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
赫拉像是要将这个对她而言显得陌生的名字牢牢记住一样,低声重复了一遍。
“……我第一次听说这个名字。”
“‘裘利普’是魔界最强的魔王,赤之魔王的姓氏。”
罗莎耐心地为赫拉解释。
“魔界最强的魔王——裘利普,是吗?”
“对的。是一个不知道为什么尤其钟爱红色,和喜爱黑色的我格格不入的,性格相当恶劣的魔王。然后,她有一个女儿。一个和她有着相同姓氏的女儿,阿斯塔萝缇·裘利普。”
罗莎让出一个位置,留出足够的空间让光束落到身后的女孩身上。
光照亮了女孩,让原本就凄惨的女孩变得更加楚楚可怜,那些伤疤也变得更加清晰。
“然而你却——不仅囚禁了那名魔王的女儿,还加以私刑虐待……身为冒险者公会的会长,不,哪怕是身为人类,你的做法都太过分了!”
看着罗莎义正言辞地指责自己的模样,看着自己的好友把自己当作虐待女孩的恶人,赫拉忍不住地,
“噗呵呵呵呵——”
轻笑了起来。
“有,有什么好笑的啊?”
面对突然发笑的赫拉,罗莎不免有些惊慌。
“失礼了。”
赫拉勉强收敛自己的笑声,但脸上的笑意残存,好似随时都可能再次爆笑。
“所以说你到底在笑什么呀——这种事有什么好笑的。就算她是魔族,是人类的敌人,但这样对待——”
“不是喔。”
赫拉声明自己主张的时候,声音并不大,可以说是轻轻的,但意外的有力。
“不是你说的那样。”
“不是我说的——那样?”
“嗯。虽然一般我是从来不和人解释的,但是这次是例外,因为你说的太有趣了——嘛,确实,这孩子的确是魔族,是我从魔界带回来的魔族,头上的角就是最好的证明。至于她在魔族中有什么地位,是谁的女儿,这点我并不知道。以上,就是你说对以及可能说对的地方。”
“呜……”
罗莎发出苦闷的声音,大概对她来说完全理解赫拉的话是一件极其困难的事情。
“也就是说,你想否认虐待、囚禁她这两件事吗?”
“并不是否认喔。”
她笑嘻嘻的样子比罗莎见过的任何人都要可恶。大概就连恶魔的狞笑也没有赫拉的笑容来得让罗莎讨厌。
“那些根本就是子虚乌有的事情。”
“这还不算否定!”
“声称不存在的事情是不存在的事情,这并非否定,而是确立命题真伪性。”
“根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
“简单来说,我从来没有伤害过‘阿斯塔萝缇·裘利普’,也没有囚禁过她。”
“那她为什么——”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身上所有的伤,是在我相遇的时候就有的。我与她相遇的时候——她就已经一副快死的样子了。”
她伸手指向罗莎身后的女孩,
名为阿斯塔萝缇·裘利普的,魔王的女儿,
“也就是说那身伤——没有一处跟我有关系。”
06
那身可怖的伤和她没有一点关系,会长是如此主张的,而我,
“……你觉得这样说我就会相信吗?”
没办法就这样轻易地相信她说的话。
“如果你什么都无法相信,那么你将什么都不会知道。”
面对我的怀疑,会长到是表现得很轻松,举重若轻,仿佛什么都在她的预料之内。
“况且,就算你说的那些是真的,你又打算做什么呢?是义愤填膺地为了这个受到虐待的魔族报仇,以你这份弱小的实力向我发起挑战,还是打算就此揭发我私藏魔族的罪行,遭受教会的审判?”
“……我不是你的对手。”
坦白吧。
承认自己的弱小吧。
现在的我就算来十个、一百个,也没办法对这名几乎精通一切战斗技能的冒险者公会创建人造成一丝伤害。所以她才一副有恃无恐的样子。
“所以,我无论是虐待了她,还是没有虐待她,对你而言都是一样的,你什么都做不了——那么,为何不相信我说的话呢。我并没有伤害过她,同时也是我把濒死的她从魔界带回来的。”
“也就是说……是你救了阿斯塔萝缇·裘利普吗……”
“不我可没有觉得自己是在救她。把她带回来也是有自己目的的——可不要把我当做那种白痴滥好人。”
“就算那样不也是救了她吗?”
“不,所以我不是说我没有在救她吗。”
“原来不是虐待她——而是在救她呀。”
“所以说——我没有救她呀。我不是为了救她才带她回来的,而是有自己的目的才这么做的。这样的行为并不能称之为‘救助’,你要我说几遍才懂啊?”
“对了,如果你没有虐待她的话,那你为什么要把她关在这里?”
“居然无视了吗,完全无视我的申辩了吗——嘛,之所以把她关在这间屋子里,自然是有特殊原因的。这件事我之后会解释的,在这之前……”
她冲我摇了摇手指,不妙的感觉油然而生,激动的情绪忽然退去,一种“我是不是忘了什么”的慌张感临时上线了。
我不知为什么开始动摇了,
“在这之前……之前?还有什么要说的吗?”
“一直都是罗莎你在发问,所以该轮到我了。”
她指了指我,然后又指了指我身后一言不发的小女孩,
“‘罗莎’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为什么会知道——她的真实身份?”
“知道是指……”
“魔族的特征,魔王的事情,这些都可以通过可能存在的文本知道。根据我的了解,罗莎也确实是喜欢看书的人,但知道魔王有一名女儿,而且连女儿的名字都知道。这已经超出‘罗莎’能够接触的范围了。你,到底是什么人?”
“————”
一不小心,
一不小心就得意忘形了!
因为过于气愤,因为过于冲动,我说出了只有“我”才知道的,“罗莎”绝对不可能知道的事情。出生在人界,不仅没接触过魔界甚至连城市都没有离开的“罗莎”怎么可能会知道魔族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知道魔王的事情,怎么可能会知道这名被关着的女孩就是魔王的女儿。
完完全全地暴露了。
从发现自己好友被人冒名顶替的会长身上发出肉眼可见的杀气——虽然这么说但事实上根本不可能看得见。
但却有这样的错觉,
好像说错话就会被杀掉,
不再是被抹去记忆,而是——杀死。
“我这次之所以没有第一时间抹去你的记忆,就是想问清楚——你到底是什么人。你或许觉得你可以用我私藏魔族的事情威胁我,但前提是你能够顺利地从这里离开。所以,回答我吧,根据你的回答,我会杀死你,或者关押你。”
不管哪个都不是什么好结果。
真是糟透了。
是该继续隐瞒呢,还是在这里坦白比较好呢。
必须要做出一个合适的选择。即便不是最优的,但也要是最合适的选择。
在会长咄咄逼人的质问下,
“我——并不是罗莎。”
只能坦白了。
我老实地交代了自己的情况。现在的状况,老老实实说出自己的情况可能会更有利一点。思诺那个笨蛋说了,会长也是一名魔法师,而且好像还是魔法师中出类拔萃的那类人。老老实实说明自己情况,说不定能让回到自己身体这一目标有突破性的进展。
所以说出来就好了。
把自己的真实身份说出来——就行了。
“我是——”
结果,没能说出来。
并不是我回心转意了,
也并非会长打断了我的话,
当然也不可能是阿斯塔萝缇·裘利普抢先说出了我的身份(她估计也不知道我是谁。)
之所以我没能说出自己的身份,完全是因为我没来得及说——而没来得及说的理由是,
“————”
会长的腹部,毫无征兆地缺失了一部分。虽然这么说显得我很没紧张感,跟思诺一样,但会长腹部上突然出现的缺口,令我想到了被剪刀剪去一角的旧衣服。就像是被某种锋利的东西割下来的——能透过身体缺失的一部分,那曝露了人体内部的洞口,窥见那些血腥的事物。
而处于她正面的我,完全看不见是什么东西夺走了她身体的一部分。
注意到的时候,她已经面无血色地跪了下去,纯白的纱裙染上了裘利普最喜欢的颜色。一部分血液染红了她,另外一部分血液染红了地,光照在血上,发射出令人目眩的光芒。
一点预兆都没有的转折,令我不由得失声笑了出来。
然后,造成这一幕的罪魁祸首,
“嘻嘻嘻嘻嘻嘻嘻——”
发出了尖锐得让我头皮发麻的笑声,是女人的,不对,是少女的笑声。
全身被笼罩在漆黑纯黑深黑简直不像是单纯物理现象能造成的黑暗之中的,披着斗篷的“女性”不知是什么时候出现在木门前的,
“找——到——你——了。”
这么说道。
07
“找到……谁了?”
在强烈到令人窒息的死亡气味面前,我反而冷静下来了。比起被会长当面质问真实身份,现在这个情况我更加能够适应。人会在熟悉的环境下进入最佳状态,这是安娜跟我说的话,好像不无道理。
“嘻嘻嘻嘻嘻——”
正体不明的她眼中并没有我的存在,然而她还是在看着我这边。那么答案已经十分明显了——她是冲着我身后的阿斯塔萝缇·裘利普来的。
“——总算,找到你啦。一直,一直,呼呼呼,一直都在找你呀。”
她的声音轻飘飘的,整个人也像是飘着的(但她的双脚的确是踩在地上的),好像随时都会飞起来一样。
然后她扑了过来。
以我现在的目力完全无法匹及的速度冲了过来,在这样的速度面前我想象到了自己被割成两半,死无全尸的画面。
这时。
“抱歉,这里没有人预约了你,请回吧。”
本该因为重伤而失去战斗能力,陷入濒死昏迷状态也不奇怪的会长,以飒爽的姿态挡在了我的前面。她手里握着反射寒光的铁剑,似乎是手艺高超的铁匠打造出来的宝剑,但我很快就否定了这个想法,因为——
会长握着铁剑,劈砍向冲来的敌人。但是却在触及到对方的瞬间,铁剑断裂了,像是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被更加锐利的东西斩断的。斩断后的剑并没有就这样掉在地上,而是化作银色的粒子消失在空气中——我因此判断这把铁剑是某种魔法造出的兵器。
然而武器消失之后的会长并没有就这样束手就缚,而是朝对方伸出了右手。
“燃烧吧——”
发出了不知道算不算是咏唱的声音。下一秒,身份不明的袭击者身上燃起了蓝色的火焰。从火焰上发出的高温让我产生了身体正在融化的错觉。
但是,这份高温并没有让敌人就此停止动作,反到激发出她的野性。有着深蓝火焰正在燃烧着的手臂从一团烈焰中伸了出来,抓住了会长的裙子。我原以为火焰会顺势蔓延,但并没有发生这样的事,看来是会长有意在控制火焰的燃烧。
当我以为会长会被近身的敌人攻击时,会长身上忽然爆发出耀眼的光芒。金色的,让人感觉到圣洁气息的光照亮了昏暗的石屋,让原本伸手不见五指的角落变得通亮。
“呜……”
声音流露出痛苦的情感,但我不清楚这是会长发出的,还是正体不明的敌人发出的。随后——两人同时弹了出去,光芒也一并消失。两个人同一时间飞出去,又同一时间倒下,但却不是同时站起来的——
——会长也没有成为第一个站起来的人。
短暂的寂静过后,站起来的人是正体不明的敌人。她不像是没事的样子,但也不像是受了重伤的样子,摇摇欲坠的,轻飘飘的,以这样的姿态站起,并且朝我走来。
我伸手从背后拔出了漆黑的巨剑——并没有出现这样的发展。我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背后,什么都没有摸到。这才反应过来我已经不再是那个整天到处乱逛的“我”了。
“真是糟透了。”
我准备就这样用“罗莎”的身体挡住这个不知目的为何的怪人。这时,某人采取了行动。
大概在我们谁都没注意到的情况下,阿斯塔萝缇·裘利普,赤色魔王的女儿,从拥有“最强魔王”之名的裘利普身上脱离出来的独立个体,外表看上去仅有十岁左右的小女孩采取了行动。因为她一直保持着沉默,和一个“死人”没什么区别,没有给我们半点反馈,所以我们在出现突发情况时,彻底忽略了她的存在。
阿斯塔萝缇·裘利普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从铁笼的缝隙里伸出手,抓住了我。小手冰凉冰凉的,像是刚刚才从冷水里捞出来。
并且让我第一次听见她的声音,
“交……给……你……了。”
空灵得不像是人类(她也的确不是人类)能发出的美音,然而我却无暇理会她动听的音色,而是被话的内容吸引。
交给——我了?
把什么交给我了?
我尚处于困惑中,阿斯塔萝缇·裘利普将她想要给我的东西,透过她接触着我的手传递了过来。暖暖的,像一条溪流源源不断地输送着——
“魔——魔力?”
从阿斯塔萝缇·裘利普身体里传来了魔力,并不是一点点,而是大量的,让人感觉无穷无尽的魔力——哪怕只是一秒钟不到的时间,我都感觉到自己身体里已经满载了魔力,达到了饱和,甚至是负载的程度。
——我该利用这超量的魔力做点什么才对。
“我”之所以无法使用魔法,是因为身体既感知不到自然界中游离的魔力,也没有储存着能够使用的魔力。缺少动力的情况下是不可能运作的,若非如此我也不会指望依靠其他的魔法师来帮助自己了。这是一道本该跨越不过去的门槛,只不过,
这也是唯一一道门槛。
只要解决了这唯一的问题,魔法对我而言就不是什么触摸不到的存在。所谓的“魔法”,就是只要拥有了“魔力”,就能被我任意驱使的“工具”。
现在,我的任务是想出在这种情况下能够扭转局势的魔法。
“哼——”
在逐渐逼近的死亡面前,
在慢慢地走过来的敌人面前,
在几乎处于死亡的直接威胁下,
我,
“呵呵呵呵——”
开心地笑了起来。
“——”
面对我唐突地笑声,她不解地歪下脑袋,斗篷上的褶皱透过弱光依稀可见的变多了。
“人数——三人。”
我自言自语地计算着。
虽然会长倒在了角落里,但就算隔着一段距离也一样能把她算进来。同时,还要把眼前的敌人排除在外。如果把她也算进去了,那就糟糕了。
“嘻嘻嘻嘻嘻——”
令人窒息的笑声逐渐迫近。
留给我的时间越来越少。
在重新适应了自己受伤的身体之后,她——
“嘻嘻嘻嘻嘻——”
一边发出怪笑声,一边冲了过来。
用我根本追不上的速度冲来。
即使身体已经满载了魔力,但“我”依然是“我”, 身体素质根本没有一分一毫的提升(其实说不定有因为满载魔力后的小幅度提升,但没意义。)
所以不能战斗,
不能在这里依靠我自己一个人和她战斗。
我,知道这家伙是谁。
因此必须要逃走。
“拜拜哟。”
我说,
“‘传送’。”
并且使出了久违的魔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