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堆逃难而来的人中,他们既不显眼也不会引起多余的警戒。平原的所有道路已经陷入了管制阶段,而即使跨过平原到达其他城市,也不能确保可以远离战火。

爆发这种规模的战争,是所有人都从未想过的事情。即使查一查史书,那些规模与之类似的战争也都几乎被岁月冲刷到不被重视的边角处去了。怎么小心都不为过——这是所有有点家业的人都具备的共识。

这艘船上的都是这样小心为上的人。请得起护卫的早已雇下了人,而偶有的落单者也早已找到其他落单的人牢牢抱成了一团。他们一伙在其中只算得上势单力薄的乌合之众,但年老骑士手中那把打磨得光亮的单手剑与背后包裹在兽皮中,从未显出真身的巨剑还是使得他们几乎与其他团体平起平坐。

.....这是之前的情形。

在公爵宣布自立并当众烧毁桑兰圣国的旗帜后的第三天,只能微微看得见一点点边角、海天一线的泥色分割线上猛然蹿出了几个微小的黑点,其航速远非普通客船能比。为了防止有海盗趁火打劫,航向相同的船只大多聚到了一起,那些护卫船只的弓箭手兼瞭望者以为来者也是如此打算。

在当天日落时分,两支船队之间的距离,已经缩短到了最优秀的弓箭手的狙击范围之内。任何人(即使是视力不大好的帮佣)也都能够辨识出那三艘庞大的航船风帆上描绘着的图案——原先是簇拥着奇异之花的金色叶片,经过仓促地涂抹补填后成为了包囊一切的纹理之日。它与那即将被汪洋熄灭的金色艳阳一同宣告着内战发动者之师的到来。

经过船队中几个武装集团领队的表决,船队放下风帆,降低了航速。

在太阳完全西沉之后,追逐者与船队终于进行了接触。在明了双方实力差距的情况下,他们向其投出了一封言辞恭敬的信,说明了自己无意与公爵为敌。

而从返回的信件来看,对方的要求是:必须接受登船检查。

很显然是密尔产物的轻铁制梯缓缓伸出,触碰木制的甲板时发出了清脆如刀剑相碰的声音。早已恭候于此的船长及领队们帮忙固定了支架后,一队士兵沿梯来到了他们身边。

是可以拔出剑来的距离。船长暗暗地想。他自己几乎不会持剑,因此身边总是护卫着两个身着皮甲的船员,也许是为了表示尊重或是轻蔑,列队的卫兵避开了他,使得他身前空出了相对宽敞的空间。在士兵列队完毕后才缓缓而来的来客显然借此判断出了交涉对象。他径直走向船长,船长也在护卫手持火炬的焰光中打量着这位权势者。

这是一个俊美的青年,异常而美丽的银发垂至双肩,颜色淡薄的瞳孔在火光映照下焕发出了金属似的光芒。银底金边的披风下突起了一把单手剑的形状,但除此之外,也就看不出其他武装了。

尽管夜间的海洋十分温暖,但青年仍带着手套,他的衣袖长得只露出手套末端。意识到这一点的船长模糊地想起了关于某个关于魔女起源的传言。

近几年吟游诗人们最喜欢的题材原型,近在眼前。

船长深深吸入一口由于人群与火把阻隔而带了金属味的海风,率先伸出手去,青年微微一笑,脱下左手的手套回握了他的手。

他们一开始谈得还算惬意。船长以为对方定然会开门见山地说明来意,但眼前的青年却完完全全看不出是受命而来。

他温和地与船长攀谈起海上的见闻与那些沿海的巨大港口及城市。船长最初以为对方只是想套出点话亦或是练习下外交辞令,但他很快发现对方所引出的话题与目前的状况并没有半点关联。并且——说来奇怪,他竟从青年的脸上看出了一丝确确实实的好奇以及痴迷。他确乎从谈话中感受到了乐趣。

就像是在给自己的孙子在讲故事一样——船长甚至莫名其妙地冒出了这种感想。尽管自己没有孙子也没有儿子,不,说不准有.....他记不清了。对于一个漂泊在外的人来说.....这也不奇怪吧?

与此同时,船长敏锐地注意到:在他一边胡思乱想一边与青年胡吹海聊的同时,列队的士兵没有一丝的不耐烦,倒是被他召集而来的领队们在一脸呆滞地听着毫无关联的话题显得无比茫然。

啊啊,说来也是,自己把他们叫来时已经明确表示过目的,在把武器磨亮后却是这种和平的进展.....任谁也难以接受吧。

在看到有几人已经开始松懈时,船长明白是时候结束闲谈了。时间拖得越久对他们越不利.....与自己手下那些人相比,他明白这些士兵是不会有丝毫放松的。

他清了清喉咙,几名领队互相交换了眼色。在看到他们异常的举动后,青年收敛了笑意。

士兵们敏锐地注意着场内的变化,在青年尚未下令之前,他们的手已经整齐划一地放在了剑柄上。

在他们闲谈的话音尚未完全消散之时,船长身边的两名侍从已经挺身向前,他们拔刀的轨迹正是青年的胸膛。

青年举起了手,士兵们的手又放了回去。侍从们瞅了瞅船长的脸色,没有退回原先的位置,但预备拔刀的姿势也总算有所收敛。

望望周围的领队们,青年脸上显出了轻蔑的神色。他对船长说:“聊得好好的就突然打起来可不大好.....”

不待船长出声,他又接着说道:“在闲聊与开战之间总该有点过渡,我看得出你的几位同伴很想马上开始,但是,我希望按照流程来。你不介意吧?”

船长点了点头。他并不想按照对方心意走.....但青年那莫名淡然的神态透露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尊严与权威。被这样的气势所压垮,他不自觉地表示了赞同。

这就是正统的上位者吗?他在心中暗自惊叹着,只见青年后退一步,过长的袖口带出了尖锐的风声。当他站在士兵们前面时,船长这才发现此时人群已经从之前略微粘合的状态分裂开来,成了明确的两列阵营。

在逐渐肃穆的气氛中,青年满意地点点头。他说:“首先,感谢阁下与我分享见闻——说来可笑,但我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与外界接触了。不管接下来要发生什么,请你务必相信,这一次交谈对我意义重大。”

“然后,关于我们登船的目的,想必诸位一定已经有一些想法了吧。我——代表艾西特一族,已经正式表态支持公爵自立。他理应且应当成为合法国王。然而在公爵宣布自立当晚,公爵的外甥及一名骑士背叛了家族,将血缘与荣誉弃之不顾,向桑兰王国一方寻求了庇护。”

“根据可靠的消息,他们登上了这艘,亦或是这支船队中的一艘船。我的要求,就是把他们交出来。”

在听完了青年的宣言后,船长叹了一口气。他想起了那个老人的要求,在又一次权衡后,他看了看领队们的神色。

“报酬不变。”

在他说完这句话后,刺耳的金属鸣叫声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