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那个突发奇想的孩子就故意拿了她的一只铅笔,并在她找上自己时坚持宣称“这是我的”,那个有外国名字和蓝头发的女孩女孩在最开始抓着那只原本就属于她的笔想要把它夺走,但他不仅没有屈服,反而大呼小叫地表示是这个女孩想抢走属于他的笔,并威胁女孩立刻放手,否则他就要打她,而且他还虚张声势地挥了挥拳头。
当事情发生时,那个欺负她的孩子紧张地盯着她碧蓝的眼睛,心砰砰直跳,毕竟作为一个小孩子做亏心事还是要背负很大的心理压力的,而且万一她去找老师告状他绝对是说不清楚的——至少作为一个小孩他的心理素质使得他很难就此坚持下去。换句话说,他是在故意挑事。
但令他没想到的是,在数秒钟的对视之后,那个女孩最终妥协了。
也许是女孩不想引火烧身、惹太多不必要的麻烦,也许是她觉得他只是逗逗她、笔还是会还的,又或许是她真的太软弱了、不敢跟他争,总之,她退缩了。
从那以后,她的噩梦就开始了。
当希尔维亚身边的同学发现她是一个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胆小鬼之后,他们开始时不时地那她寻开心。他们抢她的东西、损坏她的物品;把虫子偷偷放进她的笔袋里,然后在她尖叫着把虫子丢开时围着她放声大笑;他们偷偷把自己的东西放进她的抽屉里,然后向老师告状声称她偷了他们的东西;他们把她的作业本藏起来,让她因为完不成作业而遭到责骂,她也从来没敢解释,因为所有人都会在她解释时异口同声地驳回她的“诬陷”;他们弄脏她的课桌、撕烂她的作业,取笑她、玩弄她、折磨她,从小学到初中,再到高中,莫不如此。
而当初拿走她的铅笔的那个孩子,直到最后也没有把那支笔还给她。
而当希尔维亚回到家时,等待她的是喝得醉醺醺的养父。其实大多数时候,养父对她的态度还算和蔼,也有那么点爸爸的样子。如果希尔维亚有什么需求,比如她想买爱伦·坡的小说集,或者艾萨克·阿西莫夫的《基地》系列,或者一个枕头大小的云宝黛西布偶,她是不用担心自己会由于买了什么东西回家而遭到斥责的。而且她的养父每个月都会给她一笔可观的生活费,哪怕这笔钱已经远远超出了她上下学和三餐所需的金额。这也算给她的生活带来了一丝慰藉。毕竟如果你在人格上不受尊重的同时,连物质上也得不到必要的满足,那恐怕你自己都找不到究竟什么可以作为活下去的动力了。就这点来看,她并不讨厌她的养父,也不反感称呼他为“爸爸”。
在家里唯一让希尔维亚感到不快的便是养父嗜酒如命的习惯。养父的身上几乎无时无刻不散发着难闻的酒气,客厅的茶几上也时常摆着几瓶喜力啤酒或者青岛啤酒,偶尔他也会喝白酒。如果只是喝酒,希尔维亚尚且还不放在心上,但问题就在于,希尔维亚的养父不喝醉还好,一旦喝醉,那就意味着新一轮的噩梦。
每当他发酒疯的时候,他就会在客厅里手舞足蹈地大喊大叫、自言自语,有时还会把空酒瓶狠狠地摔在地板上,噼里啪啦的声响时常让希尔维亚浑身颤栗。有时养父喝得兴起,一闹就是一整晚,最夸张的一次他从傍晚八点一直把酩酊大醉的状态维持到了凌晨两点,当然,有时他也是从晚上十二点开始醉到凌晨三点,这会把希尔维亚从睡梦中惊醒,并使她不得不起身安抚她那个神志不清的养父。养父在喝高了以后经常命令希尔维亚清扫这个被他弄得一团乱麻的家,有时候甚至会对希尔维亚动手动脚。当然,这不意味着她的养父就是个道德败坏的人,事实上他还是颇得身边同事和友人的敬重,只是他身边包括希尔维亚在内的许多人都曾劝他把酒戒了。他试了几次,最终都以失败告终。
对他来说,戒酒如同戒断呼吸。
但像那种极端的情形毕竟属于少数,大多数时候,养父还是能保持清醒的,不然他怎么工作?其实他饮酒更多还是在假期的时候,毕竟他自己也有考虑到酗酒可能会影响养女的学业和他自己在白天时的工作效率,所以希尔维亚并不需要担心自己在上学期间会因为养父的恶习而睡眠不足,影响第二天的学习效率,只是到了国家法定节假日的时候她就需要做好晚上被吵醒甚至一夜无眠的心理准备了。
一直到希尔维亚上了高中,她也不愿意接受住读生活,因为集体生活对于她来说简直是噩梦。且不说有些好事的同学喜欢欺负她,其实哪怕没人欺负她,她也很难融入别人。不仅仅是因为她性格内向孤僻,同时也是由于她跟同龄人很少有共同话题。她从没有自己喜欢的明星——她至始至终都无法理解这其中的意义何在。她也不玩游戏,因为她反应迟钝,不管是穿越火线还是英雄联盟她都是被打得狼狈不堪的命,单机的横版游戏或者RPG游戏又时常带给她一种莫名的孤独感,就像是一个孤军奋战的勇士深入敌后,总是使她感到悲怆和空虚,不禁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
所以,正是由于这些原因,她这个跟任何人都没有共同爱好的家伙理所当然地成为了全班同学眼中的“必要之恶”,也只有在针对她、拿她找乐子时全班同学才能冰释前嫌,达成高度的默契。大家齐心协力地欺负她、蒙骗她,以促进全班的团结。
也许你会说:这个班肯定不是什么好班,学生肯定都是些不学无术之徒。如果你这样认为,那你就大错特错了,因为希尔维亚所在的班级恰恰是他们年级最好的文科班。希尔维亚选择文科,是因为两个原因,一来她坚信自己更擅长这一方面,二来她认为文科女生更多,班级的同学肯定也更和善——这种把得救的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的蠢举很快就让她支付了代价。
比起男生,更加情绪化的女生反而更喜欢恃强凌弱,通过欺辱弱者来满足自己心理上的优越感。
这就是希尔维亚十八年来的生活了:学习,吃饭,休息,被欺负,担惊受怕,周而复始。她每天都在祈祷自己的同学可以大发慈悲或者腻烦了欺负她的行为,但上帝从未听到过她的祈祷,亦或者根本没有任何存在会去理会她的祈祷。
偶尔,她也会反思:我为什么就不受人待见?为什么所有人都讨厌我?我究竟做错了什么?
她想改变自己,她想改变现状。她也努力去倾听别人每天到底在谈论些什么、做些什么、玩些什么,她想跟别人有那么一点谈得来的地方。毫无疑问,她从未成功过,仿佛她跟别人根本就不是同一个物种。
除此之外,她也在反思自己是不是做错了什么事,惹了别人不开心。
她错了吗?
她哪里做错了?
从来逆来顺受、从来与世无争的她,想不出答案。
她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
最后,她也就此妥协了。不就是被嘲讽、被别人冷眼相对了嘛,至少她又没下暴,也从未遭到过男生居心不良的骚扰,而且家境也还殷实,养父一人的收入就够她过上比全球数十亿贫困人口优越得多的小康生活了,这使她偶尔也很庆幸——这世上比你惨的人多了去了!
在她眼里,没有更悲剧就已经是喜剧了。
这就是希尔维亚的生活,从小到大都是如此。既不比别人更幸运,也不比别人更悲惨。一遍遍地被践踏,又一遍遍地得到抚慰。在她看来,自己的生活或许永远都是这样了,或许这就是被称作“命”的东西了。
有时她身边几个性格较刻薄的人会声称她“没有未来”,称她只是个空有外表的瓷娃娃,轻轻一摔就碎了。她从未反驳过,或许是不善辩驳,或许是心中也在默默赞同。
直到十八岁,高中毕业,她也看不见自己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