”门丁轻轻的说。 

  “他姓什么?” 

  “好像姓墨……”门丁惶恐着。 

  “什么样子的?” 

   “像一个乞丐。三十岁上下。高个子,乌黑的脸……” 

   “阿呀!那一定是墨翟了!” 

   公输般吃了一惊,大叫起来,放下云梯的模型和曲尺,跑到阶下去。门丁也吃了一惊,赶紧跑在他前面,开了门。墨子和公输般,便在院子里见了面。 

   “果然是你。”公输般高兴的说,一面让他进到堂屋去。 

   “当初你脱离了圣蛇,我们两个和王诩在齐国的泰山游玩,发现了姜子牙所藏的圣器和他的密函,我们三人同时醍醐灌顶,你开窍了,我开窍了,王诩也开窍了,但我们的理想不同,最终分道扬镳,你拿走了圣器,我和王诩平分了密函……”公输班见到墨子回忆起他们的少年往事,不禁感慨万千。 

   “是啊,当初那段时光多痛快……”墨子附和道,圣器和密函在他们的事业上给过他们很大帮助。墨子凭借圣器里的政治知识创立了显学墨家,还做过宋国大夫并且也用其中的物理知识做了各种器械,并把其中的经验写进了《墨经》。王诩用密函上姜子牙当年总结的谋略创建了鬼谷门派,被人成为鬼谷子,在周阳城附近有一座山谷广收弟子,其谋略和兵法为天下所奇。公输班没什么政治理想,他就凭借密函上有关各种器械的制造方法,创造了了各种发明,如今被楚王赏识。他们虽然年少结识,如今却要在政治上不得不处在对立状态,这点让墨子有些恍惚。

   “可是先生这么远来,有什么见教呢?” 

   “北方有人侮辱了我,”墨子很沉静的说。“想托你去杀掉他……” 

   公输般不高兴了。 

   “我送你十金!”墨子又接着说。 

这一句话,主人可真是忍不住发怒了;他沉了脸,冷冷的回答道: 

   “我是义不杀人的!”  

“那好极了!”墨子很感动的直起身来,拜了两拜,又很沉静的说道:“可是我有几句话。我在北方,听说你造了云梯,要去攻宋。宋有什么罪过呢?楚国有余的是地,缺少的是民。杀缺少的来争有余的,不能说是智;宋没有罪,却要攻他,不能说是仁;知道着,却不争,不能说是忠;争了,而不得,不能说是强;义不杀少,然而杀多,不能说是知类。先生以为怎样?……” 

  “那是……”公输般想着,“先生说得很对的。” 

  “那么,不可以歇手了么?” 

  “这可不成,”公输般怅怅的说。“我已经对王说过了。” 

  “那么,带我见王去就是。” 

  “好的。不过时候不早了,还是吃了饭去罢。” 

   然而墨子不肯听,欠着身子,总想站起来,他是向来坐不住的。公输般知道拗不过,便答应立刻引他去见王;一面到自己的房里,拿出一套衣裳和鞋子来,诚恳的说道: 

  “不过这要请先生换一下。因为这里是和俺家乡不同,什么都讲阔绰的。还是换一换便当……” 

   “可以可以,”墨子也诚恳的说。“我其实也并非爱穿破衣服的……只因为实在没有工夫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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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王早知道墨翟是北方的圣贤,一经公输般绍介,立刻接见了,用不着费力。 

  墨子穿着太短的衣裳,高脚鹭鸶似的,跟公输般走到便殿里,向楚王行过礼,从从容容的开口道: 

  “现在有一个人,不要轿车,却想偷邻家的破车子;不要锦绣,却想偷邻家的短毡袄;不要米肉,却想偷邻家的糠屑饭:这是怎样的人呢?” 

  “那一定是生了偷摸病了。”楚王率直的说。 

  “楚的地面,”墨子道,“方五千里,宋的却只方五百里,这就像轿车的和破车子;楚有云梦,满是犀兕麋鹿,江汉里的鱼鳖鼋鼍之多,那里都赛不过,宋却是所谓连雉兔鲫鱼也没有的,这就像米肉的和糠屑饭;楚有长松文梓榆木豫章,宋却没有大树,这就像锦绣的和短毡袄。所以据臣看来,王的攻宋,和这是同类的。” 

   “确也不错!”楚王点头说。“不过公输般已经给我在造云梯,总得去攻的了。” 

   “不过成败也还是说不定的。”墨子道。“臣的圣器有一个法术,可以模拟攻守城,不知大王可愿让臣献丑?” 

   “无妨,还请先生让我长长见识。”

 墨子经过这几年对圣器的研究,对圣器的功能了如指掌。墨子从包袱里拿出了圣器,并举了起来,顿时墨子,楚王,公输般的视野的背景变得雪白。没等楚王和公输般反应过来,雪白的视野消失,发现四周全是蓝色,往底下一看,发现他们离地面至少有五百米远,他们三人竟凭空站在高高的虚空中!楚王和公输班纷纷倒吸了一口凉气,浑身发抖。

“王上和公输子不要紧张”墨子见他们吓得直打哆嗦,便在虚空中踏步向他们走过去,“这里是圣器里的一个虚无的空间,可以用来模拟攻守城。”墨子并没有对他们的害怕感到意外,毕竟谁要是突然凭空站到离地面五百米的地方都会被吓个半死。

“我们下面是圣器模拟出的宋城,现在公输子请想象楚国的军队要如何进攻宋城,而臣想象如何守卫宋城。记住,模拟的时候我们必须按照实际情况去想像,圣器会自行推断我们想象的结果,从而判断胜负。”

墨子和公输般都闭上了眼睛开始想象,地面上突然出现了楚军开始攻城,云梯,钩钜,攻城车全都用上了。不过墨子的办法明显比公输般多得多,搭上的云梯全部被墨子的钩钜给勾住后全部被勾倒了。同时墨子还把人和动物混合的粪便倒到城门地下,楚军闻到这恶臭的气味后斗志大减。

公输般输了第一个回合并不罢休,他接着用了蛾傅、蚁附、地道、高临、敌伺、水淹等办法来攻城,并且用上了一个个张牙舞爪攻城器械,但都被墨子化解。一连九个回合,公输般开始陷入沉默,墨子笑道:“圣器告诉我,你已经没招了。”接着墨子关掉了圣器,三人回到了现实世界。

  “不,我还有招,我知道怎么赢你的,”停了一会,公输般讪讪的说。“但是我不说。” 

  “我也知道你怎么赢我的,”墨子却镇静的说,“但是我不说。” 

  “你们说的是些什么呀?”楚王惊讶着问道。 

  “公输子的意思,”墨子旋转身去,回答道,“不过想杀掉我,以为杀掉我,宋就没有人守,可以攻了。然而我的学生禽滑厘等三百人,已经拿了我的守御的器械,在宋城上,等候着楚国来的敌人。就是杀掉我,也还是攻不下的!” 

  “真好法子!”楚王无奈的说。“那么,我也就不去攻宋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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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子说停了攻宋之后,原想即刻回往鲁国的,但因为应该换还公输般借他的衣裳,就只好再到他的寓里去。时候已是下午,主客都很觉得肚子饿,主人自然坚留他吃午饭——或者已经是夜饭,还劝他宿一宵。

“走是总得今天就走的,”墨子说。“明年再来,拿我的书来请楚王看一看。” 

  “你还不是讲些行义么?”公输般道。“劳形苦心,扶危济急,是贱人的东西,大人们不取的。他可是君王呀,老乡!” 

   “那倒也不。丝麻米谷,都是贱人做出来的东西,大人们就都要。何况行义呢。”

   “那可也是的,”公输般高兴的说。“我没有见你的时候,想取宋;一见你,即使白送我宋国,如果不义,我也不要了……” 

  “那可是我真送了你宋国了。”墨子也高兴的说。“你如果一味行义,我还要送你天下哩!”

   当主客谈笑之间,午餐也摆好了,有鱼,有肉,有酒。墨子不喝酒,也不吃鱼,只吃了一点肉。公输般独自喝着酒,看见客人不大动刀匕,过意不去,只好劝他吃辣椒: 

   “请呀请呀!”他指着辣椒酱和大饼,恳切的说,“你尝尝,这还不坏。大葱可不及我们那里的肥……” 

   公输般喝过几杯酒,更加高兴了起来。 

 “当初你曾加入圣蛇,为什么后面退出了?”公输般问。

 “那里不适合我的义,圣蛇在这个天下大乱的时代,不去为万民的利着想,还在那里空谈礼乐,他们把动乱的根源归为礼崩乐坏。可实际上,正是礼乐导致了天下的动荡,因为它使人和人之间的不平等合理了。而解除动乱的办法是靠爱,是靠行义来保障每个人的利。”

   “我舟战有钩拒,你的义也有钩拒么?”公输般打了个岔,问道。 

   “我这义的钩拒,比你那舟战的钩拒好。”墨子坚决的回答说。“我用爱来钩,用恭来拒。不用爱钩,是不相亲的,不用恭拒,是要油滑的,不相亲而又油滑,马上就离散。所以互相爱,互相恭,就等于互相利。现在你用钩去钩人,人也用钩来钩你,你用拒去拒人,人也用拒来拒你,互相钩,互相拒,也就等于互相害了。所以我这义的钩拒,比你那舟战的钩拒好。” 

   “但是,老乡,你一行义,可真几乎把我的饭碗敲碎了!”公输般碰了一个钉子之后,改口说,但也大约很有了一些酒意:他其实是不会喝酒的。 

   “但也比敲碎宋国的所有饭碗好。” 

“你啊你,为“兼爱”真是痴迷成魔……”

   他说着就跳起来,跑进后房去,好像是在翻箱子。不一会,又出来了,手里拿着一只木头和竹片做成的喜鹊,交给墨子,口里说道: 

  “从密函上制作的,只要一开,可以飞三天。这倒还可以说是极巧的。” 

  “可是还不及木匠的做车轮,”墨子看了一看,就放在席子上,说。“他削三寸的木头,就可以载重五十石。有利于人的,就是巧,就是好,不利于人的,就是拙,也就是坏的。密函上的很多东西虽然精巧,但却不甚有用”

  “哦,我忘记了,”公输般又碰了一个钉子,这才醒过来。“早该知道这正是你的话。” 

  “所以你还是一味的行义,”墨子看着他的眼睛,诚恳的说,“不但巧,连天下也是你的了。真是打扰了你大半天。我们明年再见罢。” 

   墨子说着,便取了小包裹,向主人告辞;公输般知道他是留不住的,只得放他走。送他出了大门之后,回进屋里来,想了一想,便将云梯的模型和木鹊都塞在后房的箱子里。  

墨子在归途上,是走得较慢了,一则力乏,二则脚痛,三则干粮已经吃完,难免觉得肚子饿,四则事情已经办妥,不像来时的匆忙。然而比来时更晦气:一进宋国,便被兵卒发现是被下了驱逐令的墨子,被挡到了城门外;到得南关外,又遭着大雨,到城门下想避避雨,被两个执戈的巡兵赶开了,淋得一身湿,从此鼻子塞了十多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