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子的名字叫恩佐·摩根
黑发,梳着油背头,右边的眉毛中间缺了一小块但依旧帅气的金瞳男子的名字。
脸上总是挂着友善的微笑。
文质彬彬得无法让人讨厌。
不同于亚洲人的黑色眼睛,可以看得出他是个外国人。是哪一个国家的我猜不出,他也没告诉我,但是他说了——自己是黑丝崔莉的继父。
在将清洁工具收回工具房之后,我正领着黑丝崔莉的继父,蹬着宿舍楼楼梯,前往在四层,牌号为404的宿舍,换句话说就是我住的单人宿舍。
2.5
楼梯休息平台还是叫楼梯拐角位置的墙上贴着一张脸盆大小的,圆形楼层标识数字贴纸,据说只有我这栋宿舍楼会采用一种标识层数的方法。目的是为了让学生爬楼梯时产生“还差半层就到了”心理安慰感。会不会起到作用这种事大概只能问住高楼层的学生了吧。至少我像我这样只需要爬三层楼梯就能到宿舍的人感觉是没多大用处。嗯……而且还有点傻。
“真是让人佩服的城市,上次来到这的时候还是一个落后的小城市呢。没想到一眨眼就变成拥有领先于外界的三十年科学技术的大城市,连楼梯标识都那么标新立异,不同寻常。”
爬着楼梯恩佐·摩根这么向我搭话。
“不,其实并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东西,这样的标识只在我这栋宿舍楼采用而已。”
“嗯?难道说是别有用意的设计?”
“嘛……用意倒是有了。”
用头就不知道了。
说不定只是那个设计师头脑发热过后的想法。
“很少见吧?很多搬来这栋宿舍的新生也和恩佐先生一样感到新奇,也不是什么怪事。”
“啊,的确是这样。这让我想起有一次搭电梯想去4楼,结果找了半天却只找到3A字样而用电梯紧急通话系统求助的糗事。”
恩佐在我身后感慨道,
“大概是这个国家的传统吧。”
“…………”
说是传统,不如说是迷信和忌讳。
就像外国里,666代表撒旦那样的道理,“四”在这个国家念起来和“死”同音,所以才会用奇怪的表达方式错开。这个现象对于土生土长的本地人来说并不奇怪,可以说是演变成一种常识了,如果像我这个年纪再去问和恩佐一样的问题,反而会被人笑话也说不定。
不过既然他不是这个国家的文化圈,在这里也就没多大必要纠正他了。
刚才,恩佐·摩根向我递出那张寻人启事单的时候,我一眼就看出来了——金发碧眼,眼角稍稍朝下身穿暗红色哥特裙的女生。
就是黑丝崔莉。
各自做了简单自我介绍之后,那些在头脑里一直困扰着我,有关于神术,追杀珍宝之类的难题和疑点一下子就迎刃而解了。
说到底,会出现那些疑点以及让我头疼的原因只因为这一切都是我以“黑丝崔莉说的是真话”为前提思考。
所以,一开始我解释疑点的办法就错了,不是思考和猜想,更加不应该以此作为推理据点还原事情。只需要寻找新的逻辑初始点,所有问题都可以解释得通。
比方说——这一切都是黑丝崔莉是为了逃避继父带她这个城市而虚构的谎言。
追杀她的人就是她的继父。
逃跑的目的是不愿意退学永远离开这个城市。
离家出走的时间是刚好办理了学籍注销的前天,所以量子数据库找不到她的信息。
当初怎么就没想到呢?
仔细想一下的话,处在叛逆期的初中生和父母闹别扭而离家出走的事也不是新鲜事了,复杂的再婚家庭更是如此。
家庭情况我没有多问。
黑丝崔莉的行为的确很不对,但比起做出类似想不开的轻生举动的,就事态来讲她的情况还是没那么严重的。我自己还曾经放过火,而且还是在比她更年幼的年纪,这么一想,其实我才最有问题的儿童,压根就没有批评她的立场。
嘛……总之没出现坏结局我也轻松了不少。
三个月前的炼金术事件可以的话我这辈子都不想再体验了。
“说起来,对于小女的那些事,你是怎么看的?”
在来到三楼,也就是3.5的那个平台时,恩佐开口向我搭话。
“那些事是……?”
“就是指什么历史的万年历之类的发言。你相信吗?”
“这个嘛……”
怎么回答好呢?
虽然感觉事到如今追究这个好像也没必要。
但是既然对方问到,故意绕开也不太礼貌。外表虽然不像是中年男子,但是怎么说都是长辈,态度必须要端正一下才行。最大的问题是,不想让他感到自己女儿被侮辱,鄙视,从而降低我自身评价。类似“肯定不信啊,那么中二。”之类的话现在绝对不能直白的说出来,要回答这个问题,首先就要斟酌下言辞。
“我觉得很有想象力,几乎信以为真。”
我这么回答道。
“哈哈,是这样啊。”
背后传来他爽朗的笑声。
“你真会说话。很高兴你能这么夸奖小女。”
反而被夸了。
看来将来想在社会混得好,学会绕圈子说话还是很必要的。
“不……你过奖了。”
“是吗。其实用不着照顾我面子,直接说不信我也不会生气的,毕竟那才是最正常的答案不是吗。这样一来反而显得是我小气了。”
“……不,我没那个意思。”
“我知道。不过我本来就很小气,说着不生气,到最后肯定会生气的。”
“太有自觉了吧!”
“大人都是这样子的。”
真是毁憧憬的发言。
嘛……气氛被他这么一说,倒是没那么拘谨了,这应该才是他的目的吧。大人对于现场气氛的处理还是很成熟的。
不过这番对话也稍微让我觉得有点担心。
“恩佐先生,虽然有点多管闲事,不过可以听我一个请求吗。”
我开口道。
“嗯?请说,不管是介绍那种可以发泄欲望的场所,还是伪造学历,又或者是想要获得一笔数量可观的钱,只要在我能力范围内,我都可以支付给你。”
“诶!?”
这个人在说什么啊?
这还用选择吗?
有了钱,那两个东西还不是手到擒来?
嗯……
开玩笑的。
“救下小女和收容小女,你就是我们家的恩人,对待恩人,这边是不会失礼的。无论是想成为超人打败奥特曼,又或者变成后宫小说里的主人公都可以。”
“这些愿望都可以!?你难道是灯神!?”
“你看不出来吗?”
居然肯定了。
还是反问式的。
“不过还请你不要把我想成那种只能实现三个愿望的三流神……嗯,角色。”
“只能!?”
“所以,请说出七个不同的愿望吧。”
“你是花仙子的父亲吗!”
唔……
那样可就不能随便把黑丝崔莉还给他了。
不,现在不是说这个的时候。
“不、恩佐先生,我要的不是报酬……不过作为代替——”
黑丝崔莉的继父恩佐应该是个擅长洞悉别人内心的人,而且按照他的说法,黑丝崔莉被接回家之后肯定会迎接一场怒火。
这个年纪的女生如果在遭受到严厉训斥后找不到哭诉和安慰自己的对象肯定很心碎吧——既没到可以自己承受消化委屈和无助感的年龄,也超过了光是哭喊后睡一觉就忘记事情的幼童期。
明明最不安的是她们才对。
“这件事——能不能不要告诉她母亲?”
我说道。
刚才在来宿舍的时候和恩佐聊过,对于这件事他似乎一直在准备相关的搜寻工作,还没来得及告知给他的妻子听,所以我才会斗胆提出这样的要求的。
对此,恩佐只是在我身后反问了一句——可以听一下理由吗?
当然我也不是赞成包庇黑丝崔莉的行为,这确实是带给了父母很大的麻烦,如果处置不当可能还会有下次,是一种任性的行为。
不过我还是希望她能少承受一些责骂,哪怕少承受来自母亲一方的怒火也好。至少这样不会让她觉得全世界都在责备她抛弃她。
把理由说完后过了好久,就在我以为这番话引起恩佐不快而沉默着的时候——
“……真是个温柔的人呢。”
他这么问道。
语气有点像叹气,又有点像是强打精神重新振作起来的那样显得气力不足。虽然没回过头去看,不过我总感觉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不断在摇头。
“是有过类似的经历吗?”
“嘛,也不能说没有。”
“为什么说的那么暧昧?”
“怎么说呢……就是不太想提起那些事。”
温柔。
优柔寡断。
搞砸一些人际关系的凶手。
那个大老师不是说过自己讨厌温柔的女生吗?那样说的话,其实我就是讨厌温柔的男生。
如字面一样。
既讨厌温柔的男生。
也是讨厌温柔的男生。
虽说如此,这也不能一概而论啦,缺乏智慧的我根本没脸皮说这句台词——说到底那也只是在拾人牙慧而已。
“是吗。听起来不像是好的回忆呢,不过别担心,我不会那么不知风雅的追根问底的。至于你说的要求……我会慎重考虑的。”
“谢谢。”
用稍显沉重的气氛草草地结束掉对话,我们踏上了四楼的楼面。
在长廊和楼梯的T字交汇处的左边墙壁上有一张示意图,上面表示着各间宿舍的位置。而我的宿舍是处在右边走廊的中间位置,牌号是404已经说过。
但恩佐似乎很着急见到女儿,所以没有看示意图而是直接问过我之后就先一步小跑到我宿舍门前站定,然后用手敲着门,轻声道:
“黑丝崔莉,哥哥领着爸爸来接你回家了哦?”
哎呀哎呀……也不是不能体会他现在的心情,虽然我没有女儿,连女朋友都没有,不过我想这就跟放置好自己衣物,走过冲淋区,见到游泳池想要加快两步跳进去的心情一样吧。
钥匙门卡这种东西在玻璃城基本已经被淘汰得差不多了。比起容易落下的合金钥匙和容易碎裂的门卡,这栋宿舍楼采用的是门把指纹识别系统——只需要正常握住手把,上面的玻璃触面能识别出开门者是不是房间使用者和宿管,然后把锁解开。虽然黑丝崔莉可以在里面把门打开,但是在出门之前,我因为不放心她乱跑,所以还在外面的门把上划了手势,将门反锁了。
仔细想一下的话,认识黑丝崔莉不过是短短的几个小时,但说到底我也只是第三者。虽然表面上看不出来,但她其实也是相当挂念自己的父母的吧?就像在朋友家玩耍到一定时间,总会想起回家一样。
回家。
接回家。
玻璃城终究不是一个家。
在这呆了快三年没回家的我,也许在某种程度上也是个离家出走的人吧。哎呀哎呀,这样一来,在家每天盼着暑假哥哥能回家一次的妹妹岂不是就相当于恩佐?头疼了,身为哥哥的尊严可能要在下次回家的时候被批得一点都不剩了。以后不能肆无忌惮地欺负妹妹了。
所以。
这个暑假就回去一趟好了。
希望她不要把我绑住不让我回校就好……也不是没可能嘛。
想到这我不禁摇头笑了笑。
慢了二十来秒,在恩佐腾出的空位处站定,我把手搭上门把上。门把传来熟悉的“滴滴”的响声,喻示着通行。接着轻轻将门把往下掰,慢慢将门往外拉开。
门边与门框缓缓出现一条白色的细微缝隙。
然后渐渐扩大。
渐渐出现地面和房间一角。
空隙涌出一股清凉带着少许香甜的风,那是空调和冰淇淋的结合。
当整扇门完全拉开的时候,终于看到了——
身穿暗红色的长袖哥特裙,赤着脚,金色的长发在背后拖了一地,一个身高顶多一米五的女生——黑丝崔莉就站在门口处。
本打算不管怎么样,先安抚一下她的情绪,不让她因为看到到处寻找自己的父亲而产生不安或者内疚,却在看到她的表情的瞬间,我惊讶了。
说是惊讶,其实我是哑口无言了。也可以说是我被攻之不意——豆大的泪珠一颗颗滑落下她的脸颊,眼眶也早已哭红。
看到这一点,不论是多么迟钝没有观察力的人,也可以简单推测出,她内心压抑住的情绪有多汹涌。
不是嚎啕大哭,而是悄悄落泪而且还不是刚开始哭——要不是这样的话,眼白部分也不会像是被用力揉过一样充满血丝。
然后开口了。
声音末端还连着一丝哽咽。
黑丝崔莉说道:
“爸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