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继从通风管道跳出基地后遭遇沙暴的消息、稻米没有表现出任何的惊讶。
毕竟是她提供给的继设施内的地图、也是她拿着继的指纹为她争取到了两个小时的空白时间——继第一个找到她帮忙、而稻米找不到任何拒绝她的理由。
“咱有件事想拜托你、稻米——”
继当时这样说道。
“帮咱逃出去的人、只能是你。”
稻米在听到这些的瞬间、便已经没有了其他的选项。
让继在基地遭到监禁的是她、现在既然有了将她解放还她自由的机会、无论问上稻米多少次、她都会选择将其抓住。
就算她不希望继离开自己、不希望继再次变成孤身一人、那也只是她的一厢情愿、而这些想法所带来的缺憾和痛苦、也不过是对她贸然行事的惩罚。
她是这样想的。她不得不这样认为。
事情就这样瞒了将近两个小时、结束了一天训练后的数人得到了时长四个小时的睡前私人时间——除了重机部队的三人之外、她们因为特殊命令被再次召出。
留在睡眠间的有五人、龙华、稻米、以及合欢部队的三人。
“我以为你会一直看着她、稻米。”
龙华对稻米的所作所为并不知情、但一贯的自信让她对于这一结果并不惊讶。她将一个能量果冻扔到了稻米的格子里，稻米以身体不适为由翘掉了晚餐。
在继离开两个小时、库库鲁和莉莉丝也都已知情后的现在，部队中的其他人也渐渐意识到了那个放荡不羁的野外女孩已经离开了的事情。
“不会。我没那样做的必要。”
“那是我的担心多余了。”
龙华说话很少有第二层意思、她这样的说法的确是在表达自己的释然。
兰岚似乎还在为错失良机懊悔不已。
“根本没有把本人说的话当一回事嘛、那家伙——怎么说走就走了啊、说声再见又不会掉块儿肉。”兰岚抱怨道。
莉莱克停下了正在做的第四十一个引体向上、挂在杆儿上将头背了过来看向兰岚。
她毫不掩饰鄙夷地向兰岚说道：“你的脑子是移植猩猩的么？她既然打算逃出来怎么会跟我们讲——”
“啊、你这么说也是——”
兰岚对于莉莱克的嘲讽并不介意、不如说她甚至没有察觉到莉莱克话语中的侮辱意思。
格子中的茉莉加入了对话。
“是从通风管道出去的继、当时在场稻米。”
“通风管道啊、的确是很隐蔽的地方呢——沙暴的时候会完全关闭、也不用担心扇叶之类的……诶诶？！茉莉你刚说了什么？”
“拒绝重复茉莉。”
兰岚从格子中探出半个身子来钻进了隔壁格子之中——那是属于茉莉的空间、很快便遭到了来自34码小脚的连续反击。
兰岚被踹得失去平衡从将近四米高的地方坠向地板、她刚才发出问句并非为了发问而是在表示惊叹——而稻米脸上的惊讶表情也充分说明了一切——若茉莉所言不虚、那么稻米为她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龙华在桌边敲击键盘的声音停了下来、挂在引体向上杆上的莉莱克则翻身落地。
“是你帮她出去的？”莉莱克当机立断地问道。
茉莉平时虽然以一副懒散宅女的形象示人、但她在能力方面则是数一数二的可靠、事到如今没有掩饰怀疑的必要。
稻米看向龙华——那位自己所仰慕的前辈却依旧什么都没有说——稻米觉得她是在给自己机会、希望让稻米亲口否认。
可很显然自己要让龙华失望了、因为她做不到。
“是的。骗了大家、不好意思。”
稻米压低声音低头说道——可能是因为有过预告的原因、她的坦白并没有让在场的各位产生太过明显的反应。她的低落也没有持续很久、从天上落下来的某物砸中了她的脑袋。
茉莉从她的棕熊玩偶后露出了半个脑袋、鼓励着稻米：
“打起精神稻米。吃这个稻米。”
不止是想为自己的告密行为做补偿还是怎样、茉莉扔下了的是一根巧克力棒——牛奶薄荷味、是稻米的偏好。
但她仍然无法理解茉莉向大家告密的原因——茉莉似乎考虑到了她的疑惑、将其他的收获也一并说了出来。
“已经到了继的处置、相关的任务过段时间会有。上了电梯老师们。带着枪、那三个人。”
“继的处置？”这引起了稻米的兴趣。
“无法解明具体内容、抱歉。”
“啊啊、这倒不是什么值得道歉的事情——别在意别在意、茉莉。”稻米想起了茉莉不同寻常的纤细。
“抱歉。搞错了、我。”
茉莉对于自己的能力有着异乎常人的执着、而稻米又在不经意间刺痛了她的自尊心。
稻米想了想、下定了决心。
“果然、我还是直接和老师讲清楚——”
门的开启打断了稻米的话语、重机部队全副武装的另外三人以三角形的队形快步走入、她们手中和少女娇小身形成为明显反差的巨大枪支给温馨的寝室带来了丝寒意。
“喂喂、你们几个回来了啊——”兰岚起身道。
“不要动。”
为首的洁尔卡毫不犹豫地将SWM全自动重弹枪的枪口对准了兰岚的颅面、长期训练所锻炼出来的冷静让室内的五人保持着绝对的沉默、丝毫看不出体内肾上腺素急剧攀升的事实。
库鲁鲁并没有阻止洁尔卡用枪指着同窗的行为。
换言之、这是她预先的命令。
基地中的少女们就算再怎样经过训练、肉质的身体也无法抵抗机械的增强装甲——更何况她们三人的手中还持有威力骇人的大口径枪械。
所谓枪械的存在、在面对炮兽钢铁般的外表时是根本排不上用场的——而它们之所以会保留在各地的驻地基地中、用途也无非只有一个。
对人用兵器。
重机部队的成员和基地中其他驯受员不同、在颅后小脑以下的位置加装有重机交互接口——稻米简单地确认过她们的颈后、无一例外地附着着蜘蛛八足一般的执刑者-Jigsaw插件。
洁尔卡、斯嘉蒂、莉莱克。
现在的她们、在战友的一层意义之上、覆盖了近卫兵的一层生存价值。
她们本是亚特兰蒂斯帝国在地面最坚固的盾、必要时、也将成为棒杀罪者最有力的锤。
屋内身着私服的数人很快地掌握到了这些、没等她们发出警告便自觉地将双手放在了脑后——库鲁鲁和莉莉丝本也没想着这五人会选择抵抗、处于谨慎起见还是从压制完成的这一刻起才从门外进入。
“我想、你们应该已经知道发生了什么吧。龙华做代表回答。”
“是。继不见了。”
“准确的说是逃走了——从继发表过激言行的那一刻起、我和莉莉丝便启动了全基地内对她的追踪程序、但在某个时点起它便被恶意关闭了。”
说着她看向最上层的一号格子。
茉莉始终没有从中露面——但提到恶意关闭、不光是库鲁鲁、在场的数人也将注意力集中到了茉莉身上。
“手段很干净、就连莉莉丝也找不到残留的痕迹。但这本身似乎就可以作为证据了、你否认么？合欢部队辅助兵茉莉！——”
库鲁鲁的声音渐渐趋于严厉、茉莉却一直保持着沉默。
稻米感到了一丝幽默。
原来如此。是这么一回事。
——所以才提前说出来么——
稻米明白了茉莉的意思。
她从一开始便明白一切、但也知道这样下去被怀疑的人一定是自己——尽管这并非稻米的本意、但若大家一直像刚才那样保持着一无所知的状态、稻米就算是从头到尾一言不发也可以眼睁睁地看着锅甩到自己头上。
所以她选择了先下手、将稻米的事情暴露——利用新的信任去击溃旧的信任、从而达到自保的目的……
所以她才一个劲儿道歉。
明明自己根本没这样想过。
就算这一刻来了、稻米也打算坦白一切——稻米发现自己从一开始便被茉莉彻底怀疑、她一边克制着自己的笑声、一边举起了手。
“报告老师、是我做的——”
一口气坦白了事实。
操作技术上的问题可以通过学习弥补、本来也不是什么难的事情——那比起茉莉那样无从选择的自我放弃、自己能够有努力的空间简直是再幸运不过的事情了。
“我放弃抵抗、愿意接受一切处罚。”
稻米的擅自行动和自首行为让重机部队的三人将枪对准了她——这是稻米第一次体验到同时被多只枪口对准身体的感觉、在射击训练中她一次次体验过弹头将钢板击穿时的力量感、可自己的身体绝不比钢板、若是在这样近的距离下毫无防护措施地被直接命中、溅出的红黑色内容物势必会波及身后的大片墙壁。
库鲁鲁伸出手臂制止了她们、同时也结束了稻米不切实际的幻想。
“我明白了、带她去会议室。其余人换好制服跟上、今夜取消睡眠事项。”
她简单说罢、转身离开。
洁尔卡和斯嘉蒂迈着统一的步伐走近稻米、同时将枪口抵在了她的肩胛两侧——站在一旁的龙华蓦地站起、却只是站在那里、什么也没有做。
她犹豫良久、像是在思索着。
“是个好消息、稻米你可以期待下。”龙华最后说出的话让稻米有些摸不着头脑。
出门之前同样处于武装状态下的莉莱克这样向稻米说道、不过她没给稻米进一步问询的机会便恢复了一贯的冷酷样子、似乎是受到了另外两人的警告。
现在的洁尔卡和斯嘉蒂看上去除了外表上的差异、散发出了别无二致的冷漠气氛——斯嘉蒂平时便是这副冷酷样子、但洁尔卡若是失去了那份高傲活泼、却有些让人心疼。
她们带着稻米跟在了两名模拟人形身后、离开了半日之内减员过半的房间。
——
尽管指挥室的房间布局和之前比起来没有明显的变化、气氛却因为三名武装女孩的存在而变得尤其沉重。
她们似乎也察觉到了这一点、只是远远的站在门边。
房间中央呈一定倾角的巨大圆桌上、库鲁鲁和莉莉丝坐在上游、龙华和稻米站在她们对面——这样就算是高如龙华也不得不俯视那两个人、而交谈中目光对视又是以下对上的基本礼仪之一。
尽管所面对的是两个模拟人形。
库鲁鲁、莉莉丝。
她们并排坐在一起、银白色的马尾一左一右垂在两机的头侧——虽说是产生于同一组基因的镜像容貌、性格所导致的些微差异在此刻也通过对比显现了出来。
库鲁鲁没有将时间浪费在责备稻米、那和她现在的目的向左——所以她从一开始便将基地周围方圆二十公里之内海拔-1000m至2000m的圆柱形全息地图投影到了四人之间的圆桌上。
大地由蓝色的经纬线所表示、而于上方回旋着的大片橙黄色烟雾象征着正在基地外围肆虐着的沙暴——库鲁鲁根据莉莉丝所提供的继之身体数据、从一开始便排除了沙暴对她行动的影响、而设施内所持有的追踪设备都是按照炮兽的规格来设计的、用它们来跟踪区区一人的魔质流向显然不切实际。
库鲁鲁将手指向了屏幕上徘徊着的数颗紫色闪光之一、那是附近炮兽的标示——那较之其他的数枚要更大、更亮、也就意味着它是这附近最强大的个体。
库库鲁一本正经道。
“我一般称这头为‘小刚’……”
“不、是‘小咲’。”
莉莉丝很快地完成了反驳。
库库鲁似乎没有理会她的意思、继续说明道：
“小刚在这副附近有着绝对的势力范围、会积极攻击进入其中的其他炮兽个体——”
“是小咲。”
“嗯、但是呢、就在刚刚、小刚的行动轨迹出现了异常——”
“是小咲。”
“他脱离了记录中的椭圆路线、大幅度地在向外围偏离。本机判断这一行动多少和继的出逃相关、毕竟这是小刚在六年之内第一次……”
“是小咲。”
“一个劲儿的小咲小咲的烦不烦啊！用阴性代号称呼炮兽就那么有趣么？！”
莉莉丝露出了一丝恶作剧成功的表情、静静地闭上了眼睛一言不发——这一行动成功地给了稻米发出问询的机会、她忙举起了手。
“那个、库鲁鲁老师——”
龙华警告地瞪了她一眼、稻米下意识地将手伸回去了一些、但还是坚持了最开始的决定。
“库鲁鲁老师讲这些是为了让继回来么？”
库鲁鲁转向稻米。
“让继回来？——不不不、准确的说、应该是将继回收才对。”
不详的词汇。
脑海内闪过爱衣的样子、稻米摇了摇头将脸低了下去。
“放心好了、不是指她的遗体——不如说、如果你失误将她杀死才麻烦呢、尽管从能力数值上看、这是完全不可能的事情。”
“那、为什么。”稻米大胆追问。
没等库鲁鲁回答、稻米和龙华同时收到了附有文件的Welink短信——经库鲁鲁点头示意、她们将文件包打开。
内含两份文件、一份是继上次检测的身体数据、另一份最后编辑署名为“Nymphaea No.17”、需要更高权限才能浏览的文件。
“在这个指挥室里是可以的、打开吧。”
权限限制应声取消、莉莉丝表示疑惑。
“你当真么、库鲁鲁。”
“无妨、这可都是我的女孩。怎么、你是在怀疑我的女孩管不住嘴巴么？”
莉莉丝没有继续阻止库鲁鲁的冒险行为——稻米在看过文件内容后、脸上已经是一副哭笑不得的表情、莉莉丝再做什么也为时已晚。
那是有关继的处置内容、稻米此刻或许应该高兴、可继却又在数小时前通过自己离开了设施、她不知道该摆出怎样的一副表情。
“这个、这说的是……”
“我不记得稻米你的理解能力这么差啊——准许原Re'Jame实验生继以转入兵的身份加入猎户-赛芙驻地表基地下属部队、进行为期三周的磨合观察。可能是最近炮兽活跃需要更多士兵的原因吧、能成为战力的都要被压上前线。”
“前线么、时间久了反而会忘记呢。”龙华说道。
说罢、龙华如获重释地笑了下、但并不是因为继——她从知情的那一刻起便一直在担心着稻米之后会遭遇的处分、现在的结果令她满意。
继的存留得到了来自上层的许可——就算继的前科再怎样不堪、她也正式得到了接受。那么在旧有前提消失的现在、稻米接下来所面对的比起惩罚更多可能是新的机会。
稻米点开了另外一份继的身体数据、不过她能看懂的仅限标题文字和下面两位数的页码。
库鲁鲁注意到了她的动作、简单地进行了说明。
“继是不完成品、所以是回收——不过、我对于零雨部队也只是停留在‘存在着这样一个幽灵部队’的状态、具体现在是否成功就无可奉告了。”
话虽然这样讲、稻米明白这是为了打消自己的好奇。
“嗯、谢谢老师。”
“唔、你居然不会多问呢——那么需要说明的事情大概就是这些。‘维纳斯’二号兵稻米、半小时内做好出发准备、以炮兽的异常移动为线索进行继的回收——”
“诶？……哦哦！了解！”稻米又慢了半拍。
龙华轻笑、刚好赶上库鲁鲁将视线转向自己、便又将脸绷紧一言不发——库鲁鲁对于女孩们的关系比她们想象地要了解的多、但龙华还是试图藏起自己对稻米单独出击的担心。
“由‘维纳斯’首席兵龙华提供协助、临场指挥权交由稻米。以上。”
“了解。”龙华安心下来、静静应道——没有将临场指挥权交给自己而是代给稻米有些令她惊讶、不过库鲁鲁应该是有她的考虑才对。
龙华转身打算离开着手进行出击准备、库鲁鲁却并未解锁指挥室的大门——重机部队的三人站在那里、丝毫没有让开的意思。
她很快地补充道：
“但话虽如此、稻米的行为已经构成了严重违纪、一定程度的强制管理还是必要的——斯嘉蒂会担任这一角色——”
斯嘉蒂将枪啪的抱紧、向前一步出列。
库鲁鲁补充道。
“和她的狼一起。”
——
大约在黎明时分、继打了个喷嚏。
她试图将其解释为沙子跟着风混入了鼻腔、或是习惯了设施内的27度恒温后对于外界低温的应激反应、但很快又一不注意漏掉了第二个——声音暴露了她的位置、引起了沙幕之中巨兽的注意。
“哎呀、咱好不容易找到的猎物、可不能就这样让你跑了。”
她放弃了气息的隐藏、从沙子中站起——沙暴的规模有些出乎她的意料、仅仅是半个分钟的等待就足以将她的身体大半没入沙中。
虽然这样的天气对于人类而言是称得上死境的恶劣、但炮兽的动作也会因椎尾闭合魔质不畅而行动迟缓、是狩猎的绝佳时机。
没错、狩猎。
继从沙中取出的、是长约三米的巨大钢筋——
名为继的少女、正在利用沙暴所带来的低温、进行着炮兽的狩猎。
眼前的一首已经在继半日之内不断的骚扰之中变得筋疲力竭、从歪斜的脚印和行走时晃动明显的脊背上可以看出这一点——不过继的目标是炮兽身后那条富含魔质的椎尾（异脏Henis）、她经过追踪、引导、削弱、击破的过程、进行着过去人类依靠人数和工具才能完成的、以弱胜强的壮业。
仅靠她一人。
她听到沙幕之后传来了阵阵低吼。
那是炮兽用以警告对方的吼叫、和继一样、它也无法掌握不到对手的全貌——但就算给了它和人一般的想象力、它大抵也想不到自己所面对的会是一个小自己身形数十倍的少女。
更想不到、她会从正面向自己发起冲锋。
过于柔软的沙面对于人的脚而言是难以奔跑的、但这对于零雨部队出身的继而言并不是什么难事——以合金回路的形式植入体内的构成系魔术阵在她脚下形成了结实的沙地滑板、它有着纯白水晶般的质地、飞速滑行的同时、在倾斜的沙丘上扬起了一人高的沙浪。
最初在队伍中她还被要求过吟唱之类毫无意义的事情、当她意识到对魔质的运用是和伸缩肌肉一般的反射活动时、她彻底的舍弃了那些无用的装饰。
这也让她达到了新的领域。
巨兽的阻击虽然致命、但只要无法命中就没有意义——继早在炮兽的手臂和尾巴挥来之前便看穿了它们的运动轨迹、提前改变了滑板的路径——它在沙地上如飞蛇般划出连续的z型折线、载着继躲过了一次次堪比导弹落地的砸击。
“翼！”
继低吼道。
出于音节上的简洁、这是她少数几个愿意进行吟唱的构成系魔术——效果也和内容一般简明易懂、附着有坚硬羽毛的双翼从她的肩胛处展开、经连续振翅将她的身体带离了地面。
她在数秒之内越过了炮兽的头顶、视野清晰的同时、掌握了炮兽的整体位置。
以及它的头部所在。
手中的钢筋的确成为了负担、但这对于面前的对手而言也是必要的基本长度——和之前营救稻米时所遇到的流浪个体不同、现在她所面对的、是拥有着固定巡回范围、利用个体优势从众多炮兽之中脱颖而出的王种。
单体作战的继想要切除炮兽尾椎几乎是不可能的事情、她只能选择炮兽击破的另外一途、也就是脑组织击破——但作为弱点之二的大脑深埋在数米后的钻石样结构之下、要想将其击破所需要的穿透力是通常音铳难以到达的高度。
继在两百米的高空解除了飞行魔术、任凭身体坠向地面上丢失了目标的王之炮兽。
她头后飞扬着的红发如烈火般舞动、灼热魔质呈螺旋状汇聚与钢筋的末端、携带着和狩猎一词毫无关系的愤怒冲动、无声地扎向了弱点所在的颅面正中。
——
时间显示是当日昼间、可目之所及却依旧是一片黑暗——沙幕高达千米、能够抵达地面的阳光寥寥无几。
高约两人的黑影踏着沉重脚步从沙面上疾驰而过。
贝图拉三号机“芬里尔”、驾驶者斯嘉蒂。
外形上看是一匹四足机动的钢铁机甲、依靠纯粹的生物拟态动作进行移动——足部加装了针对沙面设计的圆形须爪、最大爬行坡度可达四十度以上、能够有效地抓紧松弛沙面。
它关闭了一切的外置照明、仅仅依靠分布在身体各处的魔质声呐接收回响来判断路面情况——四束钢索勒着它的两肩、拖拽着后方的两名滑行中的少女。
对于龙华而言借助贝图拉机体的机动性进行移动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可对于稻米而言却是第一次——维纳斯的优势在于小范围内的灵活机动以及低判定体积下的隐蔽、但这两条对于长途奔袭而言都排不上用场。
这也是库鲁鲁会让斯嘉蒂随行的原因之一。
稻米紧紧抓着连接着芬里尔的两条钢索、像这样的状态已经持续了很久、她的两臂发酸、上肢肌肉在脱力的边缘不断的微微颤抖。
她感受着渗入维生囊体内的低温、宛如身处沙的深海。
龙华在距离自己约莫十米的另外一侧——她的那头银发被仔细绑好盘在了脑后、用橡胶发套固定了起来。
稻米能像这样和龙华并肩行进的情况很少、更多的时候是跟在她的后面。
但不知库鲁鲁是考虑到了龙华对继的态度还是怎样、被赋予了更高临场指挥权的一方换做了稻米——无视掉了作战经验和实力上的明显差距、将龙华安排到了辅助的位置。
幸好龙华对此并无不满。
“无论上级的命令是否处于理解范围之内、作为士兵只要执行便是。”
这是她常常向稻米和爱衣强调的一句话。
她今年即将十七岁、是设施内资历最长的前辈——这一称之幸运也不为过的地位、和她这样严格简明的行事原则不无关系。
不过稻米知道、自己这次绝对让她失望了。
在她向库鲁鲁坦白事实的瞬间、她首先是确认了龙华听到后的反应——尽管她和平时一样喜怒不形于色、可稻米还是从她的背影中感受到了些什么。
她现在无从知晓、但有机会的话、她觉得自己有必要将这些亲口问出。
“停下。”
稻米听到斯嘉蒂简单说道、忙举起右手打出了“停止”的手势。
“准备减速！”
龙华按照稻米的要求启动了轮滑外肢的制动功能、足下并排着的两列钉轮内敛成八字形、配合着狼型装甲的动作渐渐停在了沙面上。
稻米鼓起勇气命令道。
“斯嘉蒂、报告情况。”
“目标炮兽移动停止。位置距此约两公里——”
“……”稻米等待着其他内容。
“以上。”
“诶？”简短得让稻米有些惊讶。
稻米这才反应过来斯嘉蒂已经说完了全部的内容、但自己的反应慢了半拍没有跟上她的节奏——如果要是龙华的话说不定已经能做出下一步指令了、稻米不由得这样想。
现在要做出指令才行、可稻米脑海里却一片空白。
她求助似得看向龙华。
不只是因为目镜相隔的原因还是怎样、龙华保持沉默没有回应她的视线——她在等待稻米自己做出判断、也有这样的解释。
稻米下意识地想要抓衣角、这是她紧张时的习惯——可手在一侧抓了两下只能摸到轮滑外肢的金属装甲、并没有能让她依赖的布料。
“那、那就——”
是继续前进？还是展开侦查？
继续前进可以避免不必要的魔质浪费、可芬里尔的活动太过明显、很容易会暴露目标——就此让斯嘉蒂待机可以避免这一情况、可那就意味着在域外腹地兵分两路、绝对称不上是明智之举……
稻米无法决断、她这才意识到决断是多么艰难的一件事。
龙华的身形抬了抬手——
斯嘉蒂很快给出了反应、将芬里尔的其中一条前爪拦在了两人之间——龙华在本次任务中所担当的是战斗支援位置、而作为监视者的斯嘉蒂有责任保持她和监视对象的不必要接触。
“任务优先、长官。”斯嘉蒂提醒道。
斯嘉蒂没有忘记两人平时的从属关系、龙华很快理解了这一点、便将手放了回去。
这让稻米对自己愈发失望——她放弃了挣扎、选择了看上去变数更少的一项。
“继续前进、侦测到异变请及时报告。”稻米下令。
“了解。”
龙华没有发表多余的意见、稻米也无法得知她对此是否感到不满——印象中龙华虽然严厉却也是相对激进的性格、如果是她的话、应该也会做出一样的判断。
这些只是稻米的自我安慰。
“检测到炮兽逼近。”
她们很快便遭遇了威胁——
“数目呢？”
“两头、雅克布斯级。低魔质活性、椎尾末端存在白喷后魔质残留、均处于怠软状态、可直接进行切除作战。”
“好的——把实时定位分享给我。”
目镜一侧出现了立体地图形状、橙色经纬线将地表起伏标示——三枚绿色八面体位于某个沙丘的正上方、而两个紫色坐标正沿着坡面直线向三人逼近。
威胁的迫近让稻米方才的冷静再次动摇、心跳和呼吸一并加速、恍惚中她想起了爱衣在自己面前被炮兽举起的那一幕、她和那时比并没有任何的长进、面对炮兽的强力依旧无可奈何、但她不想再重复一次那样的体验了……
“稻米。冷静点。”
龙华握住了稻米的双颊、尽管隔着目镜看不到她的双瞳、可她掌心的温度却还是隔着维生囊体传到了稻米被风吹得冰冷的双颊上。
这无疑是令她安心的。
“谢谢你、龙华姐。”
龙华没再多说、又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脸、向后退去——
不用依靠地图来确定位置、炮兽四足奔跑撼动大地时候的脚步声已经近而可闻了。因为风向的原因、隔着数十米外就能闻到那股燥热恶臭的浓烈体味。
它们很大可能并没有察觉到稻米三人的位置、但就算确认了这点、以目前的距离而言也来不及退避了——无论如何、进攻的主动权在她们手中。
斯嘉蒂操纵着贝图拉重机的身体做出了攻击的姿态。
“请下令、长官。”
她催促道。
稻米没有因为此紧张——龙华就站在自己身侧、会和自己并肩作战、那么就一开始就没有什么好怕的才对。
她将背后的音铳双刀纷纷拔出、魔质充入的瞬间、双刀刃部亮起了紫色的光——作为双刀的优势在于灵活的切割、魔质沿刀身纵向流动、是较易操作的一种。
“为首的一头由斯嘉蒂负责牵制、龙华和我对第二头进行强攻、击破后迅速支援斯嘉蒂。内容如上、作战开始。”
“了解。”
“收到。”
两人同时应毕、在目镜中完成了各自目标的锁定——芬里尔和炮兽有着类似的索敌原理、他的头部两侧装有柱状的探针、置于真空管中的魔质弦经过震动会发出特定频段的波动、经回收分析便可确定目标情况。
斯嘉蒂驾驶着芬里尔沿着丘脊上快速跑向另外一侧、伏在地上伺机而动。
和重机部队另外两人的装备不同、她所搭载的大部分武器均为近接战用——这也就意味着使用之前需要进行预热处理、通常的钢刃是无法破坏炮兽表皮的。
在确认了龙华和稻米已经沿着两点钟方向避开了第一头炮兽的轨道后、斯嘉蒂将芬里尔的魔质放出压低以隐藏位置、将注意力集中在了接下来的偷袭上——在炮兽“注意”和“认识”之前存在着较长的一个僵直空档、那是她最佳的攻击时机。
滚雷般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了、有着颀长四指的炮兽之掌交替着从地面上拍过、阵阵颤动就算是身处机甲之中的斯嘉蒂也能感受得到。
炮兽的奔跑轨迹将三人的位置割开、此时的她无法为另外一侧的两人提供实质上的支援——所谓牵制也只是为了为她们争取时间、避免同时多对多的情况发生。
炮兽能给予少女单次致命的绝对伤害、但却有着体格差距所带来的行动限制——从一开始便是不对等的作战、一般论的人数优势也就无从谈起。
不、要说的话当然还是有的。
一言概之、人越多越好。
不过、龙华在场应该没问题——就算是非经验主义的斯嘉蒂也能得出这样的结论、这与其说是信任、甚至可以称得上是迷信。
有对她本身的、也有对她武器的迷信。
可署名音铳“齐格非尔德”。
外形为双手巨剑、有着炮弹级别的单发打击力、在插入地面的同时又能获得堡垒一般的防御力——能够获得专属音铳是首席兵的特权之一、但龙华是个例外。
她在新兵阶段的某次对炮兽作战中成功驱动特大型贝图拉重机“藏麟”的格斗用匕首成为关键战力、一战成名后进入当时刚刚建成的猎户-赛芙驻地基地。
“战斗中禁止离开我的攻击范围内两次以上。”这是她常常强调的一句话。
不光是对斯嘉蒂、龙华对于每个共同作战的队员都会像这样强调一遍——这并不是什么过分的要求、只是因为她的瞬发炮击范围能够覆盖直径四百米的圆形区域形成有力援护。
虽然精度有限难以命中要害、但仅仅是单发也足够将低吨位炮兽掀得人仰马翻。
绝对的自信与绝对的实力。
“维纳斯”首席兵龙华、便是这样的一个存在。
“吠吠、吠吠——”
气流从炮兽鼻腔穿过发出的声音低沉粗糙、斯嘉蒂进一步将魔质放出降低——遍布芬里尔周身的叠叠利刃已经完成了预热、剩下的只是时机的等待。
它显露了形体、是一首体格瘦削的个体。
从沙幕中探出头来的炮兽有着洋葱形状的头部、螺旋的尖端形成了用以捕捉大气中魔质信息的鼻腔、刚才的嗅闻声音就是从那里发出来的。
斯嘉蒂紧紧盯着炮兽的颅部、观察着它每一刻角度的变化。
它将头转过去的瞬间、芬里尔破沙而出、发起了冲锋。
机身在奔跑中将长度拉伸到了原来的两倍有余、它像是滑行一边窜到了炮兽的身侧、跃到空中的瞬间将隐藏在四足内侧的倒钩状刃器纷纷放出、深深扎入了半无机质的炮兽表皮。
它发出了数声短促的悲鸣、表现出了明显的受惊。
就算是冷静如斯嘉蒂面对这样的局势变化也难以抑制内心的伤害冲动、现在的芬里尔在她的操纵下掌控着完全的主动、力求在一回合内解决战斗。
但是、稻米要求的仅仅是牵制。
芬里尔的动作和斯嘉蒂的想法一同出现了停顿、这也给了炮兽反应过来的时间——它将身体轰然倒向背后虫子所在的一侧、芬里尔调整姿态越过炮兽的后脊、躲过了毁灭性的碾压。
斯嘉蒂摇了摇头、对自己说道：“和命令无关——”
她舍弃了最后的犹豫、用力将两侧驾驶杆推至身后、解放了芬里尔的最大杀伤兵器。
舱室内闪起了红光、进入了机身破毁前的一分钟倒计时。
芬里尔从下颌节节裂开到狼腹的位置、和整个脊背胸腹一同形成了巨大的口器。上下运行着的数道切割用链条上密布着“凹凸”状的锯齿、飞速运转的同时发出骇人的电机声。
巨口大张着的魔狼用双爪固定住了怠软状态下的椎尾、只要将其切断就能废掉炮兽的魔质处理功能、让它在现有大气之中窒息而亡。
它将中线对准根部咬了下去。
裂腭咬合完成的瞬间、机身开始剧烈晃动——链锯切割时的连续震动沿着手臂传到了斯嘉蒂周身、小兔般的胸脯失去控制上下跳动、未成熟的尖端在驾驶装内侧磨得生疼。
大量魔质凝结的紫浆从椎尾周围喷溅而出、将整个机体染得斑斓。
炮兽因疼痛而发出连续的悲啼、它剧烈地摇晃着身体、发狂一般拍打着地面——这让它失去了摆脱魔狼之口的最好时机、芬里尔口中的四道链锯已经切过了表面的肉质、越是挣扎造成的破口也就越发狰狞可怖。
切过肉质后的链锯震颤得更加剧烈、和硬物碰撞发出了震耳欲聋的打钉声——椎尾之中存在着一段段强度极高的结晶体、要想将其切断本也需要多名队员配合才能完成、而这虽然凭借芬里尔单机就能完成、但这一般也是在存在队友掩护的情况下才会采取的冒险举动。
“没有、反击——”
炮兽的反应令斯嘉蒂有些惊讶——芬里尔在裂腭咬合过程中是无法运动的、对于炮兽而言是绝佳的反击时机。
可它非但没有反击、甚至——
“在逃跑。”
炮兽再次开始了移动、沿着原来的方向——它免费搭载着后背上正趴着的一头啃咬着要害的巨狼、像是受到某物的驱动一般、于沙地上夺命奔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