侍者将散发出芳香气息的蜡烛探进深牢之中。
这里的空气,与最底层的那几间截然不同。开凿出的热泉从孔洞中散发着令人类振奋的热气,微弱的硫磺味中,蒸腾的酒气混合了血液的醇厚。
那是寒冷的黑暗,但并不影响他准确地将蜡烛插进墙壁上的烛台中。在昏黄的光线下,少女正紧闭双目。
这是给她的灯火。在黑暗中,她的恐惧会让肌肉紧缩——无论是由他抽取血液盛入酒杯,还是由那些大人亲自前来品尝,都会带来不便。
将从地上掠来的丝绸覆盖在她颤抖的躯体上——这是真正的上等品。恐怕是从内陆.....那些他们只能想象的,没有覆盖着积雪的地方流通向白金之国的产物吧。
在这一切之下,她的身上覆盖着粗陋的布片。简陋的猎人束服所包裹的面容与肌肤洁白美艳,但却因为雪线之外的极寒与贫瘠而消瘦得令人痛惜。
他已经准备了更好的衣服。其上有着金色的丝线与银白的饰带。这是真祖交予他的。在某个久远的年代,这也许是某位公主的华服。
.....由于某种奇异的迷信,真祖与其眷属,那些高阶的贵族们,总认为娇艳美丽的处女之血在金银丝线的包裹下会更加甜美——这些神圣的金属,某种意义上能够杜绝低阶的血族指染他们的佳肴,也许对于这些有洁癖的伟大生物,这才是重点。
睡梦中的她发出了悲鸣。如同往常——如同之前他所做过几百次的举动,他轻柔地抚摸着她额头的秀发,用指尖上的寒意将她的焦躁去除。酒红色的头发。如火焰般的色泽。在地面上的村落中,她想必受到了不少人的喜爱。火吻而生的她,很显然能够成为无数年轻人心目中的暖阳。
但这一切如今已经终结了。自公主手下的‘监管者’在那所受到管制的村庄中看见她时,一切都结束了。
将少女作为活祭品献上吧!
他们永远只会这么说,好像她的死亡将会让世界的炉火继续燃烧,而不过只是填饱了真祖们贪得无厌的胃口。
——那样的发色,让他想到了平日里不太会想起的一些东西。在那个冷寂的日子,他为了追寻成为祭品的她,沿着裂缝下达到了无日的王国。
她同样拥有着如流焰般的长发。
在她的梦呓逐渐与颤抖一同停息后,他将丝绸绒被覆盖至她的脖颈。用人脂制成的白色蜡烛昏黄地闪烁着,弥散出催人入眠的香甜气息。
离开了高处的牢房——那里接近于贵族们的庭院与真祖的王宫,他沿着凿出的阶梯向下走去。作为侍者,能够为公主献上一顿美餐是一种荣耀,但在此期间,他依然要负责供给其他成色的血液。
远离热泉的地心深处,他待在走廊中,通过水晶研磨的窗户静静地看了一会儿从尚拥有太阳的地表融化的雪水所形成的瀑布。从无光的空间中直落而下,它们早已被过分漫长的旅途销蚀尽了太阳的热度。
在最下方——血统驳杂的血奴们的居住区,他们在岩壁上雕刻出坑洼,用于承接落下的水滴。在黑暗寒冷的古老河流中,他们猎捕着无目的蜥蜴与畸形的鱼群,以此来让不纯洁的身体能够继续存活。
轻轻用手掌擦去窗框上的露水,他用这样的动作避开走来的贵族的视线。在浑身散发着血液以及熏香气息的血族离开后,他继续向下走去。
这里,距离血奴的聚居地尚有段距离,但也离热泉足够遥远了。为了不让这些必须被循环利用的素材在什么时候因为血液冻结而死去,他甚至去过了血奴们的集市,并从那些面孔模糊、浑身恶臭的奴仆手上强抢过了掺杂在雪水中沉积下来的枯枝残叶。将其放置至干燥后,即能够燃起火焰。这是黑暗深处唯一能够寻览到的燃料了。
他曾经到过更深处——以便能够捡拾到足够的燃料,但那些残败的枯枝和叶片,在这样冷彻的空气中根本无法变成能够燃烧的状态。知晓了,那样足可以燃烧的材料是在血奴的体温下烘干的——这又是很长一段时间以后的事了。
位于两个极端的阶层中间,王国定然存在着平民。
这是螺旋形的街道,模仿着钟乳石雕刻而成的房屋与城堡尖利如刃。它们依照一种严格的秩序相互簇拥着,高矮分明。这是仿照贵族们的做法——越高处、越接近于中心位置的住户越发高贵。那个尖端——自然是真祖的居所。
平民们的血液浓度并无显著差异,他们如此做的依据,不过是所附庸的对象在顶部所处的位置而已.....
而他,又该算作什么呢?
服侍着最接近于地表的公主,同时混迹到最底层的冷河,只为了满足这堆耀武扬威的平民节俭的奢侈。
他是外来的异类,是她的奴仆,是尚未忘却炉火与阳光暖意的前人类....
也是食物们的喂养者。
但在某个久远的传说中,他的存在似乎是一种高贵的象征。在公主心情愉悦之时,他退居在烛光的阴影后,眼看着她将獠牙刺进处女的咽喉,或是用剔透的餐刀剖开静脉,用酒杯等待着鲜红的甘泉。在饥渴得到满足,回味余韵的间隙中,他会听到她甜美的声音回荡在空旷的厅堂里——她所讲述的,似乎是被雕刻在黑暗深处岩壁上的历史——悠久的旅人,永恒的真祖与她唯一的附庸在最后的寂灭中为族群创造了黑色的太阳。
那是冬日的救世主。现今,旅人已经离开,但信仰却依然恒久地留存在黑暗中。
救世的真祖——所对应的是血液最为纯净的公主,永生的附庸——这个位置本该是空缺的.....直到她一时兴起给予了他血液。
说到底,他至今不太明白,这位他所侍奉的主上在想些什么。也许仅仅是因为存活的时间太过久远,所以才是那样仅凭喜好做事的恶劣性格吧?
思量着这些事情,不自觉地想到了那个蜷缩在地板上的少女。
在转过街角时吐出了寒气。这是他作为人类,在冬日走进温暖的寓所时残存的习惯。但如今,莫说是肉眼可见的白气,软弱的叹息连面前的空气都无法撼动。
街道的深处,燃烧着烛光。
推开栅栏,乌木的尖端点缀着银白的锋刺。即使她的血液在体内嘲笑着这样低级的防御,但他还是小心避开了。
作为平民,他们都能够控制住自己的冲动.....但出于嫉妒或是鄙夷.....仅仅是为了为难公主眷属的他,那些肤色苍白的怪物也会放纵自己将她们吮吸至死。
这是他所居住的地方。也是‘仓库’。最后的防线是由暖阳之金锻造的大门。即使在泉水冻结的此处,金属本身却散发着热度和光芒。
作为公主送来的礼物,这是血奴从废弃的宫殿中卸下的门板。神圣的贵金属在搬运的过程中毫不留情地将血奴的肌肤化作了溶脂,这使得光滑的镜面上留下了难以擦洗的污迹。——虽然,由于本能地抗拒着触碰到那样的热量,清洁的工作是完全交予她们的就是了。
停留在门前——与平常一样,在他犹豫着是否要忍受短暂的恶心扣响门扉之时,彼方已经有轻快的脚步声传来。
同复数的脚步声同步,随着门扉开启而更加清晰的声音——在漫长的时光中,早已成为了如同合唱一般的默契,那是少女们的美声所汇聚成的洪波:
“——欢迎回来!”
“——我回来了。”
即使说上几年、几十年也总觉得有些不自然的回应。他让视线自然扫过肤色青白,体态瘦弱,却依然洋溢着笑脸的少女们,在她们的嬉闹中走进了室内。
在门扉再次紧闭后的短暂寂静中,炉火之上,陶罐煮沸的声音自顾自地喧闹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