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字叫做稻米、可头发却是黑色的呢。”

曾几何时、有人这样向稻米说过。

若她没记错的话、那应该是一名少女。灰烬一般的双瞳隐藏在夕阳的阴影之中、头发在夕阳中呈现出燃烧般的红色。

但也仅此而已了。

稻米自己清楚回忆是件很辛苦的事情、只是通过尝试、也能明白想要将当时的一切在脑内再现、是彻头彻尾没有可能的事情。

大漠之中遮天蔽日的沙幕让稻米的时间感发生了错乱、从高处摔在地上的身体像脱线的人偶一般躺在沙地之中疼痛不已——绳索紧缚般来路不明的疼痛覆盖着每个角落、连呼吸都变成了痛苦的事。

视像灌入稻米的意识。

高举过太阳的巨大阴影、正不断地向地面逼近——稻米知道那是属于猎食者独有的恶趣味、明明能够干净利索地将猎物残杀、却还是要想这样故作玄虚的施加恐惧。

人类终将杀死炮兽。

无端地在脑海中响起的、是这曾在入伍之时一同许下的誓言。可这对于稻米而言、已然成为了无从实现的幻梦。

“……稻米、稻米!——”爱衣的声音、从很远的地方在呼唤自己。

为什么要这样做呢?

现在的自己失去了机动外肢也就失去了面对炮兽所必需的机动性、对于作战的进行而言是完完全全的累赘。在队伍中出现了这样的累赘、作为诱饵当即舍弃是再合适不过的决断。

名为稻米的少女想不明白。

不、准确来讲、是现在想不明白。

如果是放在训练或者课堂之类的地方、她或许还能面对理论中的危险凭着教科书的指示做出应对。可若是离开了熟悉的环境面对未知的威胁、她自己能做出怎样的行动、光是想象都无法做到。

只能等待。

稻米得出了这样的结论。

她能做的、只是等待那黑影从高处落下、对自己失去机动外肢的身体肆意妄为,毫无道理的强力和压制、能游戏一般将手无寸铁的人类蹂躏……在现在这片大陆上被称之为“炮兽”的魔物、就是这样的存在。

它们是追随着太阳的巨体恶魔、也是和悲鸣一同远去的具象厄运。

“……好怕。”

虽然无法想象生的可能、稻米却轻而易举地想象出了死——炮兽那和自己腰肢等粗的三指爪腹从前后压住腹腔、恶作剧般的挤压都足以让内脏出血、再从口中喷出;若是口器大小不足、从关节处掰成数块也是记录中有过的事情……

想想就很痛啊!!

和冷汗一同渗出的恐惧让稻米清醒了过来。

先于自己所面对的可怖存在为何、长久以来的意识训练让她先一步明确了任务内容。

——第十七浮游空堡尼姆菲海姆所属触击部队维纳斯,二等兵稻米、辅助兵爱衣共两机出动至域外,搜索记录中首例雌性炮兽“露西”的踪迹——

可还没等她们得到线索、便遭到了易萨奇级炮兽的袭击。

“稻米、起来!——”

蓝色头发的少女一把拽住了稻米的肩膀、借助覆盖下肢的轮滑机动外肢将两人带离了炮兽的攻击范围。

在确认了二人逃入威胁范围外后、她一巴掌打在了稻米的脸上、试图让她清醒过来。

“你刚才在发什么呆!——”爱衣厉声道。

“诶?”

“诶什么诶、我说你啊、这种地方可不是你现在的这副模样能呆的!快点清醒过来!”

“好的。我明白。”稻米点了点头。

话虽然这样讲、稻米却依旧处于方才那一刻的恍惚之中。

身上破茧未果一般的疼痛余热尚未散去。虽然说不是什么好的体验、但那是在过去的时间中无法找寻、却又异常熟悉的感受。

“那么、你在这里待机、那样笨拙的家伙就交给我一个人——”

爱衣话音未落、灼热的气浪将她的声音和稻米隔开。

“诶、唏咿!——”她发出惊鸣。

绝望之前的声音如电流般击穿稻米的双耳。

爱衣正被炮兽覆有肉须的对爪从左右两侧拦腰抓住、缓缓举到空中。

她双手徒劳地推搡着铁箍一般的兽爪、双腿如挂兔发疯般踢蹬着空气。

“不要、不要、放开我、快放开我!——”

慌乱中的爱衣将视线定格在了自己身上。

至少、稻米是这样想的。

稻米向后跌倒在地、右手下意识地抓住了身后音铳双刀的刀鞘、却又弹也似地离开。

自己不行。

像那样庞大的个体、如果靠龙华姐的斩击剑还能应对、若只是凭借着自己那两叶说锋利也不算说灵活更称不上的短小刀片、是绝对没有办法的。

“救我啊!丫个蠢货!——”

爱衣高亢的鸣叫浸满了绝望和不可理喻的愤怒、混合着几声水袋破裂的脆响、共同形成了她身体所发出的最后的声响。

炮兽没有做出进一步的动作、而是将爪中不成样子的人形放到了肩膀上。

阳光将它的轮廓镀作金黄、和炮兽十米以上的身躯融为一体。

晾晒工艺。

为了食物保存的更为持久、这点程度的技巧是必须的——大概、他们也会这样想。

炮兽将深陷于双肩之中、空无一物的面孔转向了地面上的稻米。不知为何、稻米感受到了他那螺旋图样的平滑面孔之上隐隐散发出的笑意。

她第一次发觉笑是如此可怖。

可怖到让她面对着徐徐逼近着的右手、腿脚却根本不听使唤地僵在原地——不、与其说是不听使唤、可能它们比自己还要更明白上一些吧、对于自己无法从炮兽爪下逃掉这件事。

四指的手掌离稻米还有咫尺之遥——

从天而降的白光将炮兽之爪穿入大地。

稻米第一次听到炮兽血肉绽开时会发出的声音、比起常识中的富于液体的黏腻感、那听上去更像是砖石破碎的铿锵声音。

那是一根白色的刺。

白刺的正体难以辨别、像是某种巨型生物的长骨。

但那长骨之上蹲立着的、无疑是一名少女。

而她那赤裸身形之后漫不经心来回摆动着的、是一条布满红色绒毛的尾巴——同样的毛发覆着她的脊背、一直延伸到那头胡乱剪短的卷发之中。

她的声音冰冷沙哑、听着像是几天没吃过饭。

“虽然咱自己也觉得不太可能吧、但咱却还是为了一个人类出手了。没办法、没办法、死掉的人就是死掉了、这已经是无法改变的事情、那么咱就不会去多花力气——”

少女有着一头羊毛般卷曲着的红色短发。

长度和稻米一样到腮的地方、色泽和身后的尾巴一致。

她从骨刺上方一跃而下、稳稳地落到了稻米面前、双手叉腰身体向前微倾、形状健康的双乳从胸前垂下。

“怎么说又、最麻烦的人要让咱来当么?”

她的身体尽管是一副惯走沙漠的样子、却呈现出玉石般的白皙——仔细看上去表皮之下有着反光的无机质晶体、在稻米看来十分美丽。

稻米盯着她的双眼、张了张嘴——说出的话却让她顿生后悔:

“为什么不能早些到呢?”

“……哈?”

“如果、你能早些到这里的话、爱衣……爱衣她就不会死了吧!——”

比起生气、红发女孩更多的是惊讶。

“啊哈哈哈。”

然后像是听到了不得了的笑话般、从腹部开始发出了爽朗的笑声。

她花了好一阵从笑中恢复、身后传来一阵怒鸣。

炮兽再次开始运动了。

风尘乍起、模糊了稻米的视野。

她听到转过身去面向炮兽的少女这样道:

“要说人类、果然还是得像你这个样子才行呢。自怨自艾、自我中心、还常常自说自话……太棒了啊、咱觉得你真是太棒了。”

“你在、说什么啊……”

“咱不会让你死的、这点你大可放心——”

红发少女回眸一笑。

“不过除此以外、咱就没有任何可以保证的东西了。”

“名字呢、你叫什么?”稻米问道。

“哎呀、光顾着耍帅、差点把这么重要的事情给忘掉了——要是你能相信咱的记性、那就称咱为继吧。”

“既?——”

“继续的继、战斗的继……不死的继、懂吗?”

稻米胡乱地摇了摇头、继却像看到了一般轻笑了一声。

“我的事情怎么着都无所谓啦、之后会有大把大把的时间可以讲、不过现在、还是先要等我处理了眼前这个家伙再说——”

继说罢、将骨刺拾起、向着身形数十倍与自己的炮兽飞奔而去。

——

同时、数公里外的某个巨蚁巢丘。

沙子掩盖住了遍地的断裂节肢、幸存的黑色巨蚁运着他们的女王逃进了更深的地底。

一切的始作俑者正安安静静地匍匐在沙地之中。

那是一首拷有镣铐的炮兽。

拥有黑色皮肤和紫发金瞳的华丽女性正端坐这位炮兽的颅顶。仆人模样的灰发少女脚步匆匆地走到她身后、右手击胸单膝跪地、将手中卫星影像的无线显示板呈上。

“拉提亚大人、信号已经传过来了。”侍女报告道。

“呒哦、这么快么。”

拉提亚有过很多名字。

地表最强女帝、空之叛徒、播种放牧者、巨人之母、万物之主暨人伦守护者……不过她最喜欢的、还是让别人叫自己拉提亚。

她下过这样的命令、但并没有明确违禁后果。

原因是没有那样做的必要。

“果然是Re’Jame出身的那个小狼丫头么、会在这里碰见她也真是倒霉。”拉缇亚话虽然这样讲、但脸上却露出了愉悦的笑容。

“……那个、拉提亚大人——”

“啊啊我知道、你想说的是另外一个女孩吧、从花房里出来的那个、还活着的那个——”

她看向递来的屏幕、除了沙尘中活跃着的那个身影之外、能够依稀看到不远处的沙丘上正跌坐着一个有着黑色短发的女孩。

作为探针派遣出去的易萨奇级炮兽在面对她是表现出了明显的迟疑、而对于这一现象的解释在拉提亚印象中只有一个——

“她是阿卡夏。”

侍女大胆地否认。

“不、还不能这样讲……在目前阶段无法定论、但是有这样的可能。不过她连音铳都无法启动、会是阿卡夏的可能性很小。”

“话不能这样讲啊、音铳和驯受员(Bottles)的生理状态关系也很大……而且、如果她真的是阿卡夏、天上的那些人不会不知道。”拉提亚并没有将侍女的否认视作冒犯、不如说她很高兴看到这样。

“您的意思是、认知限制?”

“不光是认知限制、可能连自己成为阿卡夏的那一瞬间都从记忆中被抹去了吧。”

“是的、这也是可能性之一。”

“既然没有太多风险、那就先支持这些假设吧——完事儿之后让几头炮兽跟过去、以前还能把机械机动当借口、这次要再跟丢、说明它们的价值也就在于死后切成肉块了。”

“我会这样转达的。”

侍女诚惶诚恐地匆匆离去、拉提亚看向显示着卫星影像的屏幕——她本以为那头易萨奇级炮兽在面对Re’Jame的少女时能多坚持一段时间——可转眼之间的功夫、胜负已然分晓。

“嗬嗬、到底哪边才是怪物啊……”拉提亚轻叹道。

长约两米的骨刺爆入了巨大体炮兽的额骨之中、它摇晃着不断染上死亡灰色的身体向后倒去、四肢连同身后的巨大炮尾在沙地上留下了一个烧尽般的五星。

——

在稻米的印象中、人类的身体是有着近乎必然的限制。

从出生以来训练至今的她能够达到远超常人以上的水准、但在奔跑跳跃之中愈发接近自己的极限、它的存在也就愈发明晰。

她无法一气跃到两倍于自己身高的空中、这样的事情、就像自己没有双翼、不能飞向青空一般显而易见。

若是有单兵飞行器之类的辅助自然另当别论——可那名自称“继”的少女、别说是外装的机械增强装备了、她的肩膀上甚至还扛着属于角鲸一类生物的巨大骨刺。

然后、在自己面前飞了起来。

用“飞”这样的词其实是过于夸张的、她离开地面之前的准备动作很明显是准备跳跃。

如昆虫般轻盈。

又如鹰隼般、凶猛。

她手中长枪般的骨刺插入炮兽颅面正中时、发出了镜子碎裂一般的尖锐声音——沙尘之中正汹汹而来四肢伏地的身形、也在这一击后企图挣扎一般用后足从地面上直立而起、数秒内内突破了六十米以上的高度。

它仰面高鸣了一声、向稻米倒了过来。

“呜呜呜呜哇啊!——”稻米惊呼。

僵硬依旧的身体被过量的刺激瞬间唤醒、察觉到危险的她转身向后脱兔般逃开。

巨大体炮兽和地面碰撞时激起了有力的气浪、将周围的沙尘冲散。

稻米将信将疑地转过身去、数秒前还被继单手握住的白色骨刺、有四分之三的部分插入了炮兽颅面正中的脊柱末端。

脑组织破坏。

精准的要害打击、这说明继是知道炮兽弱点所在的。虽然不知道她是怎样知道的、但这说明了她和生活在猎户座基地区中的自己、共有着一定程度上的常识。

不、这点自己早就该意识到了。

她会人类的语言、并且也知道眼前这家伙的危险。

但即便如此、会独自一人不着一丝地出现在沙漠腹地、仅凭一己之力和一根来路不明的天然材料兵器就击倒了巨大体炮兽。

“请您无论如何、将我送回基地!——”

稻米便这样说了。

虽说语气上考虑到了对方的立场多少客气了些、不过内容却是她自己也心知肚明的不可理喻。

她努力表现自己的冷静。

“是这样、一是我的轮滑机动外肢出了故障、二是要将爱衣……啊啊、就是那边的女孩、要将她的遗体回收——遗体回收是一定要做的、不能将她留在这种地方……”

她想不到任何其他能将眼前的少女带回基地的方法了。

想知道她的事情。

想了解她的一切。

想感谢、她的出现。

在目睹了刚才的那一幕后、稻米相信不光是自己、基地内的其他女孩也一定会这样想的——现在的她就像是为了一族而苦苦打猎却偶遇了另外一族掌握着独门猎杀绝学的原始人一般、心中洋溢着一种有别于崇敬之情的获知冲动。

在夜晚等得黎明、在水下见到阳光。

大概是这样的感觉。

“好啊。”

继很轻易地答应了。

她脸上依旧带着一成不变的、属于猎手的笑容、不过这次的猎物对象变更成了稻米。

“不过咱还是要问一下、和你回基地、咱能得到什么好处么?”

“好处?”

“像这样和你对话的过程中、我可已经错过了一大波炮兽的迁徙了啊、”她将食指抬起、用三角形的舌尖舔了舔、“我是在问你、如果我和你回到了人类的生活中、我每天能杀掉的炮兽、能比现在还多么?”

杀掉炮兽。

稻米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

这个字在少女用词规范中是一等一的禁词、若是在基地中被库鲁鲁老师听到、毫无悬念地七天以上禁闭起步。

但现在的她没有否认的余地。

“能吧。肯定可以的、把很多的炮兽……杀掉。”

稻米便这样说了。

她慢了一步意识到了继所没说明的一层意思——继对于炮兽的了解或许是经验所致、可听她的口气、似乎从很久以前便知道基地的存在。

那么她没有选择申请收容——不、连她会出现在这里都是件奇怪的事。但稻米没有胆量向救自己一命的恩人质问太多、只得试探道。

“你知道基地的意思么?”

“知道不知道的、只要是那名叫猎户赛芙的柱子附近拥有智能的个体、都会知道它一侧的花园之中驯养了大量凶恶的花儿吧?”继说了些了不得的话。

“凶、凶恶?!”

“难道不么?你腰后的那个、是用来干什么的?——呐、回答我啊。那个、怎么看也都是被称作音铳的兵器吧?”

稻米伸手将身后的双刀向身后藏了藏。

诚如她所言、那是音铳。

它名不副实发出的并非声音、但又带有“铳”字那自然便是武器——炮兽反击武装、根据打击形式不同形态也会有所改变、是利用空间魔质波动造成物理性伤害的新式兵器。

言行中的被动感让她如坐针毡、而这被动感的带来者、无疑是面前赤身裸体的红发少女。

“这个是、保密事项。”

“呒呒呒、这样啊、放在你身上、是会这样讲的啊——”

她滑行一般贴了过来——

“你的话、咱记下了。”

尾巴如蛇似得缠上了稻米的身体、将二人的距离降到了零。

“要、要做什么?……”

“刚才的一看就是在扯谎啊、不过你扯谎的原因咱倒是能猜出来个大概——无论如何也想要咱和你回去呗?”

“那种事情、我才没有——咿呀!”

“用指尖会痛么?哈哈、本来咱也只是想记住味道、要是弄痛了你、是需要好好道歉的。”

舌尖一角从继唇间探出。

稻米注意到了自己之前所见到的三角形并不是幻觉——那舌头的末端尖锐到有些危险的程度、如果像这样直接贴到自己的脖颈上、说不定会被割伤。

“若只是回去倒是无妨、要是找不到你人就亏了啊——”

“什么?哎、不要——”

“舔、舔舔。”

和她体表岩石般的冰冷不同、继的舌尖烫得像一角烙铁——混杂着羊毛般头发挠搔着稻米的脖颈、她拼命忍住了想要冲出气管的喘息。

继的动作却停了下来。

“……这是、什么?”

“诶?”

“不记得了、咱不记得这个——”

继的声音急促带着一丝克制、似乎在忍耐着什么。

她右手贴上了稻米心脏、缓缓将身子推开。

“这样、很难受、请放开我——”稻米请求道。

“不可能的事情、但不可能的事情不会发生……所以说、这件事是可能的、而且的的确确地发生了。”

继说着莫名其妙的话、昏昏沉沉地摇着脑袋——可尾巴却没有将稻米放开的意思、一圈一圈地越缠越紧。

“继、不要、这样……好疼!”稻米痛吟。

“抱歉。”

“你到底要做什么啊!——”

“让咱确认一次、一次就好。”

说着继将双手抬起、捏住了稻米两侧的衣领。

“刺啦——”

蓝白色特别布紧身服如纸般脆弱、自上而下被一口气撕到底。

光洁肌肤暴露在阳光之中、可稻米却还是一副慢半拍的样子。

“诶?不要!——”

直到继将脸颊贴到了她胸脯之中、稻米才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她的脸从脖颈红到了耳边。

她咬紧牙关一言不发地试图挣脱、可是双臂的动作却被继毛茸茸的尾巴完全封锁。

继则不慌不忙仔仔细细地嗅过了暴露出来的每一个角落。

挣扎未果的稻米选择了放弃、等待着继完成她意图完成的事情。

“好了。”

稻米身上的紧缚应声解开、她松了口气。

她从两侧将衣服拽起试图挡住露出的皮肤、但失去了原有平衡结构的衣服变得皱巴坚硬、根本聚不到一起。

继低着头将视线转向一旁、说道。

“咱见过你、在哪里。”

“哪里?”

“咱不知道。但咱记得你的气味。”继的声音很轻。

“气味?”稻米愈发不解了。

“那是稻米的气味。说到底、咱知道的也只是‘那是稻米的气味’而已、可咱明明没有吃过稻米……”

“答对了——”稻米扬了扬眉毛、和惊讶一同升起的、是隐隐的不安。

“什么对了?”

“说起来我还没有自我介绍过呢……我的名字、就叫稻米。”

继轻笑了一声、眯着眼睛看向稻米。

稻米毫不示弱盯着她的眼睛。

瞳孔是灰色的。

“这是什么、是咱所不知道的玩笑话么?是你们在天上的城堡中缺粮食吃的时候、用来望梅止渴画饼充饥的流行做法么?流行的事情咱肯定是不会知道的、咱只是一个老古董而已……咱是继、老古董的继。”

拥有着姣美身形的少女这样说道。

“补充、说老古董指的是咱的脑子、如果只是说身体的话、大概比天上那轮匍匐前进着的太阳还要年轻一些吧。”

根据稻米所受过的阿特拉斯教义、太阳存在了六万年。

她还是不懂继的意思。

“我说的是名字。我的名字、就叫稻米。”

“这点咱已经知道了、原原本本的话你已经说过一遍了。是咱自己的原因、是咱自己想不起来了。不过呐、想不起来的事情咱也不会强求、倒是你还有别的新鲜事情么?别看咱这样、接受能力可是一顶一的。”

“没有了……大概。”稻米摇了摇头。

“是么、要是你这样讲、那咱也没有追问的必要。咱最讨厌将时间浪费在没有意义的事情上了、以前是这样、现在也是这样。”

“话却很多。”

“要是嫌话多的话、咱也没有办法、就当是咱醉了吧——说实话能在这种地方见到人类、咱真的很高兴……真的很高兴、因为咱好久没有见过人类了。”

“罪?……”继所说出的音节再次超出了稻米的理解范围。

“不会你连酒的事情都不知道吧?谷物发酵饮品、里面会有一种叫做酒精的物质。把酒里的酒精吸收到身体里、人就会醉。”

“不、没听过这种事情——我到现在只喝过水啊、牛奶啊、还有橙汁。我爱喝橙汁。”

“这也难怪、咱就算到现在还是有很多不知道的事情。不过、现在和你解释太费工夫了、咱不愿意费工夫。”

继转过身去。

“不懂的事情总会懂的、但不一定是现在。那个女孩是叫爱衣来着?我记得你一开始这样讲过——”

“是的。她叫爱衣。”

“咱背她、你也要一起么?”继提案道。

“你说背她?”稻米很惊讶。

“咱会跟你一起回去的、回到将你培养至今的花园里——嘿、非要让咱明着说出来么?这样一来就好像是咱主动认输了一样。”

“你的意思是、你愿意和我回去?”

继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肯定了稻米的说法。

“……咱真是拿你没办法。没错、就是你说的那样、咱会跟你回去——虽然咱不愿花时间在回忆上、但这不意味着咱不想。”

突如其来的转变让稻米有些不知所措、她亦步亦趋地跟在了继的身后。

继的尾巴随着步伐左右摆动着扫过地面。

刚才缠绕身体的灵活让人怀疑是蛇、现在却像根扫把狼尾——在见到这个尾巴的瞬间、稻米就该明白的、包括那覆有晶体的皮肤和不可思议的怪力在内、不借助音铳而是以强力压制强力的方式来歼灭炮兽的继、远远超出了人类的范畴。

至少、不是和自己一样的人类。

虽说自己所记录下来的战斗映像会成为她的焦点、但她身后的尾巴和异乎常人的身体素质也势必会成为疑点。

明明麻烦的一方一直是继才对、自己却脑子一热不多考虑地多加要求。

继的声音将稻米从胡思乱想扯回现实。

“喂喂、又开始发呆了么?要是又从沙子里钻出来一只炮兽、咱可不会救你的喔——咱不会救你、咱只会干净利索地将炮兽处理。”

她双手做了一个拧毛巾的动作。

“没有没有、只是、在想些事情。”稻米否认。

“没有什么事情比你的朋友更重要了吧、可她的身体可都已经凉透了诶。死亡、死翘翘、生理功能停止、完全静默状态。”

“……为什么?”

“嗯?”

“为什么、继你能若无其事地说出这种话呢?这样很过分的吧、爱衣她、她也是救过我一次的——她、她可是我的伙伴呀!”

“伙伴么……”

继停下了脚步。

转过半个身子、面朝空中四十五度看向稻米。

“咱不信你真的这么想过。”

她的话语中并无指责的意思、轻描淡写平淡如水。

但正是因为那份平淡、让稻米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感。

“我一直将她当成伙伴的啊。无论是训练的时候、还是学习的时候、平时一直都在一起。她有什么麻烦的事情我都会帮忙、我的事情也是一样——这种、应该就叫做伙伴吧!”

稻米的声音掺了些哭腔。

“呒呒呒、应该、么?……那跟咱讲清楚、为什么你当时什么都没做呢?”

“诶?”

“很惊讶么?咱在落下之前可是看的清清楚楚、你当时害怕地连动都动不了、但那真的是害怕么?不、这并不是咱想说的——咱的意思是、那真的是足够让你瘫在原地、对于将死的同伴无动于衷的理由么?”

“……”继的语势将稻米压倒。

“所以咱才说、稻米你啊、真是太棒了。”

继再次重复了这句对稻米的称赞、她转过身来、一边舔着自己干裂的上唇、一边伸出右手捏住了稻米的脸颊。

稻米有些委屈地皱起眉头、她完全跟不上继的思路、继的任何一个行为都在自己的意料之外、连同她接下来会说出的话也是。

继的声音透着丝愉悦。

“人要像你这样、才能不断地不断地不断~~地活下去……欺骗、隐瞒、演戏、抛弃、把自己放在首位、其余的一切都是多余。咱是做不到这点了、所以、咱很中意你。”

“不是……”稻米试图否认。

“哪里不是、来啊、说说看啊?咱没有别的意思、咱眼中的你、完全无误就是那样。”

稻米从未那样想过。

但论她再怎么搜肠刮肚、也找不出反驳的话语。

继走到了炮兽那副巨大尸体的旁边、爱衣的遗体在地面上叠成形状不明的一团、从体内淌出的血液渗入沙地之中、留下了大片黑色印记。

“要是对咱刚说的有什么不满、就好好看到最后。”继指的是对爱衣的处理。

说罢、她准确地找到了爱衣身上睡袋的位置。

“你是怎么知道的?”

“是啊、咱是怎么知道的呢?现在解释是浪费时间、回去之后你都会知道的——”

继将黑色的睡袋在地面上铺开、熟练地解开了顶端的复杂环扣。另外一只手抬起了爱衣的头部放入袋中、小心翼翼地将她的身体套到里面。

继头也不回的说道。

“稻米、不知道么?这是睡袋本来的设计功能之一、为了不让炮兽获得更多的繁殖素材、高效而均分的遗体回收工作是必须的。”

“……”

同样的事情稻米不想问两遍、但继的确知道很多有关维纳斯部队的事情。

“我也帮忙。”稻米屏气说道。

“哈哈、你认真的么?”

继没有拒绝、将撑住睡袋口的任务交给了稻米。

稻米双手将袋口撑开、看着继一点点地将将爱衣的身体送入袋中。

空气中能嗅到爱衣失禁后的恶臭、稻米眉头微皱拼命克制着自己的反胃感。

继将爱衣的脚搬进袋中、紧紧地系上了环扣。

“Re’Jame项目一期实验体、猎户-赛芙地表基地所属零雨部队首席兵、继是也。”继突然之间的话语让稻米有些不知所措、稻米有些不可思议地看向继。

她所坦白的事实让稻米产生了强烈的不现实感。稻米没听错的话、继的意思是她曾也在猎户座基地服役过一段时间、可她却在这里、独自一人——继却毫不在意稻米的疑惑、满面自信地以视线回敬。

“说的就是咱啊、傻瓜。”

“不会吧、这种事……也就是说、你从基地里逃出来了?”

“嗯……该是说逃出来还是被赶出来了呢?咱当时的确是做了些很过分的事情吧、不过那些都是过去的事情、库鲁鲁那家伙愿不愿意容咱、那就看运气了。”

“你知道库鲁鲁老师?”

“你刚才提过吧?没想到她居然一直干到现在呢、这倒让咱想再见上她一面了……刚说过的这些、姑且也算是咱的秘密。”

“嗯、我绝对不会说的。”

Re’Jame、又称零雨部队。

传闻中的炮兽歼灭兵器项目、本来是稻米无从涉足的精英领域才对。

但她为什么在这里、做这些事情——

独自游荡在柱区之外。

以炮兽为目标、持续着狩猎。

“再不快点咱就把你丢在这里了哦?”继站在沙丘上向稻米挥了挥手、她的方向感是正确的、但这也让稻米感到了些许不安。

“我这就来——”

“诶对了、你是不是还要叫咱一声学姐啊、稻米同学。”

“诶?!现在么?”

“啊哈哈哈、开个玩笑开个玩笑。”继笑的很开心。

“啊啊、过分……”

稻米对于继的戏弄无能为力、脚步匆匆地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