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神所栖息的国度”狄拉芙是一座建在山上,既是国家也是城市的——教会国。
诺瓦是其中的一员。
身为“神所栖息的国度”狄拉芙的一员,诺瓦同大多数不具备独立生活能力,欠缺经济头脑并且缺乏从事冗长工作所必须的耐心的强壮男性一样,选择吃力不讨好的冒险者作为谋生的职业。
之所以说冒险者是一项吃力不讨好的职业,是因为它不具备一般工作的稳定性,甚至在收入上,也常常会有付出收获比远低于预期的情况——与其说是“常常”,倒不如说是常态。
与出没在丛林的魔物战斗,与栖息在墓地里的亡灵为敌,有时候还要防备来自不同地域的冒险者,生怕遭到他们的背叛。
和死亡为伴——却没办法保证自己得到能同生命等价的财富。
没有比这个更加不划算的职业了,诺瓦想。他不止一次后悔自己为什么没能向自己的父母多学习一些手艺,那样的话不至于只剩下冒险者这一条注定不得好死的路供他选择。
但不管怎么说,他还是选择了冒险者。
不得不成为冒险者。
除此之外别无选择。
然后侥幸地,很没有道理的,纯粹出于偶然地活到了现在。从十六岁的一身朝气,身体有着无限活力,自命不凡的年轻人,变成现在这副眼睛肿大,满脸胡渣,每次开口都会往外喷吐即使连传说中的恶龙也会自愧不如的恶臭气息的中年人。这番让人目瞪口呆的变化,就是他持续地作为冒险者活着的证明。
经历了许多,
目睹了许多人被杀死,这之中理所当然有他的同伴。
亲手杀死了许多人,他的刀下亡魂多数是他的敌人。
在杀人与被杀但是没有死掉的循环过程中,他得到了一些东西,失去了很多东西。
得到的不是很多,失去的东西很多。把酒言欢的酒友,出生入死的伙伴,需要自己保护的商人,还有自己本来能够做一些更有意义,却浪费在无意义的伤害与被伤害上的时光。像是这些东西,他都失去了,失去过。
话虽如此,他还是活了下来。
身体上有伤,心灵上有伤。有的是已经痊愈的伤,有的是正在痊愈的伤;有的是能够看得见的伤,还有的是看不见的伤;尽管如此,他却觉得身上的伤,无论是隐隐作痛的还是已经不再疼痛的,都是在提醒他自己依旧活着。
活着。
作为人,
作为冒险者,
作为旧伤新伤更替不断的战士,
以这些身份活着。
努力地活着,拼了命的活着。诺瓦有些时候也会忘记自己为什么会如此渴望着生存。正如开头叙述的一样,他和大多数冒险者一样,准确来说, 是和大多数仍旧还活着的冒险者一样,他没有明确的理念、梦想,甚至连能称为目标的东西都没有。
弄得自己满身是伤,却忘了自己为何要受伤——是为了什么自己才会战斗呢,他没有这份自觉。
他想不明白,所以就放弃去想了。他只想着如何才能治愈自己遍体鳞伤的身体。这身体从内到外都弥漫着一股同放在火上被人遗忘而烤了太久的烂肉一样的焦味。
受伤了就想要寻求治愈。普通人是如此,冒险者更是如此。他们习惯于受伤,对待伤痛的适应性要比一般人强得多,对于伤的认知更是如此——所以冒险者们对伤痛痊愈的渴望要远远强于一般人。
身体上的伤——他们会去找专门的治疗师,这一点无论是用药物还是用魔法,基本上是千篇一律,没有什么令人眼前一亮的方式。
诺瓦的身体十分强壮,至少比一般人来说是如此。他很少会去寻求治疗师的帮助,因为他没有那么多钱。通常都是用自己的经验去处理伤口。依靠这一方式侥幸地活到现在,没有成为那些已经连尸体都化为尘土一部分的死者,他的运气着实是比一般人强得多。
作为代价,
作为交换,
作为身体的强壮,不错的运气的交换代价——他的心灵十分脆弱。
脆弱到每次从战场上回来,抬头望着熠熠发光的太阳时,面对那个每日都会升起的太阳,他会生出一种无可理喻,近乎变态的艳羡之情。
那家伙明明什么都没做,凭什么能够一直存在。为了活着而付出努力的人,付出了许多努力仍旧死去的人,和太阳这家伙比起来,全都沦为笑柄。
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想法是没道理的,是不讲道理的。这样下去他会进一步憎恨其他同样的,没有付出多少努力就能活着的人类。发展到那一步——自己就会没办法生存了。
他见过许多心灵扭曲的冒险者犯下恶行,其犯罪的根本原因就是对那些安稳活着的普通百姓的仇视。
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
为了不让自己沦为阶下囚。
甚至是为了能够让自己有继续生存的资格。
他必须寻求治愈。
既是寻求心灵上的救赎。
亦是寻求心灵下的支柱。
所以,
今天的诺瓦,和长期定居于“神所栖息的国度”狄拉芙的冒险者一样,带着寻求救赎的想法,满怀期待地走进了一家叫做“兰德尔”的酒馆。
02
其实诺瓦也不清楚酒馆的名字是不是“兰德尔”。它可以是“让德尔”也可以是“然德尔”,因为他不识字,所以不能确定。但这并不是重点,他会像现在一样满怀期待地走进酒馆,和酒馆的名字毫无关系。
不,从他的个人情况,从他不擅长记忆知识的性格来看,如果酒馆的名字是足以和魔法咏唱词一样冗长复杂的字符,他一定不会在听到它的时候萌生出“去看一看也无妨”的微妙想法。
不过也只是如此的关系而已。
只有这种程度的影响。
和他会怀有美好希冀没有直接的关系。
同样的,其实这里就算不是“酒馆”也没有关系。在诺瓦看来,偏激一点的设想便是哪怕这里是用来安葬死人的坟场,也不影响他想来这里的心情。
如果这里是坟场,唯一要担心的问题就是那个人会不会像现在一样温柔。即使是那个人,在死亡的气息直扑口鼻的时候,也不一定能一如既往地绽出笑颜吧——像是这样的疑问,一年里总会有那么一次浮现。
然后他总会得出令自己信服的结论。
她不会改变的。
这个结论过于草率,甚至蛮不讲理的。他缺乏知识,缺乏逻辑性的思考。他只是单纯地相信这个结论,并且极度盼望这个结论是真实的。从实际情况来说,单纯的诺瓦虽然没有正中靶心,但也没有出现太多偏差。
他想要见到的那个人,的确有着令人赞叹的稳定性。那个人确实不会因为环境的变化有所变化。正如诺瓦——每个想要见她的人所希望的那样,她本人是不会因为时间的变化,环境的变迁这类外界因素变动而有所改变。稳定,乃至恒定,她便是如此不可思议。
所以他天真的、草率的、单纯的想法并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差错。
八九不离十。
他十分的,非常的,从客观分析上是近乎异常地接近了那个人的本质。
但他不清楚的是,偶尔也会遇上违背正确,和一个人的本质如何毫无关系的事。
尽管是八九不离十,但无论是八还是九,都和十差了一丁点。尽管十分接近真理,可还是差了一点火候。如果他能够想得更加周到,想法能够更加那么不天真一点的话,或许就会避免接下来的悲剧。不,可能是没办法避免的,但至少能够降低一些对他心灵的打击。
不过事情并不是无法挽回的。哪怕他抱有了不切实际的期待,也不意味着他是错误的。他只是单纯地在这一次上有一点不走运而已。一直在走运的他,唯独这一次不走运。当然,在这个时间点恰好发生可以归咎为不走运,但仔细想想,对自己的想法深信不疑的他,总会有一天遇到像今天这样的事情。
虽然是不走运,但实际上是必然。
这是必然会发生的悲剧。
只是刚好在今天发生了而已——所谓的不走运,只是这种狭窄的见解罢了。
但不是不可以挽回。
是存在能够更加干净利落,更加安全地回避这次悲剧的选项的。
比如说,当他走进酒馆的时候,如果目光没有像饿汉瞅见饭菜一样迫切急躁地落在她身上,而是愿意分出那么一丝余光去观察酒馆里的其他人,就一定能够注意到那令人不适的,甚至是极度反常的氛围。避开不好的东西,避开会摧毁自己坚固认知的东西。只要稍微那么留意一下,就一定能注意到这种氛围。
但是他没有。
从他笔直挺拔的背影上寻不到一丝犹豫。他迈着令人不禁惊讶“为什么这么端正的走姿会出现在他身上”的坚定步伐走向那个人。
事实上他错过了第一次避开危险的机会,可是还有着第二次机会等着他。比方说他现在如果不带任何主观情感,更加客观一些地去端详那个人的神情仪态,就一定能发现她和往常的她有着不同。往常的她应该会更加温柔端庄一些——去看的话,一定能注意到这样的事。可是他太过于信任她,并且是近乎盲目地信任着那个人。
所以他没有。
诺瓦看着她,虽然注意到她和平常有一些不一样,但也没有多想。他不过是模糊地产生“或许她今天有些累了”这类暧味不明的想法。暧味不明,即等于什么都没有想。什么都没有想的诺瓦,坐在了酒馆的柜台外面,朝她露出自以为完美的笑容。
也就是说,他再一次错失察觉真相,提前瞧见晦暗未来的机会。不过这并不意味着他失去了全部的机会。即便他已经坐到了那个人的面前,但命运还是怜悯着他,赠予了他第三次机会。从这一个角度上来判断,拥有三次机会的诺瓦,不得不说是一个尤为幸运的冒险者。他与生俱来的运气能够让他拥有比别人更多的选择机会。
可也只不过是机会而已。
抓不住的机会,
没能把握住的机会——实际上没有什么意义。
不管那是多么显眼的机会,不管那个机会是不是只属于一个人,只要结局是你错过了它——那么它就等同于没有意义。对于失去了这次机会的当事人而言,这一机会是否存在是没有意义的,是没有必要的,完完全全是多余的。
只会令人叹息。
叹息他的愚蠢,为他自己招来恶果,自作自受的结局感到适可而止的悲哀。
一言蔽之。
当他试图和那个人搭话的时候,实际上还是能够逆转局势的。虽然希望渺茫,但并非没有希望。如果他能够更加慎重地,更加有绅士风度地对待她,先试着点一杯酒水或者一盘食物,就一定能从她的态度里看出一丝端倪。因为那个人现在的模样,只要没有被那份盲目的狂信封闭了内心和双眼,是一定能够注意到的。
要是坐在这里的人不是身为冒险者,外表看似坚强实际内心千疮百孔的诺瓦,而是普普通通的一介平民,是不可能注意不到的。
可惜。
他并不是普通的百姓。
而是内心伤痕累累,想要寻求慰藉的冒险者。
诺瓦他——很脆弱。
因为遍体鳞伤,千疮百孔——所以很脆弱。
参加没有意义的魔界讨伐军,讨伐隐匿在周围的魔物,保护商队免遭山贼的侵害。这种固定了的流水线人生摧毁了他的神经。
因此行动欠缺条理。
没有条理可言——所以诺瓦在这里跳过了每个客人都应该先做的点酒食的步骤,其实是一种必然的发展。
所以他失去了事先察觉的机会,他错过了用言语试探那个人现在是一种怎样暧味状况的宝贵机会。
“听我说啊,罗莎——”
他迫不及待地开口了。他已经无法忍耐下去,渴望着能够将一些灌注他负面情感的脏东西用这张臭嘴说出去。他不知道的是,在开口的瞬间,他已经彻底与好下场无缘了。
假如,假设,如果——他能够保持跟战场上一样的警惕,说不定就能跨越所谓的逻辑和洞察,凭借直觉就能注意到那可怖的危机存在。哪怕只是产生了一丝不妙的预感,对他而言都不会是没有好处的。哪怕只是突然回忆起自己落下了什么东西,而掉头离去,也好过之后的发展。
但是他——依旧没有。
至此,有着让人艳羡的运气,有着丰富到让人不禁怀疑没有任何资质的他为什么能够活到现在的冒险者履历的诺瓦,在今天以巧妙得只能认定他是故意避开正确路线的途径,完美地回避了所有能够通往较好结局的路径。
要说原因的话——或许只能归咎为不走运。
狭窄狭隘的不走运。
一直在走运的他,唯独这一次并不走运。
或者说唯独这一次走了厄运。
想让一个人成功需要很多成功,想让一个人失败——只需要一次。
诺瓦他非常不幸地在今天经历了这一次失败。
“这一次的任务是在到处都有野兽和魔兽的密林——你能想象的出来吗,就是那种到处都是大型生物排泄物,弥漫着血腥味和臭味的可怖密林。每在里面走一步都得提心吊胆,鬼知道什么时候会从没能注意的角落里扑出一只野兽——或者魔兽。最糟糕的是这次同行的冒险者都是一堆靠不住的家伙,负责携带粮食的人竟然计算错了分量,搞得我们只能吃野生的植物和饿着肚子的情况下拼命猎杀的动物。领头的家伙还是一个只有嘴巴厉害的笨蛋,刚进入密林没几天就被咬掉了脑袋,搞得大家只能临时选出新的小队队长。唉,真是的,为什么我这么倒霉呢——”
身经百战,说是与死亡为伍也不过分的资深冒险者在这一刻表现得十分脆弱——并且十分幼稚。他并不是一个会幼稚到把这些话说出来的笨蛋,但事实上他的确在这里说出来了,这是一件不怎么合理的事情。
不怎么合理,但不是不能解释,不是不能理解。
在那个人面前摆出脆弱的模样,
在那个人面前说出幼稚的话,
诺瓦的脑袋里虽然没有产生足以能称为“想法”的清晰思绪,但潜意识中他并不觉得这样做是错的。或者说,通过以往的经验来判断,他不认为这样做对自己有什么危害。
是的。
他做了和以前一样的事情。
只不过是做了同样的事,尽管他把自己内心的脆弱暴露无遗,尽管他表现得十分幼稚,但其实只是在做以前做过的事。
既然之前也做过,那么身为冒险者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做的这件事会不会给自己带来恶果。他是知道的,知道这样做不是错的。
因此他并没有做错什么——在这里,可以得出这一结论。
但是。
他——并不清楚。
并不清楚他相信自己没有做错什么的前提已经改变。
尽管——不,应该说正因为改变的,发生变化的人不是他,所以才和他自己有没有做错没有关系。
让我们稍稍回忆一下诺瓦之所以会想要见那个人的理由吧。
一次冒险结束后,内心满是疮痍,旧伤新伤一并发作,病由心生,心即是病的诺瓦——为了治愈自己内心的痛苦和消除自己心里的丑恶想法,来到了这间酒馆。
所以他是为了治愈自己,才想要见那个人的。
说白了,他不过是单纯地,幼稚地想要和那个人诉苦。
诺瓦抬起头,他迫切地盼望着那个人给予他回应。
“……”
如果说诺瓦从进入酒馆以来的所有行动都是正常的,一如既往的,那么她——诺瓦的倾诉对象则是一直处于不正常的状态。在诺瓦进来之前,不,甚至正在执行任务的时候都是不正常的。
诺瓦并不清楚这一点。
他什么都不知道。
她——诺瓦把她称为罗莎,这确实是她原本的名字。
罗莎和水一样澄澈碧蓝的眼眸产生了情绪。
起初是惊讶,
然后是愤怒,
最后是冷漠。
为何而惊讶,为何而愤怒,又是对什么感到冷漠。对于这些问题的答案,诺瓦一无所知。他甚至没能注意到罗莎的眼中有过这些情绪。他对罗莎的盲目信任,已经到了会对一切破坏他信任的因素视而不见的危险地步。
要是他能发觉就好了。
如果那日日夜夜被人歌颂的神明能够注意到他的情况,也一定会不经意间产生这种不必要的悲叹吧。
不过。
尽管他在这一系列事件上表现得迟钝且愚昧,但他始终是一名冒险者。他是一名经历过生死,抵抗了死亡,并且始终和死亡在斗争的职业冒险者。
对危险的嗅觉是敏锐的,因为是职业冒险者。
所以经验老到的诺瓦在错过了一次又一次机会,没能提前注意到异常的情况下,在与她的眼神交汇的那一刻,确确实实是察觉到了什么。
应该说是总算察觉到了。
他没能注意到那份惊讶,没能注意到那份愤怒,甚至连近在眼前的冷漠都没能发现。因为这些对他而言是不能想象的事,是不可能出现在他心目中的那个人身上的事。
他可能是看见了,却故意视而不见,自欺欺人,也有可能是真的没看见。
真相是哪一个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对上视线的那一刻他猛地察觉到了。
诺瓦盯着她的脸。
裂痕。
玻璃窗上不自然的裂痕。
只要靠近了看——就一定能注意到的裂痕。
他从她的脸上看到了那样的裂痕。
“罗……莎?”
罗莎的脸不是玻璃,当然不会有裂痕。
那张和邻家少女一样亲近人的脸庞上,不存在着什么裂痕,甚至连皱纹都没有。不过是一张正值豆蔻年华的少女脸庞。
只是。
他在那双藏在天蓝色的刘海下的碧蓝眼睛中看见了不自然的东西。那是类似玻璃上的裂痕,或者说忘记带粮食进入密林的冒险者之类的东西。从性质上是能出现,但没有人希望它出现的东西。
那是——意志。
强烈的——意志。
强烈的个人意志。
意志。
认为什么是正确的,认为什么是错误的,对此深信不疑,不允许别人质疑的。
像是这样的意志。
诺瓦先是怀疑起了自己的眼睛,他认为自己不该从她的眼睛里看到这些东西。确实,她是人类,是正常的人类,所以就算有个人意志也不奇怪。她也没有遭受傀儡术一类的心灵魔法,所以也理应有个人意志。
但是——确实不正常,不正常到没有人会希望看见这样的事情出现。
在“酒馆中的圣女”、“懦弱者的温暖乡”的她眼中看到强烈到能够刺痛别人的意志,这并不合理。
寻求安慰的人——并不希望看到这样的东西。
寻求治愈的人——并不想看到那种可怕的东西。
过于强烈的意志会刺痛、灼伤别人。意志的强大意味着本人对自己认定之物的信任是坚信不移,甚至是迷信的。拥有强烈意志的人,不可能接纳理念不同的,乃至相反的人。
所以罗莎不该有这样的东西。
原本的罗莎——并没有这种会显露在外的强烈意志。
诺瓦颤栗了。
在罗莎身上看到了不可能出现在她身上的东西,因此颤栗、害怕。
“罗……莎?”
“干嘛啊?”
那是和罗莎很像的声音。
尽管相像,但诺瓦不认为这是同一个人的声音。
声音过于粗犷,像是不懂得矜持,皮肤起疹子的女冒险者才会发出来的声音。
可摆在诺瓦眼前的事实是声音出自罗莎之口。
“你这家伙婆婆妈妈的真不像话。搞什么啊?叫我的名字做什么啊?有想说的话说就是了,我这不是在听着嘛?反正你就是想找个人抱怨而已吧?虽然我觉得你的想法真是有够好笑的,但让本大爷——我勉为其难地听一下也不是不可以。这就是那什么,工作是吗?好啦好啦,就是这样,想说什么就快点说,我有在听啦。”
如此。随意的话,
如此,漫不经心的话,
敷衍。
罗莎她——完全没把诺瓦放在眼里。
只是当作噪音的制造者而已。
即便是不知经历过多少修罗场的冒险者,面对着名为“怠慢”的言语冲击时,诺瓦还是觉得自己成为了在风中飞舞,身不由己的落叶。他已经不知道该如何思考,不知道该如何面对。浑浑噩噩的大脑没办法支持他继续思考,他什么都不知道,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才会导致他听见这般不可理喻的话。
“罗……莎?”
“有话快说啊,胆小鬼。”
对于现在的罗莎来说,大概只是说了一句肺腑之言。
由衷的感想罢了——
她不知道的是,也没有兴趣知道的是这句话说出来的那一刻,就意味着有什么东西结束了。结束的并不是光凭肉眼就能看到的东西,所以才没能注意到。正因为是肉眼看不见的,没有形体的东西,所以才会如此脆弱。脆弱到仅仅凭借一个人漫不经心的话就能破碎。不过,也许正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是罗莎,所以才具备这样惊人的效力。
一言蔽之。
当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他,
诺瓦他,
这位经验丰富,阅历惊人的冒险者,
发出了不可言说,不可叙述,难以用文字记录下来的,不可名状的悲鸣: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03
尽管事情的因果复杂到难以在这里一一叙述。前因后果没办法用短短几句话就能够概括说明。不过只是想知道结果的话,还是可以回答的。在这次会谈过后的第二十天,颇受诸多委托人信赖,号称就算是恶魔也无法击破其防御的盾之战士诺瓦,正式宣布从冒险者这一职业上永久退役。
不过这不过是故事的插曲。
连故事的支线都算不上。
充其量,不过是序章的一部分。
勇者的故事,
罗莎的故事,
作为这些故事的序章,拉开故事的序幕。这位没有资格在故事的正文里登场的可怜冒险者诺瓦所起到的作用,仅仅如此。
接下来要开始的。
是勇者的故事,
是罗莎的故事,
同时是——既不是勇者也不是罗莎的人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