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羽是在夜晚潜入咸阳宫的,这些天在咸阳宫已经熟悉了这里的建筑和路还有巡逻的空挡,通过不断的在各个宫殿的房顶上的跳跃,很轻松的就到了扶苏住的宜阳宫,接着他故技重施,跳到房梁上听到了扶苏和秦王对有关今天上午刺杀的对话。
“那个内侍到底是谁?是如何混进王宫中的?”嬴政厉声喝问道。
扶苏跪在地上以沉默来应对。
“不干公子的事”,魏羽的声音从房顶幽幽地上传来,他纵身从四丈高的地方跳下,使周围的护卫大吃一惊,纷纷上来将他围住,正准备动手时,只听嬴政道:“住手!”护卫遂围城一个圈,皆矛抵在魏羽的脖子前,从上面俯视看,魏羽就像车轴,围住魏羽的矛像车轱辘,围成一圈的护卫象最外围的车轮。
“你是何人?为何潜入王宫?”嬴政问道。
“我是魏羽,前几日,我是来刺杀大王的”,魏羽实话说道,没有什么好掩饰的,潜入王宫的人是什么居心人人皆知,秦王非愚钝之辈,找借口掩饰反而会更大的引起他的疑心和反感。
听到魏羽讲出这么直白的话,让嬴政眉头一挑,有些惊讶,他让护卫散开并收下武器,饶有兴趣地问道:“为何来刺杀寡人?听你的口音你是魏国人,是为魏国报仇来得吗?”
“你……已经把魏国……灭了?”魏羽惊道,秦国对信息管控很严,尤其是军事上的,所以魏羽不知道这个消息。
“是的,你才知道吗?看来你不是为此事来刺杀寡人的”
魏羽默然,事实上每个加入墨家的墨者都没有祖国,按照子墨子兼爱的主张,每个墨者:“视人身若其身,视人家若其家,视人国若其国”,尽管有违墨子的初衷(墨子的意思并不是不让别人爱自己的祖国,而是指把对自己祖国的爱同等的施加在其他国家上),但这个主张的结果还是淡化了每个墨者对自己祖国的感情,毕竟墨家这个集团维护的核心利益是天下的利益。但魏国毕竟是魏羽童年的记忆,虽说已不在反对秦并天下,但得知魏国被灭后心里还是有所不快。
接着秦王仔细端详了一下魏羽,突然好像想起来了什么,道:“你是当年那个,刺杀韩非的刺客!”
魏羽对此并不奇怪,秦国曾经是下过对魏羽的通缉令,嬴政自然看过魏羽的画像,魏羽这时有点紧张,他想过最坏的结果,他对逃出去还是有把握的,虽然风险还是有。
“原来如此,罢了”,嬴政似乎想通了什么,嬴政叹了口气,眼神有些复杂,似乎是对逝去的韩非有些怀念,道:“冤冤相报何时了,寡人已树敌无数,天下想杀寡人的人,犹如过江之泥沙,九天之繁星,为何刚才你最后不杀寡人了?”
“我前些日子为私仇潜入宫中,在此处的房梁上正想杀大王的时候,听大王鸿鹄之志和对兼并天下的雄才大略,倍感惊诧”,魏羽道,“我当时左思右想,或许秦并天下才是大势所趋,有利于天下。”
“也是,这毕竟是你们……”嬴政突然顿了一下,似乎把什么想说的话吞回肚子里了,遂道:“感谢你救了扶苏,你就接着跟着辅佐扶苏吧,寡人之后会拟一道诏,命你为太子太傅。”
魏羽有些惊讶,没想到秦王对想刺杀自己的人竟如此大量,如果自己担任太子太傅可以名正言顺去辅佐扶苏,对计划的形式一片大好,但由于难以摆脱对荆轲之死和秦国害他家破人亡的恶感,魏羽遂道:“我可以担任太子太傅,但请容我不向大王行礼。”
嬴政笑了笑,道:“顿弱不行礼寡人都能容得下,更合何况是救了寡人长子的你,寡人准了。”
魏羽向秦王点了头,算是行礼了,接着嬴政对扶苏交代了一些事,便带着侍卫离开了宜春宫。
“感谢今天的救命之恩”,扶苏跪下对魏羽道,“没有先生,我今天已死无葬身之地了。”
“公子不必如此”,魏羽将他扶起道:“公子身体有恙乎?”
扶苏道:“托先生的保护,没有受伤。话说先生当年刺杀了韩非?”
”是的”,魏羽道,”巨子给我下的命令,他当时是圣蛇的二号人物人,他的主张非常可怕,惨无人道,是要彻底消灭天下人的自由,我看过他的著作,其中让我感到毛骨悚然的是其中的一句:禁奸之法,太上禁其心,其次禁其言,其次禁其行。照此之妖言,若是真的被那个君主实行,人民将毫无思想自由可言,天下将被他们彻底毁灭。”
“真是可怕”,扶苏吸了口凉气道:“但也只有秦国有可能实现他这个主张,所以圣蛇和他才会选择秦国。”
“何出此言?”魏羽问道。
“大秦本被中原视为蛮荒之地,受礼教的沐浴本就少,在献公称霸以后也没多少改变,孝公变法后商鞅‘燔《诗》《书》而明法令’,基本消灭了秦地为数不多的带有思想书简。在诸侯逐鹿这个乱世,三晋,齐,楚的圣贤辈出,孔丘,孟轲,庄周,老子他们每一个是在秦国产生的。我们秦国虽然武将有白起,王翦等人才辈出,但是对于文教,别说是圣贤,就是像芈原之辈的诗人都没有。秦国横强之策用的都是蹇叔、百里奚、商鞅、张仪以及当今的李斯这些外国人,秦国本国无法出现那些人才,我想应该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
“是什么?施霸道而不施王化?”
“对,圣蛇的对世界原本是一个大同的世界,那个世界本是用礼乐来统治的。现在他们发现这个时代礼乐已经行不通了,改用法了。中原各国都受礼教太深在三晋和齐地实行法度阻力很大,本来他们应该支持楚来统一天下的,但你们墨家杀了吴起,并且将大量的墨者渗入了楚国高层和楚国的圣蛇分庭抗礼,他们才不得不选择秦国。”
“我们也阻止过圣蛇对秦国的渗透,所以我们杀了商鞅和白起还有韩非这些他们的爪牙。”
“但是你还是阻止不了他们”,扶苏苦笑道,“圣蛇就像水一样无孔不入,秦国是他们的计划中一个最重要的棋子,按照他们的剧本,他们已经成功灭了韩赵魏,等他们灭了楚之后,会立刻灭掉齐燕。那个时候天下会统一,但礼乐将从此绝迹,仁爱将被法度压抑,一个跟你们墨家那些机关机器一样的世界将粉墨登场,在那个世界”,扶苏顿了顿,用很低沉的声音道:“所有人都会不会再痛苦,因为他们根本不知道痛苦为何物,痛苦也好,快乐也好都是‘法’说了算,天下人的自由意志将被控制。”
“你是否觉得就算动乱依旧,也不能消灭人的自由意志?”魏羽问道,墨家虽然一直主张兼爱,但从墨子死后,何为对万民之爱,一直没有一个统一的定论,整个墨家到现在也都没有统一。今天他和扶苏的这段对话,使他突然有了一个明确的目标。
“是”,扶苏斩钉截铁道:“就算世界动乱到永远,自由意志也不容控制,因为人是人,不是机器,如果人的自由意志被控制,人还是人吗?自由意志被控制的人跟机器无异,对万民的爱就是保障他们的自由意志!人即使是死也要带着自由的意志去死!”
今年是公元前225年,今天是一个平静的夜晚。
扶苏和魏羽不知道,他们今晚的这段谈话,是日后刺客兄弟会思想的一个雏形,刺客虽然现在还没有诞生,但在今天刺客的自由思想就像精子与卵子结合的受精卵,这个胚胎已经在墨家这个母体中孕育。
魏羽思考了一会,他想起了墨家和圣蛇斗争了三百年,是为何而站?墨家对墨子留下的规矩并非一成不变的继承,墨子的十大主张:“兼爱、非攻、尚贤、尚同、天志、明鬼、节用、节葬、非乐、非儒”到如今只对“兼爱、非攻、尚贤”这三个主张有所保留。墨子曾今也是圣蛇的一员,但由于和圣蛇部分观点不合,便脱离圣蛇另起炉灶创立了墨家这个组织,刚开始的‘尚同’的观点还和圣蛇有些相似,或许在墨子时代,墨家还是一个圣蛇的支派,但在日后墨家越来越偏离原来主张的轨道,到最近的一百年和圣蛇势同水火。这是什么原因?
或许墨子一开始就把爱放在第一位,和圣蛇把秩序放在第一位不一样,但墨子并不否定秩序,但他也把秩序作为一种爱人的一种手段。在日后墨家越来越偏,越来越把目标向偏向自由的方向发展。
或许爱人,就是保护人们的自由意志吧。
扶苏与魏羽聊了很久,到很晚才睡,魏羽对以往较为模糊的爱有了一个明确的定义。
那就是保护人们的自由意志到永远。
第二天,突然有个人来报道,说是丞相李斯想见扶苏公子,扶苏就让李斯进来了。进来之后的李斯对扶苏施了礼,寒暄了几句后,看了看旁边的魏羽道:“请公子让我和太傅借一步说几句。”
扶苏有些惊讶,看了看魏羽,魏羽示意可以,扶苏便让魏羽和李斯出去了。
魏羽知道李斯是谁,他是圣蛇的圣者,也就是首领,他叫魏羽出来肯定没什么好意,但魏羽可不怕他,而且现在是在王宫里,李斯也不敢搞什么大动作,他倒是想看看李斯想做什么妖。
等李斯和魏羽走到了一条王宫的小巷里的时候,李斯对作揖魏羽道:“久仰魏羽先生的大名。”
魏羽冷笑了一下,并不还礼,道:“丞相大人,或是说圣者大人,您有什么就直说吧。”
李斯并不在意道:“我叫您出来一是想感谢您的,二是想跟您谋划大事。”
“感谢我什么?”
“当然是感谢您当时杀了韩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