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丽安娜……”
依丽莎将哭泣着的她的头抱在怀里,颤抖和痛苦从莫丽安娜的身体上传了过来。
一直以来都是依丽莎在受到打击时从莫丽安娜那里得到宽慰的,而如今她们的立场却反了过来。
没有再说话,依丽莎只是静静地抱着她,体温在两人之间互相传导着热量。
她很明白,莫丽安娜是非常坚强的人,即使是所爱的艾格死去也依然强打起精神跟着她来到洛里兰王都,即使受到各种事件的冲击也会远比依丽莎要先一步恢复冷静。
可就算这样,莫丽安娜也还是会哭泣,会因为忍耐不住内心的痛苦而情绪失控。
——这就是奥格先生的意思吗……
正因为是在这种时候,依丽莎才能深刻体会到那句话的含义。
怀中之人的痛苦令她感到无比疼惜。
手指轻轻抚摸着莫丽安娜的头发,这些天发生的各种令人难以承受的事使她的发梢逐渐出现了白色,这时依丽莎才想到,尽管看上去还很年轻,但莫丽安娜其实已经快三十岁了,瞒着双方的家人和艾格私下订婚也已经是十年前的事了,只是为了照顾她所以才一直没有结婚,现在,在这个十五岁便算是成年的世界早已过了适婚龄。
啜泣和呜咽,在这再无他人的夜晚的小小空间里,静静回荡着。
心中的愧疚令依丽莎更加抱紧了她。
无论怎样莫丽安娜现在都已经成为了依丽莎最重要的人之一,作为一直陪伴自己的女仆、挚友,还有,最后的家人,无论发生什么自己也一定会守护好她。
想起了和奥格谈论的梦想,那时自己说想要获得幸福,但现在,依丽莎决定再加一个梦想,那就是让莫丽安娜也获得幸福,不管以怎样的形式。
如宝石一般蔚蓝的眼瞳中渐渐充满了力量。
但此刻,自己只要静静地陪着她便好,莫丽安娜会凭借自己的力量从悲痛中走出来的,依丽莎深深相信着她。
不知道过了多久,周围的人家已经很少还亮着灯光的,但好在月亮并未被云层遮住,银白的月光照亮了四周。
感到了寒冷,已经是秋天的晚风比想象中温度要低。
衣着单薄的依丽莎像是无法忍受一样身体开始了微微的颤抖。
“非常抱歉……让您在这种环境里陪我这么久。”
渐渐取回冷静的莫丽安娜最后猛吸了一口鼻子,用手擦了一下脸后站起身,充满歉意地向依丽莎低下了头。
“不,没事哦,为了莫丽安娜的话这种程度根本不算什么。”
微笑着,那副表情让莫丽安娜的内心感到了治愈和感激。
睁着变得红肿的眼睛望了望月亮的位置。
“已经这么晚了啊,我们还是先回去吧,说不定已经找到黛琉小姐了。”
“哼嗯……”
依丽莎苦恼地嘟着嘴巴,从体感时间来看,从和奥格分开算起大约过了三个多小时了,这段时间足够他们把整个王都和周边地区找遍了,所以除非黛琉自己想要藏起来,应该是找到了吧。
正常来说应该就会这样吧。
然而自己还是有点不安心,不知为何胸口从刚才开始就闷闷的,有些发痒,那令她不由得陷入了沉默。
也许是因为太过担心黛琉了吧……
虽然知道黛琉力量很强,但经过这么多天的接触依丽莎也明白黛琉也只是个在某些方面有些特殊的女孩子,而且不知为何,总觉得实际上她不像表面那样坚强,不如说,偶尔看到她在庭院一个人发呆的时候,依丽莎心中总会产生一种怜惜的感情。
那就像是,遇到了可怕的事的小动物一样,尽管只要一靠近她就会立刻恢复平常那冷静、强硬但不坦率的态度,但那副样子也给人一种一碰即碎的感觉。
虽然在这么自我解释着,但总感觉不对。
就像是迷失在丛林里想要找到路时注意力却集中在了其他地方一样,违和感在心中逐渐膨胀了起来。
到底是,哪里不对?
困惑地环视着四周,寂静悄无声息地弥漫着,银白的月光将地面染成了湖面,房屋也变得如同银制的雕塑,眉头也逐渐紧绷了起来。
——噗通、噗通、噗通……
听到了自己的心跳声,沉稳但微弱的声音在这样寂静得可怕的环境里显得异常清晰。
呼吸也不自觉地逐渐减弱,轻度的缺氧让思维更加集中于对四周的观察。
“依丽莎……大人?”
身旁的莫丽安娜感到了疑惑,但在依丽莎手指的轻捏下自觉闭上了嘴巴并一同观察起周围。
——噗通、噗通、噗通……
静静地,心脏在规律、稳定地跳动,甚至于能通过两人牵在一起的手听到莫丽安娜的心跳。
沙沙,风吹动起不远处的树枝,令其在地上的阴影左右摇晃。
违和感,在持续膨胀。
——有什么……
在靠近。
脑后逐渐升起一阵寒意,脊背也感受到了一股宛如被什么所舔舐的恶劣触感。
眼眶不自觉地睁大,将更多的视觉信息流入大脑,双耳也竭尽全力将各种微小的声音传入鼓膜。
——噗通、噗通、噗通……
银灰色的地面,熄了灯火的漆黑的窗户,银灰色的出现了细小裂缝的墙面,因风而左右摇曳的树木的阴影,偶尔在地上窜过的野猫,任何会正常地在夜间出现的事物都映入了眼底。
没有异常。
对,没有异常的地方,无论怎么看这都只是和平常无异的夜景。
那为什么,心中的恐惧却停不下来?
后脑勺突然感到一阵微风拂过,依丽莎猛地转过头望向后面。
然而,却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只是自己多虑了吗?
怀疑的声音逐渐在心中响起。
大概是吧,自己这些天也积累了各种各样的压力,所以在这种环境里会有这样的过度反应也算正常。
而且,过了这么久了却还没发生什么,果然只是自己的错觉吧。
不管是心中的那股违和感,还是【既视感】,都只是——
错觉吧。
一阵寒冷酥麻的感觉突然从后背爬遍了全身,她甚至能感到身上起了无数的鸡皮疙瘩。
不对。
从胸口涌出了一股稠密的感情,那股感情在一瞬间便蔓延开来,充斥了她的所有感官。
不对,不对。
那股,恐惧的感情。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
——
“!”
手指处突然感到一阵压力,那令依丽莎猛地望向捏了她一下的莫丽安娜。
翠眼的女仆紧攥着她的小手,甚至能感到轻微的疼痛,手汗也出了不少。
到底……怎么了?
莫丽安娜仰望着天空的视线告诉了她答案。
一同将视线投向漆黑的天空,在那块幕布上挂着一轮明亮的圆月,此时云层已被风所带走所以明亮的月光毫无遮掩地挥洒向地面,默默地,将一切染成银白。
【既视感】,在继续膨胀。
可是,这也是很普通的景象,就算依丽莎再怎么观察也看不出有哪里不对劲。
正当她打算发出疑问的时候,莫丽安娜说话了。
嘴唇轻轻蠕动着,将那两个字低喃而出——
“圆月……”
一瞬间,瞪大了眼眶,漆黑的感情顷刻间便疯狂地涌入了全身每个角落。
每一寸肌肤、每一个毛孔都感到了寒冷,酥麻的感觉在全身游移,恐惧令依丽莎的脸瞬间失去了血色。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视野中那轮圆月宁静地挂在天穹之上,散发出圣洁的光辉,那副场景无比的美丽又虚幻,就像梦幻一样的景色。
同时也令心中那既视感变得无比庞大。
因为,就是在那天晚上,在那个圆月的晚上,莫丽安娜失去了艾格,拼死保护她们的骑士们也全部葬身于黑龙的牙爪下,那副月下的猩红场景一瞬间掠过了视野。
然而——
——明明在那天之后……
只过了十几天而已,为什么——
又出现了满月? ——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噗通——!
心脏突然发狂一样剧烈跳动,与此同时,就像感受到了无与伦比的危机一样,全身每一颗细胞都拼命地发出了尖叫——
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快逃——!!!!!
后脖颈感到了一阵微风吹拂过,带起了丝丝凉意。
恐怖的危机感顷刻间侵占了整个心灵。
就在下一刻,依丽莎的身体在那庞大的危机感的驱使下不自觉地行动了起来,双腿猛地发力,扑倒了身旁的莫丽安娜。
撕拉——
耳边传来了一道微弱的像是撕开布匹一样的声音,伏在莫丽安娜身上,冷汗一股脑地从全身每个毛孔中涌出,呼吸也变得急促,喘息将氧气大量运输到身体里,大脑传出了一阵灼热的感觉。
“依丽莎殿……大人?”
没有回应陷入困惑的莫丽安娜,依丽莎回头看了一眼自己曾站在的位置。
然而,并没有察觉到什么异常。
不对……!
用力聚焦向那片空间,仔细看过去发现在刚刚自己的脖子所在的半空的光线有一些扭曲,在扭曲的中央有着一条细细的缝隙——
空间裂缝。
而且,那道裂缝还在渐渐扩张着,那副场景,就像奥格杀死黑龙时使用的技能所造成的空间裂隙一样。
脑中闪过了当时被从身体中央分裂成两半的黑龙的死相,依丽莎顿时猛颤了一下身子。
——是谁……?
转头环视着四周,可没能发现向她们释放出刚才那超越常识的致死性攻击的人。
圆月依然在天上照耀着,挥洒出的光辉将世界染得如同白昼。
白夜。
心中不由得浮现出了这个词语。
焦急,在心中燃烧着。
紧咬住嘴唇,毫无疑问,制造出那条空间裂缝的人是想要杀死她,莫丽安娜或许也在攻击目标之内,可现在在遭受一次暗杀之后却依然不知道暗杀者在哪里。
然而,这还不是最糟糕的。
手指紧紧抓住了胸口,心脏紊乱的跳动令心中焦躁更加强烈。
恐惧。
警戒。
绝望。
在经历过黑龙那次生死极境之后,依丽莎一瞬间便明白到胸中升起的这几种感情已经超过了危及生死的程度。
甚至于还要远远超过直面黑龙的那次。
不对,直面黑龙的恐惧在这种庞大到随时都能将依丽莎的心灵压至崩溃的危机感面前根本不值一提,现在只是勉强保住意识不会消失便已经竭尽全力了。
心脏在战栗,大脑感到了晕眩,身体是僵直的,肌肉也在不住地颤抖,在逐渐将心底充满的绝望、恐惧的侵染下,刚刚死神抚过脖颈那一刹那爆发出的力量已经荡然无存,现在如果再次遭受到暗杀的话绝对没有任何反抗能力。
在暗杀一次失败后立刻撤退,曾听说过这是哪里的暗杀者们的信条,但这种情形根本无法祈求隐藏着的那个人离开,因为现在的情况和刚才根本没什么两样,暗杀目标依旧脆弱,没有逃跑的能力,而且周围也没有目击者,所以如果没有猜错的话,下一击马上就要来临了。
然而自己已经没有了刚才那样避开的力量,莫丽安娜虽然对两人的境地也察觉到了一定程度,但似乎还处在状况外。
这样下去,会死的!
心中浮现出的这句话令依丽莎浑身涌上一股如同坠入冰山一样的寒冷。
会死。
会失去生命。
陷入永眠。
就像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一样,永远无法再见到挚爱之人的脸,永远再无法触碰到这个世界的美好,无法感受到——
幸福。
视野中闪过了奥格的身影。
死掉的话,会再也见不到奥格。
那种事——
——绝对不行——!
用力咬破了嘴唇,牙齿深深嵌入肉里,血液的腥味在口中弥漫开来,疼痛强行让在负面情感中变得麻痹的大脑取回了清醒。
一滴鲜血在唇边滑下,在银白月光的照耀下显露出一种魅惑的气息。
开口了。
“请问……阁下为什么要暗杀我们?”
竭尽全力使自己的声音变得平静,绝对不能退缩、不能示弱,依丽莎心中回响着这样的声音。
没有回应。
沉默,支配了这片空间几秒。
“正如阁下所见,我们没有任何能抵抗的力量,而且也没有旁人,如果您真的想置我们于死地的话想必也不会有多大阻碍,在这样的优势下依然不愿出面是不是有点太过胆小了?”
心中捏了一把汗,依丽莎很明白这是在挑衅藏于黑暗中的某人,但如果那个人一直贯彻隐秘主义的话根本不会对现状有任何影响。
所幸的是,挑衅起了效果。
“胆小……在说我……?”
有些低微、畏怯的声音在不远处响起,但那道声音中也夹杂着令人恐惧的狂气。
将视线投向声音传出的地方,在那片空无一物的半空中,光线渐渐扭曲,最终从空间中走出了一位手持一把血红短剑的黑发赤瞳的少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