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无限度的污染排放，大海变得又黑又臭，可那依旧是方小甜最爱的地方，她会一直在那里孤独的等待，忙碌，直到它又变回她离开时的样子。
又是一年冬天，又是一次四季轮回中的大雪飞扬，方小甜已经不知道现在是什么年代，只能再我房中悬挂的日历上在画上一道深深的竖道，如果她没有记错，这是自那之后，她画的第一百五十三道，是她见的第一百五十三次初雪。
方小甜的命太长了，她的外貌在二十岁后就再也没有过改变，但心中的沧桑和脑中日渐模糊的记忆仍在提醒着岁月的流逝，她为了不忘掉李泰，必须写下当年的事。
那天方小甜刚满二十，彼时的天空是她见过最美的天空，谁会想到这只是末日前的回光返照。
方小甜没有想到曾经多次拒绝她的李泰竟然会答应陪我一起过生日，她还记得那天她穿着条牛仔裙，李泰穿着一件红色的外套，他们一起去了海边，方小甜傻傻得并不知道该怎么和李泰相处，所以我们空气中总带着不多不少的尴尬，吃过午饭，走过沙滩，李泰说，该回家了，可是方小甜却还是恋恋不舍，不过她也点头同意。
开车回到他们从小一起长大的小区，迎面冲出两个小孩，方小甜条件反射地猛踩刹车，身体猛得向前倒去，虽然有安全带的保护，她的头还是重重地撞在方向盘上，这一撞弄得她头昏眼花，不过她还是记得车前有两个小孩，她急忙解开安全带，想下车去看看他们的情况，李泰却立马拦住了她的动作。
方小甜疑惑得看向李泰，他的额头上红了一块，显然在是刚才的事故中撞伤的，他的表情里有些不可名状的惊恐，他说，别动，事情不对。
方小甜顺着李泰眼神瞟去的方向看去，她的脸色瞬间白了，那两个小孩在车前不远处好好地站着，这距离正好够我看到他们的全身，站在左边的是一个六七岁模样的小女孩，她扎着两个编好的麻花辫，身上穿着印满红色海星的棉裤棉袄，右边的是一个看起来与她年龄相仿的小男孩，他的头发用一支绿水晶簪子挽着一个髻，身上穿着缝着黑色海螺暗纹的黄色棉服，而让方小甜毛骨悚然的地方就是他们暴露在空气中的皮肤上都长着会寄居在牡蛎上的小贝类，那些贝类吐出的乌黑液体，顺着缠绕在他们身上的海草滴落在地上，而就在小女孩身旁的地上，有一个成人四肢扭曲的躺在地上，血水混着黑水变作一滩暗红，寄居蟹正在一点一点地蚕食这个人，从那个挂在白森森臂骨上的银手镯，方小甜认出这正是每天在小区门口买油条的老阿姨，她看到这里，已经忘记了惊恐得喊叫，眼睛瞪得几乎要蹦出眼眶。
这……这，畏惧和悲伤塞住了她的喉咙，她无助地看向你。
别怕，方小甜的声音也变得颤颤巍巍，这时他们都已看到这小区中散落在各种地方的骸骨与沾着黑水的海草。
是他们做的吗？爸爸妈妈还在小区里，方小甜终于被吓哭了。
开车，先去你家，一会儿你呆在车里，把钥匙给我，我进去看看。李泰用低低的声音交代道，仿佛是怕被车外的两个小孩听见。
方小甜点头，手刚放在控制杆上，那两个小孩就张牙舞爪地向车冲来，我挂上档，急踩油门，车身快速向前冲去，可是还是被那个小女孩拉住车门扶手，她的头一下撞碎车窗玻璃，散碎的玻璃碴划破了方小甜的脸，她的鲜血一下飞溅出去，她的一滴血落在小女孩的脸上，不知为何她的动作迟疑了一下，李泰捉住她这一个迟疑，随手抄起一瓶被方小甜喝剩一半的矿泉水就向小女孩打去，她脸上的贝类划破瓶子，瓶中的水撒在她的脸上竟然发出滋滋的声音，小女孩的表情一下变得极度痛苦，发出一声诡异得尖叫，双手扶脸，一下从车门上跌了下去。
怕水！他们同时说出了这句话。
这时又有个看起来十一二岁男孩模样的怪物向他们冲来，方小甜疾打方向，车头猛的一转，那飞来的怪物被她撞得又飞了出去。
李泰以不容置疑的眼光看着方小甜说，那帮我拖住他们，我去你家！
这……，李泰不等方小甜答应，拿了一瓶水和车中的一个老式把锁就跳出了车。
那三只怪物见李泰出了车门，果然都向这里跑了过来，看见他进了单元门，方小甜把车横在单元门口，三只怪物向壁虎一样砰的几声撞在车上，那个小女孩的脸已经被喷出来的黑水盖满，可是她的头还是三个中最硬的，车窗又被她撞碎了一角，方小甜赶忙拧开一瓶水泼过去，结果这次却没起任何效果，方小甜的心一下纠到了嗓子眼，她怎么免疫了，那李泰……
方小甜想要下车去找李泰，可是那个小女孩却不依不饶地撞着车窗，现在车窗破掉的地方已经足够她的头伸进大半，情急之下，方小甜抓起一支放在挡风玻璃前的钢笔向她戳去，没想到正巧戳中了她的眼睛，那感觉就像我用钢笔去戳猫眼儿的壳，虽然戳中但却是硬碰硬，可幸运的是这次攻击还是起到了微弱作用，小女孩伸手捂住受伤的眼睛，于是她身上冒出来的黑水太滑，她一下从车窗上掉了下去，可而剩下的怪物又开始往这个洞里钻，方小甜又如法炮制得用钢笔从那个破洞戳出去，那种感觉就像一遍遍地敲击礁石，方小甜正担心这种攻击起不到作用时她忽然听见有人在敲她身后的车窗玻璃，方小甜回头看见站在车外的正是我妈妈，她麻利的打开车门，她妈妈坐了进来，方小甜又向楼道中看去，她问，他呢？
砰的一声，又一只成年的怪物从楼道中飞出，他的上半身几乎都趴在了方小甜的车顶上。
快走，就是这只怪物把他困在咱家，把他们引开，他就能出来。她妈妈这么说。
既然如此，方小甜来不及思考，一脚油门向前冲去，这只怪物的脚比刚才那个小女孩的头还要硬，一下就把刚才已经碎掉的玻璃全踢碎，一股浓浓的腥气扑面而来，让方小甜作呕。
方小甜把油门踩到最大，一路开出小区，路上不知什么时候已经连一个人影都没有，到处只剩下那可怖的黑水与海草，她顾不得太多，几个连续的急转弯，甩掉那只成人怪物，而当这时她从后视镜看去，却不见其他几只怪物。
他们又回去了？方小甜不安地问她妈妈，可良久却都没有得到回答，她抬头看倒车镜，后座上早没了妈妈的影子，寒意瞬间爬遍方小甜的全身，难道刚才全是因为她怕死而产生的幻觉？她现在只有一个回去的念头，无论那里还有多少怪物，李泰还在那里！她打满方向开始掉头，车身因高速转向，整个车漂移了出去，车轮发出难听的嘶鸣。
紧接着又是砰砰两声，现在方小甜已经对这种声音很熟悉了，这就是怪物身体撞击车身的声音，她本想再用同样的招数甩掉这两只怪物，谁知道正在她打方向时，砰砰砰连续数响，她的视野被怪物完全挡住，方小甜能感到车身车顶都趴满了怪物，这种情况她始料未及，她不知道车子撞上了什么，再后来的记忆便是车子爆炸，大脑一片空白，当她再次醒来时自己竟然躺在中午走过的沙滩上。
方小甜朦朦胧胧地看见一线天，还是美丽的蓝天白云，她揉着眼睛坐起来，回忆里闪现的事情就像是一场灾难梦，她拍了拍头站起来，掸掉身上的沙子，暗笑自己竟然在沙滩上睡着，这时从鼻子传来的腥气让方小甜警觉起来，她用手摸了摸自己的鼻子，却从鼻梁上拿下一条海腥十足的海草，她嗤笑自己竟然被梦吓到，可下一秒她的笑容就凝固了，她清楚的看到这条海草上沾着暗红色的血污，刚才脑中闪过的情节越来越清晰了，她也感到了脸上伤口传来的隐隐刺痛，她找不到自己的手机，只得快步走向大海，浑浊的大海映射出我的模样，我脸上那几道被碎玻璃弄出来的伤口清晰可见，方小甜倒退了两步，一个没站稳，坐到海水中，原来刚才那都是真的。
这时不远处的海水突然掀起巨浪，浪花落下溅了她一身海水，她丝毫防备都没有，直呛了一口苦咸的海水。
方小甜抹掉脸上的海水，看清巨浪之下，竟出现了数十只长相身材各异的怪物，他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身上都缠着挂着黑水的海草。
这些怪物显然都发现了方小甜，开始向她的方向跑来，她吓得连滚带爬得往岸上逃去，可一个黑影从她头顶越过，落在前方，那是一个成人身材的怪物，她想换方向再逃，可各个方向都被追来的怪物拦住，方小甜绝望地坐在地上，闭上眼等待生命的终章。
可让方小甜没有预料到的是，这些怪物或捶胸顿足，或喊叫，就没有一个出手杀她的，一阵骚乱过后，那些怪物竟然弃她而去。
这样死里逃生，方小甜虽然迷惑不解却深感幸运，那时去找李泰的想法又出现了。
方小甜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来到这里的，不过也只好按着原路一直走回去，这一路上尸骸遍野，却再也没碰见那种怪物，她来到家门口，刚才打斗的痕迹还在，可是也没有见到再多了。
门没有上锁，方小甜推开进去，迎面而来的事比海腥还可怕的血腥，地上全是混着血的水，她听见水龙头和热水器往外喷水的声音，她蹑手蹑脚地走进厨房，没有见到异状，她拿了两把刀，开始向有喷水声音的卫生间走去，来到卫生间门口，深吸一口气，猛得将门踹开，抱着必死的决心冲了进去，见到这狭小的空间没有怪物方小甜竟然还有一些失落，失落到她怎么没和他们一起离开这个世界，这时脚步溅起水花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方小甜感到身上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一个侧身躲在卫生间的墙后，双手紧握着刀，就等那怪物进来时给它当头一击。
是谁？方小甜听见这个熟悉的声音眼泪一下就流了出来，那是李泰的声音。
你还活着太好了，我没有想把你扔下。方小甜扔掉武器，冲出卫生间抱住傻在原地的你。
你没见到你妈妈？李泰问。
方小甜惊讶地抬起头道，那不是幻觉？我妈妈突然消失了。
一定是那些怪物，你咬牙切齿地讲道。
这地上的血……方小甜的眼泪一下就落了下来，她慌乱地在李泰身上乱拍，那些怪物后来又不怕水了，你没受伤太好了，我没有想丢下你。
方小甜哭得更凶了。
我这不是没事，没有救下你的家人……真是对不起……你怎么回来了，这太冒险了，快离开这。李泰说。
都怪我，是我没能救他们，我们快走，别让我孤独得活着，方小甜这时才再次意识到这呛鼻的血腥，快离开，被让那些怪物发现他们。
方小甜拉起李泰的手，顾不得害怕前面有没有怪物，只是一心想要离开。
可当方小甜推开防盗门的那一刻，她的腿瞬间就软得不听使唤，险些坐倒在地。
那些怪物有出现了，小男孩和小女孩现在最前，这次他们的数量几乎占满了整个楼道。
你们要干什么……那你杀了我们吧……方小甜几乎用哭腔说了出来。
你们？
方小甜绝没想到这声音竟然出自那个满身海草的小女孩。
你看看你的身后有人吗？
方小甜回头，屋中空荡荡的，只有刚才所见的血水。
你们把他弄哪去了？方小甜怒道。
方小甜发现当她认为能和面前的生物沟通时她就不会那么怕它。
我们杀了他，就在他那些水和锁跑进来的时候。小女孩语调平淡地答道。
那……我不知这是什么意思。
你不是也见到你妈妈了吗？他们一样，都是你口中的鬼。小男孩说道。
鬼？出于本能的畏惧方小甜向后退了一步。
那你们是什么东西？凭什么杀他们？
我们是神灵！你不认识我们了吗？小女孩说。
怪物！神灵怎么会杀人？
是人不断地往海水里注入污染我们才会变成这副神不神鬼不鬼的样子！都是你没有保护好我们！小男孩说着说着竟然有两行漆黑的眼泪从他的眼眶中流出。
方小甜一下被他得不知所措，这么大的事情她怎么管？她迷茫得看着身边的一切。
我们的出现就是为了报复残害我们的人类，遇上我们，就是他们今生的劫数。我们之所以怨你的原因是你是海神的转世，你理应保护我们水族。小女孩一边用手拍着小男孩的背，安抚着他，一边用波澜不惊的语气和方小甜陈述着。
海神？方小甜更加一头雾水，如果是海神，还会被你们一路追着打？
你看，我脸上的伤就是你的唾液弄出来的。小女孩掀起盖在她左脸上的一大片水草，一片暗红色的伤疤出现在方小甜的眼前。
如果我是你们的海神转世，那你们就这样对我？方小甜的声音变得越来越凄楚。
你也是人，你并没有保护我们，让你看见挚爱你和你挚爱的两个灵魂，已经是我们对你这个海神仁至义尽。小男孩喊到。
那你们想要我干什么呢？方小甜问道。
好了，到这里方小甜就回忆完了一百五十三年前的事，当日他们并没有回答我的提问，等她再问的时候，他们就消失了，当时她以为他们是杀够了人回到被污染的海里了，后来当她到一百岁的时候，她才知道，原来当日他们都死了，她走出来一路上看见的畸形鱼虾就是他们，那次对话，是他们提着自己最后一口气在向方小甜这个转世的神明控诉，可是她却无能为力，如今她只能以她人类的身份永远孤独的活着，直到偿还完人类对大海欠下的债，直到再有生命在一片干净的地方诞生，她才能安然死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