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概就是这样。”

如此为自己的叙述作结，科斯特在燃起烛光的船舱内观察着其余人的脸色。

将自己的任务，特别是公主的所在地等事宜告知其他人是相当冒险的举动。但他觉得即使无法合作，在场的这些人在立场上也根本无法背叛自己。

更重要的是，一旦对方愿意联手，那个老人能够成为相当大的助力。

毕竟，从某些模糊的情报中，有这样一个讯息在流传——‘灾厄’已经降临了此地。为了对抗那个人形的天灾，恐怕得由曾经同样拥有异名的骑士出手。

对方比起自己不知多活了多少年岁.....即使从头到尾自己始终都在观察着他的神色，但对方却将沉默贯彻始终，丝毫的动摇与表情变化都没有出现。

至于那边的人形猛兽.....嗯，无视无视。

他第二留意的对象自然是那边散发出的气场让他难以用言语形容的——

根据他所了解的信息，那个长相相当秀气的孩子是伯爵的继承者，也就是现伯爵了。传言说英忒美一族的血脉大抵都是黑发，如今看来这点果真不错。

......勇者之子，呢。

始终与伯爵待在一起的那个孩子不知道是什么身份，那双象征着‘生’之元素亲和力的碧绿之瞳始终只望向一个人，——稍微有点羡慕。

作为已经定下婚期的恋人，芙兰只是在一旁偏着头发呆。赤红色的发梢微微拂过他的肩膀，虽然很想尝试摸一摸头，但是一想到之后很可能会被化为一撮灰，他就强行按捺下了冲动。

我也想像那边那两位一样.....！即使给他直面‘壮汉’的勇气，这句话也是说不出口的吧。

咳咳，平定下心神，科斯特重新把目光投向老人。

赛瑞亚斯以其平稳的声调开口。

“我明白了。”

他把头转向了伯爵那边。

“和夜大人的意见是？”

少年瞥了一眼老人，似乎难以置信对方会将决定权交到自己手里。但在看了一眼那个孩子后，他似乎很快下定了决心。

他有些胆怯地看向科斯特，提出了自己的条件。

“我们愿意提供协助，但与之相对的，在那之后，你们要协助我们脱离至安定的地区。”

“韦林现在尚未被波及.....并且距离前线有相当的距离。在我的权限范围内，你们可以在那里受到庇护，这样如何？”

虽然让他们直接前往王城面见圣王是最为恰当的打算，但那样免不得会使得伯爵背负上募军参战之义务。

不是所有人.....不，绝大多数人恐怕都不会想蹚这趟浑水。

科斯特想起那孩子之前的提问，突然想到这样的提案。

老人一时间露出了反对的神色，但那孩子却异常兴奋地向伯爵点着头。

观察着对方各异的反应，突然想到什么的科斯特在心中笑着，给出了最后一击：“伯爵大人现今的身份也很尴尬呢，若各位暂且想躲一躲风头，我可以让各位在韦林待到一切平定.....”

他看了一眼老人，以及那个至今身份不明却在某种程度上能够左右局势的女孩子。

“当然啰，各位在之后想要定居也没有问题。虽然是自夸，但韦林算得上是相当漂亮的地方了——特别是作为婚礼的场所而言。”

已经完全放弃的老人把头垂了下去，科斯特得意地看向由于老人的妥协而具备了话语权的那一位。

.....一脸不明所以。明明刻意提到了婚礼。明明恋人都那么的——

等等等，他是不是从根本上搞错了什么？

“哥哥，这样也不错呢。——不过，不管哥哥做出怎样的选择，我都会一直跟随着的！”

.....虽然有那种气氛但是——

兄妹。

身旁的未婚妻像是突然从睡梦中惊醒一样瞪大了眼睛。她这样的表情可不多见呢——在他这么想的同时，芙兰默默地来回看着那两位，随后又叹息着靠回了座椅。

“.....所以是怎样一回事啊。”科斯特小声向身旁看起来已经掌握了局势的恋人问道。

“伯爵，有那种兴趣呢。虽然是那种称呼——但那两人应该没有血缘关系.....至少、那孩子是在恋爱没错。”

“.....哦。”

不打算对此作出任何评论的科斯特安心下来。

“错综复杂呢。明明是妹妹大人.....”

在一旁碎碎念的巴布瑞泽自然是被无视了。

被艾丽斯以异常热切的眼光盯着，我虽然担心赛瑞亚斯之后的反应，但还是接受了这样的提案。

望向韦林的领主，我——

“.....之后就请多关照了。”

就这么与之缔结了盟约。

·

在两人离去后，船舱里陷入了沉默。

韦林的领主在之后回到船上去挑选参与登陆的人员。登陆用的船只姑且先借用其他不太显眼的大型客船，用于交涉的筹码是他们那边由王城提供的款项。

按照计划，我、艾丽斯以及面貌已经被人熟知的赛瑞亚斯，在靠岸后都躲到船舱中，到了巡查结束后再找时机出来。

由于城里如今的状况相当混乱，出现几个遮蔽面貌的人应该也无人在意，所以姑且不用担心入城后的问题。

并非没有感到压力——接下来，一步走错，便万劫不复。稍微有些沉重的氛围。在各自抓挠着心中的犹疑时，艾丽斯突然问道：“圣王不是有两个女儿吗？这一次.....我们参与营救的，该是谁呢？”

尽管能看出赛瑞亚斯仍由于刚才的事心情不悦，但他还是尽责地开口解释道：“虽然长女应当享有继承权，但圣王近些年来一贯偏爱小的那一位，进行巡查访问之类的政治活动大抵也都由次女出面。既然连‘明焰’都跟着来了，那么在城里的应该是小的那位吧。”

圣王的次女，近年来最受圣王关注的直系后裔。虽然从顺位上看是第二继承者，但却因王的关照成为了目前呼声最高的王位继承人。

并且，她由于其特异的能力，享有着各外响亮的异名。

“‘冰与火的魔女’么.....”我轻声念着这一不详的名号。

“她是世界上最为著名的参阅者了吧——自降生时就参阅了二十三之‘矛盾’，故而能够在两位神灵的仇视中活到现在.....从一开始就是彻底的.....‘异类’呢。”

赛瑞亚斯看了我一眼，如此补充着。

心中为此发寒。虽然在几个月前接触过那本书，但我至今也没有作为‘参阅者’的实感。叔叔如此执着于我的原因之一，大抵也包括那本书——而我与其已经无法分离。镌刻于灵魂深处的‘界外之书’，一旦找到罕见的配对之人便会强迫性地将其人化作‘扭曲某一规则’的异类。虽然来源不明，但历史上确实有不少人因之得到了匪夷所思的能力。

但是——我所拿到手的‘空间’，就目前而言仅仅只是如此。最终，还是作为‘个体’的我太过懦弱的缘故吧。

.....为什么会选中了我呢？

常理之外的‘书’自然不会给出答复。

·

在短暂的等待后，科斯特一个人回到了船舱。

他递给我们三张木质的面具。随后，他看向巴布瑞泽。

“你同我们一起。”

显然是为了减少与其接触的机会。他这么简短地说完后，不待巴布瑞泽应答就迅速走出了船舱。

赛瑞亚斯向巴布瑞泽点点头，‘壮汉’于是跟在科斯特身后离开了。

我佩戴上面具，虽然视野并未受到太大限制，但从木头上传来的刺鼻涂料味道还是让我微微皱眉。

“走吧。”赛瑞亚斯下达指令的声音有点闷闷的，他显然也不喜欢这样的气味。

“作为人口混杂的港口城市，城里的暗杀组织相当猖獗。金属制面具在大多数组织中是位阶的象征，为了避开无谓的争端，姑且忍耐一下吧。”

他这么说着，率先推开了舱门。

身后的艾丽斯拽着我的衣角，我感受着由于阳光照射而逐渐有了几丝暖意的海风，不由得微微一顿。她将手放置到后背，与心脏相触的位置。

“加油，哥哥大人。这将是我们最后一次冒险了。”

“.....在这结束后，我们到韦林去吧。不是有传说中的花海吗？”

艾丽斯点了点头。

“总有一天，战争会结束的。我们只要等到那时就好。——即使那一天的胜者是公爵也没有关系，在这个辽阔的世界上总会有能够容纳下我们的地方。能同哥哥一起，漫长的旅途也是值得期待的。”

她知道多少？这样的幸福是我所追求之物，是似乎马上就能触及之物。

但是——

我最终还是没能询问她是在知晓到什么程度才向我诉说这样的梦境。

·

浑浑噩噩地听从科斯特的指挥躲进了借来的货船。

似乎是为了防止海盗的掠夺，这艘颇为庞大的货船中隐藏着相当数量的夹层。我们就躲藏在这样的地方。

由科斯特手下的船员驾驶，货船开始晃动起来。在昏暗的夹层中，赛瑞亚斯与艾丽斯都做好了备战的准备。一旦被发现，即使是硬闯，我们也要想办法入城。有赛瑞亚斯在，恐怕鲜有人能拦住我们。

但是这很有可能会引起公爵的关注。能以稳妥的方式入城自然最好。

船只很快停止了运行。

能听到钢铁的声音。驻守港口的士兵已经来到了船上。毕竟主帅本人就在这附近，作为平民的行商应该不至于会受到太过苛刻的对待......大概。

抱持着卫兵们会遵守军令的这一想法，科斯特准备与他们交涉。

由于身着铁甲而格外沉重的脚步声靠近了。能听到科斯特与他们交谈的话语声。

目前的设定是，作为一个无政治理念的行商，科斯特正在把自己将要被战火波及的存货运输往另一个城市。既然目前的目的地已经易主，他为了保持食品的成色，打算将其直接卖给驻军。

如果没有猜错，这支绕过战线直接突袭敌军后方的军队应当没有粮食补给。在攻城结束前，粮草是处于长期的紧缺阶段吧。

这艘货船的原主恐怕也抱持着这样的想法.....但在将其实施之前，科斯特即用无法拒绝的资金。

这样的身份应该能够很快搏得驻军的善意。虽然听得不太清楚，但能感受到外边的气氛还算融洽。至少，并无剑刃拔出的动静。

声音.....逐渐离开了。

在沉寂中等待片刻，墙壁上传来了有节奏的敲击声。

——船内已经没有外人。是这样的意思。

赛瑞亚斯看了我们一眼，伸手打开了暗门的锁。

科斯特把前半身从门边探出，挥手示意我们能够出来了。

“没有问题，一切顺利。”他微微一笑，简短地概括着情况。

“驻守港口的卫兵意外的少，绝大多数可用的兵力大抵都用于围城了。我们没有被安排人看管，又因为有行商的身份作掩护，自由行动也没有问题。”

这么说完，他向甲板走去。我们跟在他身后缓慢地行进着。

甲板上站立着赤发的少女以及数个配备轻甲的卫兵。科斯特走到恋人身边，部下们向他点头致意。

沿着绳梯踏上了大地——虽然目前的情况并没有给我感叹余裕，但是时隔多日重新回到平稳的地面还是让我安心地吁出了一口气。

·

放眼望去，尽是萧条的景象。

港口上鲜有船只，稍远处，海面的水汽中飘荡着犹疑者们模糊的议论。薄雾缭绕的潮湿石板上没有任何人迹，远处站岗的士兵几乎被雾气埋没。昏沉的晨光下，一切都如同灰色的雕塑一样失去了实感。

我们混迹在科斯特的部下刻意构成的人墙里，从雾中迅速离开了海边。

能依稀看见，铺设在潮湿的沙地之中，横越过荒原的辽阔道路通向城墙。前方一定是被围困的城门，其间恐怕还驻扎着不少叛军的岗哨。直接了当地放弃了石板路，科斯特带着我们踏上渗出水迹的泥沙，背离着大道离开喧嚣。

沿着生有枯瘦蓬草的和缓坡体向上，白雾的尽头渐渐浮现出了城墙。维持在仅能勉强目视到墙体的距离，我们踏着渔人们踩出印记向前。期间，雾中的水份在衣角上聚集成水珠。担忧着艾丽斯额前的金发因而沾湿，我轻按走在身前的她的兜帽。在碧绿的瞳回过头看来的一瞬，手指已经被悄无声息地牵住。

与她并肩行走时，少女露出了和缓的微笑。

很暖和吧？

.....嗯。

悄悄窥探着彼此的眼神，如此进行了无声的交流，肩膀间的距离便随之缩短。

·

在身后留下潮湿的足迹，已经不知觉地走了相当的距离。

无论是距港口还是海面，早已隔了大片茫茫的雾气。指示着我们停下，科斯特在部下的帮助下拉开地图。

“这里，应该是两扇城门的中点。城内是有着相当历史的老旧街道.....游荡于此的人应该不多。”

“不管是守军还是围攻方，都没有余力兼顾城墙的所有区域，此方该就是双方都忽视的场所.....那么，就这样决定了，从这里入城。”

“科斯特大人，”赛瑞亚斯开口，“恕我直言，各位不像是准备了攀越城墙的工具......”

“不必担忧，我的部下们都经受过特殊训练。由他们先来，而后放下藤梯.....互相帮助着，总能成功上去的。”

老人点了点头，他看了我一眼，显然是在担忧我这边。我示意他不必担心。

虽然尚未完全掌握‘书’的能力，但实在不行也能够仰仗科斯特他们的帮助。

也许是上次勉强自己运用‘书’而让他有了多余的担心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