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来时看到的,是陌生的天花板。
微尘飘散在晨光中。在直立起身体,让血液涌向脑部的同时,渐渐回忆起了自己所处的场所。
这是位于深巷的寓所,最深处的房间。在无人居住的岁月里,早已积攒了一层灰尘。虽然昨夜在躺下前尽力打扫了,但鼻腔还是微微瘙痒。
唯一的窗口探向被藤蔓遮掩住出口的小巷。为了让长年密闭的房间早些散去气味,对开的木窗大开着。如同异界的镜中之影,对面墙壁上的窗格紧闭。
踩踏在地板上时,脚下传来了轻微的颤抖。老旧的木板在重力下微微下沉,激起了夹层中的灰尘。
这里的空气,有一股甜丝丝的味道。沉眠许久发酵变质的尘埃,真说起来也并不难闻。
穿好鞋子,推开房门,被夹在建筑中间的走廊并未开凿出窗户,但用木板搭建的天花板中却透露出了丝缕的阳光。之上还有一层阁楼,从破旧的屋顶上,阳光一路照耀至此。雨天时候,大概会积成水洼。但因为两侧的墙壁并不严实,空气可以自由流通,倒也没有霉菌出现的迹象。
穿过走廊,即是已经燃起了炉火的客厅。石块与木头搭建的低矮空间,昏暗而密不通风。
昨夜,将我带至房间,并为我找来毛毯的老人,如今正倚靠着沙发酣眠。
炉火上,已经难以辨识出色泽的陶罐中正冒着热气。
从狭窄的客厅中间走过,在蹭过老人时,他轻微地皱眉,但最终还是偏过脸去继续熟睡。
其内的汤汁已经开始溢出。用火钳将之下的炭块移走后站起身,在沸腾的咕噜声渐渐止息时,迎上了老人的目光。
“早上好?”
尝试着向依然迷迷糊糊的他打招呼,也只得到了含糊的回应:
“嗯.....唔。”
口齿不清地应答着,他像是畏惧着炉火的光线一样用手遮住了双目。
坐到一旁的椅子上,在等待着他清醒过来的同时,我默默观察着客厅的布局。
环状的低矮客厅中央,有一张堆满杯子与碗的茶几,被烟熏得黑乎乎的餐具大多数都沾着灰尘和老鼠屎。清洗过的铁皮杯子和木碗则被特意放置在了靠近炉火的方向。
茶几旁,围靠着用织物与皮革建造的柔软沙发(如今正在被老人占据)以及两把简陋的木条板凳。从现在身下不太牢实的感触来看,这些家具,恐怕都有些年份了。
除此之外,即是围拢过来的圆形墙壁。天花板相当矮即便我这样的人也会在挺直身体是略微感到压迫。在关闭了正门的现在,总让人莫名联想起冬夜的窑洞——正是这样密闭而温暖的氛围。
唯一的通道是我刚才走出的走廊。熹微的阳光从其中微微探出身躯,单薄的色彩很快被炉火投射下的浓郁阴影掩盖。
“啊啊.....之前行军时候的习惯,只要不被军号叫醒,总觉得怎样也睡不够.....意识也还是迷迷糊糊的.....你昨晚睡得还好吧?”
直立起身体,老人将瘫软在沙发中的身体安置于地。打出哈欠后,他杵着沙发的靠背起身。啪啪地拍打着自己的额头,他愁眉苦脸地眯缝着双眼。
“因为不是在野外,所以比之前睡得安稳些了。这也要感谢您能让我住到房间里面.....”
之前,白天长时间在马背上颠簸,夜晚扎营时身体已经非常疲倦,但简陋的帐篷却让意识始终保持着清醒状态。接连几天,便连食欲也丧失了。昨晚,也算是这几天以来睡得最为踏实的夜晚了。
摸索着走到炉火旁,取下悬挂在一旁的勺子搅拌着陶罐内浓稠的液体,他头也不回地说:
“你搞错了一件事啊.....从今天开始,这里也是你的家了。住在自己家里,哪还需要什么道谢的话呢。还是说.....”
带着不安的神色,头发花白的年老军人回过头来。
“已经反悔了?说是成为家人的那件事。”
.....其实,在她离去的现今,自己究竟是否拥有依然身处此处的权利,是否有感受温暖的资格,我一概难以回答。
诞生的意义已经消亡。
余留此地的我,只是一具空壳。
仅仅是,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如同溺水的人会握住一切递过来的物体。
我接受了他的请求。
于是就此,成为了他唯一的家人。
内心中并无实感。在旅途中,我看到了士兵们对他的尊敬,也明白他是值得信任的人——在此之上的联系与感想,一概没有过多考虑。
但是.....
心底也未免有这样的希望:
如果、只是说如果,这样的我,也能让某人得到些什么,也能在某人心底留下印记——
(能否再一次找到存活的目的呢?)
梦中的她对此作出了肯定。但仍旧要自己来寻求答案。
为此踏出的第一步。我直视着他忧虑的眼神说:
“当然不会。从那时开始,就已经是家人了.....这样的联系,怎么会那么轻易就消失呢。”
他总算舒出一口气,将盛满的汤碗递给了我。
碗中是粘稠的绿色液体。并非新鲜得让人不适的色彩,而是掺杂了石灰一般的灰白色泽。
“.....咳,不太好看吧.....之前的旅途,你不太吃东西.....所以姑且用碎成粉的豆子煮了汤。半液态的,应该比较好下咽一些?长时间空腹后,吃一点这样的东西,对肠胃也好吧。”
在我微微愣住的时候,老人悄悄打量着我的神色,这么解释道。
碗中‘咕噜’地冒出了气泡。在其炸裂后,我盯着黏着在碗口的溅出物,轻轻咽下唾液。
虽然知道不能辜负老人的一番好心,但要把这东西咽下去确实需要一定的勇气。
理性上已经接受了它是无毒甚至是有益的存在.....但本能果然还是在犹疑着。毕竟,这个颜色和声音,对感官的刺激实在太大了。
因为看我仍在犹豫不决地端着碗,老人像是为了证明什么一样,一口气将自己杯中的液体倒入了咽喉。
一饮而尽的他神色不太对劲.....呛到了吗?
“您没事吧?”
“没事.....”
将气息理顺,他神色复杂地吞咽下了嘴中残存的汤汁。
在我也准备学着他的样子一口气喝下时,他抓住手腕,坚决将其从我手中取走,与铁皮杯子一同放到了身后的茶几上。
“那个——?”
“失败了、失败了。不要在意。”
担忧着自己的犹豫辜负了老人的好心,我连忙说:
“不不不,您不必如此费心,我不会那么挑剔的.....”
“嗯.....这个啊,豆子已经放置了几年了。本来以为可以用盐盖住多余的味道.....但是,昨晚太累了,虽然意识里一直想着要找点盐加进去,但不知不觉就已经早上了.....醒来后又完全忘记了这件事。所以,这东西除了灰尘一样的口感,一点味道也没有。老实说,我也觉得这不像是人吃的东西.....”
懊恼地拍打着自己的头,他将碗中的液体倒回锅里。
“家里面也没有盐了。我们出去吃吧?既然已经回到了城里,为什么非得在自己家里做饭啊?”
反问着对象不明的某人,他仓促地作出了决定。不待我回答,老人已经走向了门槛。
将斑驳的木门完全推开,缺少润滑的门轴发出了尖锐的哀鸣。熹微的晨光穿透过从炭火上升起的烟雾照入室内,被凝练得尖锐。
跟随在他身后,让视线越过烟雾,停留在积累了年岁的石墙上,我想起了那日——
让目光自高处任意地行走在迷宫之中,远处的潮声与铜铃的叹息在晴明的苍穹下回荡,被墙面遮掩的海面能够延伸到世界尽头.....
而如今,我已确实身处在了迷宫中的某处。(但陪伴着的她却——)
如同命运一般的巧合。
已经失去了一切,随波逐流向前.....我又回到了这座迷宫之城。
旅途的起点,如今看来,也将会成为终点吗?
由于那时候天色黯淡,昨夜,我并没有意识到门外的空间竟是如此的令人惊异。
走下门前的石阶,眼前的是铺设于草坪之上的小径。木质的小巧栅栏因为岁月流逝而从土壤中松动,倾斜向了道路两侧。
没有花卉点缀的草地上,是一片纯净的绿色。
虽然只是平凡的草坪,但因为修剪得整整齐齐,再加上颜色青翠,足以让人赏心悦目。
将这里包围的墙壁与窗口,把它之上的天空切割成了圆形。如同流淌下的泉水——空气与阳光就这样从这个洞口中倾泻向幽闭的深巷。
打着哈欠,老人在我身后用不自然的神色观望着这样的景象。在发现我将目光移向他时,他硬生生把哈欠憋了回去。
并未因此驻足。他带着我踏上石板,穿越低矮的通道来到了小巷中。
狭窄的道路旁,两座寓所相对而立,残破的大门面对面地挺立着。
对开的门板向外敞开着,其中幽深黑暗的走廊如同原始的洞穴一样令人生畏。
在墙壁的一侧搭建了避风的炉灶。堆叠着的柴火之上,足以躺进一人的大锅中填满了浑浊的液体。难辨来源的肉块同煮沸的水一同翻滚着。
冷漠地瞥了一眼这样的景象,他正要拉着我向前走去,却被某人唤住了。
僵硬地转过身来,他的表情,仿佛被噎到一般。
“好久不见了。”
是平凡无奇,让人觉着平和的嗓音。
从走廊中走出的妇女手中拎着盛放满肉块的竹筐。在将其一股脑倒入汤锅后,她转身朝向我们。
她的发丝已经开始泛白,但距离步入老年应该尚有点距离。看起来比老人的年龄要小得多。微微露出皱纹的和蔼面容,微笑起来总让人不由得联想到炉火。
但面对这样柔和的笑容,老人却露出了警戒的神色。
“.....是有段时间没见面了.....”
“别那么冷淡啊?之前几次饿昏在那片草地里,还不是——”
“.....过去的事情,就别提了吧。你究竟想要干什么?”
“不过是与我的老故交打个招呼而已。今天格外的冷漠呢。是因为旁边有个‘家人’吗?说起来,你现在是退休了吧?”
沉默半晌,似在猜疑着她的用意,他最终还是如实回复:
“正是如此。年龄差不多了,关节也开始作痛。如今终于让我回来了.....虽然不大想对你这么说,但今后还是多多关照了。”
“关照的对象,也包括那个孩子吗?”
“不包括。”
反射性般的回应.....似乎是因为过去的某事留存的忌惮。连思索的余地都没有,老人只是冷冷地吐露了拒绝。
“唉?”
因为我在一旁发出了声音,他像是突然醒悟过来一样连忙补充:
“不、那个,我的意思是,啧,你明白的吧?”
瞪向妇女,老人向前一步,将我们两人之间隔开。但手捧竹筐,随处可见的妇女,只是满不在乎地搅拌起了锅中的汤汁。
“好了好了。我不会多管闲事的。好不容易得到的家人.....不会对他做什么的.....我毕竟不是魔鬼。倒是说,你对我的看法稍微有点偏差吧?”
如此安慰慌乱起来的老人,她轻笑着面向我。
“那么,那边那位少年.....”
“欢迎来到这座城市.....”
(不过,已经不是初次光临了吧?)
似乎听见了这样的话语,但抬头看去时,她的笑容却并无异样。
“今后,就请多指教了。”
无声无息,在我们谈话的时候,少女从妇女身后的走廊中探出了头。
恐怕是没有预料到这里聚集着那么多人,她一时间露出了惊慌的神色。将兜帽的帽檐拉下来,遮掩住外貌的她,低着头从妇女身后快步走过。
从妇女身边蹭过时,她被叫住了。
“希?”
已经站立在巷口的她回过头来。兜帽下,灰银色的发丝有些凌乱,但那双诡丽的紫罗兰色眼睛却锐利得让人难以直视。
即使身着的是那样破旧的服饰,也难以掩盖同那副精致的面容相符的冷冽气息。
如人偶一般惹人怜爱的五官尚显得稚嫩,配合娇小的身躯,让人联想到了尚在哺乳的幼猫。此时,正因为惊慌而略微有些炸毛。
她与老人对视了一瞬,两人随即各自偏开头去。
仿佛是没注意如此尴尬的气氛一样,妇女自顾自地笑着说:
“碰巧呢。你们两位是要去吃早饭吧?偶尔也要进行推销嘛,希,就由你带着他们去吧?”
“去哪里?”
清澈的音色,如同冰下的冷泉。在此时却透着些许慌乱。定定地盯着妇女的眼睛,她似乎已经猜出了答案。
狡黠地眯起狭长的双目,妇女说:
“还能是哪里呢?当然是‘海猫亭’了。”
身旁的老人发出了叹息。
“真的是.....该说是恶趣味么....”
在我们离开小巷,踏入狭窄的道路时,老人以低不可闻的声音喃喃自语。
少女的目光不太友善.....甚至能够被认为是冷冰冰的瞪视。
起先,是绝对不留余地的拒绝。闹别扭的少女就这么偏过脸去站在巷口,如何也不肯挪动步伐。但最终,在妇女的催促下,被称作‘希’的少女还是不情愿地走在了我们前面。
老人在此期间一言不发。
明显是不想与我们交谈的氛围.....但她还是适当放慢了速度,让我们能够跟上。中间当然相隔着一段不小的距离。
老人与少女,两人一前一后,我则在最末尾默默观察着他们的互动。走在最前面的少女沉默不语,却一直在用在意的神色悄悄打量着后面。在触及老人同样小心翼翼的目光后,又立刻撇过脸去。
拐过几个路口,我们停在了深巷中。两侧流淌有水沟的道路尽头,屹立着一座富丽的建筑物。与周围那些老旧破败,如同岩穴一样的寓所相比,砌成外墙的石块光亮得仿佛能反光。
回头瞥了我们一眼,少女驻足在门前。
“就是这里了.....不至于忘记了路吧?肚子饿的话,就快些进去.....”
虽然竭力摆出了冷冰冰的面容,她的语调却仿佛乞求。
——不想要停留在此处,不想与老人相对而立。她的目光如此诉说着。
又一次叹出了气,老人说:
“.....你也有一段时间没有到这里来了吧?你们的院长,还有同伴,该是想见见你的.....一起进去看看?”
“.....不要。”
这么说着的她,像是闹别扭的孩子。虽然裹着斗篷看不真切,但从嗓音和身高来看,也许确实就是个孩子。
露出为难的神色,老人定定地注视着她。
“这样,始终是行不通的。难道要一直逃避下去吗?”
“.....呜唔、”
因为老人的话,她气馁地埋下了头。听见门外的声音,店内的人向这边靠近过来。脚步声逐渐接近,在门扉即将开启的一瞬,小小的少女从一旁迅速地离开了。
“欢迎光临!两位吗?”
我依然在意着她离去的方向,身体修长的少年,已经将对开的大门抵住,并以目光催促着我们进入。
在我们走进门店后,他轻掩上了大门。
虽然有着令人惊异的外观,但室内的布置,却仅仅是一家温馨的餐厅。
暖色的烛光下,陈设着圆桌与座椅。临街的窗户被薄薄的窗帘覆盖,只透露出一丝软弱的光。窗外的,想必是只有灰尘与阳光行走的街道。莫说是集市与商铺的喧闹,就连行人的足音也微不可闻。
在带领着我们走到桌子旁的短暂路程中,少年细细地打量着老人的面孔。
“您难不成是——”
“啊啊。是我,之前也有来过呢。总算是退休了。”
在老人点头肯定他的猜想后,少年兴奋地——
“柯特大人啊!实在是好久不见!听说您上了前线,店里的大家都很担心呢!平安无事真是太好了!”
——摇晃起了尾巴。
“那个.....”
无视了我的目光,少年面不改色地在我们落座后递上了菜单。
“早餐,还是吃点容易消化的东西吧.....面条如何呢?”
询问着我的意见,老人很快娴熟地完成了点单。之前想必是常客。
在将记事本上的一页递给厨房后,少年又回到了我们这里。此时并没有其他客人,该是想找老人说说话吧。
用目光询问过老人,在得到许可后,他拉开凳子坐在了对面。
虽然知道一直盯着别人看是挺不礼貌的.....不过,因为他也在盯着我看,算是扯平了....?
除去蓬松的尾巴外,他还生着直立坚挺的兽耳。从五官上看是个具备坚毅性格的人。本该挺温和的笑容,也因为尖锐的犬牙与野性的暗色瞳孔而显出凶狠。
他的服装.....该说是执事服吗?因为曾经见赛瑞亚斯穿过,所以还有点印象。不过,与老人那样注重简约的风格不同,这套服装,恐怕是向着观赏性方面做出了改装。稍微有些花哨。
配合上修长的身形,挺合适呢。
因为我们两人之间一直维持着沉默,老人轻咳一声:
“两位第一次见面,之后还请好好相处。毕竟,以后可会成为长期相处的邻居。”
“这孩子.....?怎么回事?既然没有长着兽耳,可选的道路很多吧?您不准备劝劝他吗?”
他的口气不甚友善。看过来的目光却带有丝丝忧虑。
老人连忙说:
“不是这样的.....所谓邻居,并非指你们那一边。他是我收养的孩子。之后就住在草地旁的屋子里。”
“啊.....”
狼一般的少年,在老人解释后才渐渐松开了眉头。
将脸偏向我,他轻轻低下头来。
“刚才的话,是我失礼了。今后好好相处吧。我叫树,虽然年龄大概比你大一些,但不必因此拘谨。您的名字是?”
“和夜。如果可以,请不要用敬称.....”
“.....如你所愿。现在毕竟是工作场所,你是客人的身份,在店主或是其他人在的时候,没办法这么做。不过,现在倒是无所谓。刚才,似乎对这个有点惊讶吧?”
轻轻笑着,他将尾巴从衣物后摆处显露。蓬松的尖端,从餐桌下探出头来。
“那个是.....真的吧?”
“当然。虽然不能随便给人摸。对于女孩子而言,就连看也是不行的.....嗯.....既然之后还要见面,不如提前把那些事情说了吧?”
向老人征询着意见,在他点头肯许后,树说:
“这家店,基本是由兽人构成的。有一部分人就住在巷口的房屋里,日后估计还是会有碰面的机会吧。大家基本都是同龄人,还希望你不要用异样的眼神看他们。与在外边不一样,这里的大家,并不会特意遮掩耳朵和尾巴,可能会让人有些不适吧.....”
“不会的。只是因为之前一直没有见过你们这样的种族而稍微有些惊讶而已。我觉得,那样的耳朵和尾巴,还是挺有趣呢。”
“.....有趣什么的。”
露出苦笑,少年用‘你是从哪找来这家伙’的目光看向了老人。后者耸了耸肩。
“你倒是我第一次见到,有这种感想的人。”
“.....这种说法,很失礼吧?对不起.....毕竟是作为躯体的一部分,被说成有趣,果然还是——”
在我开始因为自己的失言慌乱起来时,少年也乱了阵脚。
“不不不,我不是这个意思。您能有这样的感想,不光是我,大家都会很高兴的吧.....哦,一不小心,称呼又.....”
“虽然不想让年龄比我大的人这么恭敬,但是,也没有那么在意啦。”
因为他的尾巴开始不安地扭动,我只得这么说。虽然看上去是很可靠,却也会因为各种细微的事情自顾自慌张起来呢。
悄悄打量着我的神色,他小声问:
“你这样的人确实很少见.....真的没有觉得,生着这种奇怪器官的家伙很恶心吗?”
“唉?为什么要有那种想法.....毛茸茸的,看上去很暖和——大抵说来,就是这样的感觉吧?”
“那个.....仔细想想啊,明明长着人的外貌,却生着动物的耳朵和尾巴.....不觉得很怪异吗?”
不知道为什么认真起来的他带着严肃的神色凑近了这边。身着女仆装的兔耳少女从厨房现身,在将手中的托盘放下后,她揪住少年的后颈,把他拉开了。
“你究竟在纠结些什么啊!偶尔也有这样的人啦!还专门解释一下我们的异常之处.....你是脑袋出问题了吧?”
摩挲着自己被勒出印记的脖子,树小声地嘀咕:
“这不是,因为这样的人太罕见了.....所以确认一下嘛.....不过,毕竟是柯特老人带着的孩子,也不奇怪么.....”
“好啦好啦,别站在这种地方挡着。真的有时间,去帮院长收拾下厨房吧!”
这么训斥着将少年赶走,看上去与他同龄的少女对老人露出了微笑。
“好久不见。您还好吧?”
“身体不错.....不过,也已经是这个年龄了。也只是在此基础上的不错啦。”
虽然这么说,但长期行军的老人恐怕比我还要强壮数倍。少女想必也从他袒露出的健壮手肘得知了这一点。
“不,我觉得您要比大多数年轻人的身体都要好呢。如果能同之前一样饭量大就帮大忙了。话说回来,这位少年是?”
她将目光移向了我,耷拉着巨大兔耳也因此轻轻晃动。老人于是又一次介绍到:
“是我收养的孩子。在旅途中认识的。如你所见,是个很不错的孩子吧?”
“也就是说.....是‘家人’吗?”
这么说着的少女,看上去似带有一丝忧伤的神色。
“铃.....”
面色沉重地看着这样的她,老人说:
“是的.....这就是我的家人.....但那个时候所说的,也依然算数吧?我还能够算是,你们的家人吧?”
轻轻摇头——不知是为了否定何物呢,兔耳的少女回答:
“.....您能这样认为的话。”
(但作为家人的我们,已经——)
似是听见了这样的哀叹。但少女只是挂着营业用的甜美笑容转身离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