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波与高能预警)
由于昨晚入睡得很快,我在还相当早的时候就醒来了。
突然想起今早叔叔要到这里来,于是连忙把木窗打开换气,并借助着细微的晨光将散乱的书籍放回书架。虽然脑袋还有些眩晕感,但我还是随意选出一本来阅读。
这些书都是叔叔留下的,果然还是记住一部分比较好吧。
由于书中对雇佣战争的描述异常有趣,在注意到时已经是平日的女佣送来早饭的时候了。
我放下书静静地等待了一会儿,片刻后便传来了与平日无异的敲门声。
在打开门后,年老的女佣手捧盛放食物的木盆走了进来,在另一个独立的凹槽中,浸过清水的毛巾平整的安放着。
我接过她手中的东西,在致谢的同时看见了站在门廊中的那个人。
“.....叔叔。”
他有些疲倦地朝我笑了笑,礼节性的——替代了招呼。
我将木桶放到平日里由老师使用的木桌上,本想立刻出门去与叔叔交谈,他却用手势止住了我。
在女佣告退后,他仍旧站在那个地方。
“你先坐下来,如平日那样用完早餐吧。”
“您不进来吗?”
“我?”他将左手提着的东西向后掩了掩,“我就不必了。”
“你不要在意我,先把该做的事做了吧。”
他再一次催促着。
我认为,他应该是有一时间难以说清的重要事情吧。虽然不可能不在意叔叔的存在,但我还是加快速度吃完了早餐。
在把餐具放到一旁后,我站起身来。似乎是掐准了时间出场的女佣低着头从叔叔身边绕过,在弯腰收拾餐具时向我致以了‘不要紧吗?’这样关切的目光。
我微微点了点头,她佝偻着背看了一眼叔叔,苍老的脸上略过了短暂的阴影与恐惧。随后,她尽力向我笑了笑,转过身从叔叔面前走开了。
在她走远后,叔叔似乎是在确认中走廊上是否还有人一般向左右看了一眼,然后才走进了我的房间。
他顺手关上了门。在他转身检查门锁时,我看见他的左手上拎着一个相当大的布袋。它原先被叔叔放置在身后的阴影中了。
“.....你吃的不多吧?”
倚靠在被上了锁的门上,叔叔突兀地问道。
我一时间没有回答,心中却猛地一抽。
在按捺下逐渐急促的呼吸后,我近乎是从喉咙里挤出声音一样回答到:“不多。”
他点了点头,在低着头犹豫了片刻后,他放下了手中的袋子。
我突然想起那只被沃姆先生拎在手里的兔子。
肠胃开始纠结起来,头颅中也突然传来了敲击一样的痛楚。
以异常缓慢的速度,他把袋子的口拉开了。
————
我渐渐看见了,
紫红色的脚掌,无力地向上挺直在干冷的空气中。
本就瘦小的躯体,如被抽取了内容物一样干瘪得只剩一层皮囊。
“这不是.....不会——”
我说不下去了,突兀袭来的呕吐感强硬地撕扯开声带与喉咙,在剧烈的颤动与战栗后却没有带出任何东西。
那样、棕红色的、瘦小的、活泼的、无力的,现在只有、只是,某种干瘪得连虫子也不会光顾的——
.....东西。
如果它还睁着眼睛、如果它的嘴角还残留着涎水、如果它的鼻腔开始散发出肠胃中的气味——
我也许会疯掉吧?
但是,等待了许久,
叔叔只是在一旁冷静地观察着——?
是的,他在观察着我的神色
他没有继续展示它剩余的部分。
尽管本能让我移开目光,但那样鲜活异样的存在感却让我僵硬得难以转移视线。
在片刻后,我明白了,那样的错觉、那样的异样源于何处——
没有头部
是什么时候开始呕吐的,叔叔又是什么时候离开的,我不知道
但是
他在观察着、
他在审阅着、
他在观看着、
我的态度、
我的表情、
我的丑态、
让我开始痛哭到被喉咙里残存的、未呕出的残粒压迫住呼吸都难以遏住哀嚎的,并非是悲伤,而是仅仅那样的事实:
叔叔离开了,留下了布袋,
留下了 它。
我在他走出房门之时发出了不成声的哀求,我本能地想让他把它一同带走,
我记得他以某种异常狂热的、鄙夷的、嘲讽的、从心底感到可笑的神色看着瘫软在地、膝盖黏着上了胃液却仍在口齿不清地哭喊着的、肮脏的、癫狂的、可笑的、让人反胃的——
然后关上了房门。
洁白的、没有任何污迹的、不同于那只兔子的布袋仍留在房间的中央。
在颤抖了很长时间后,尽管头脑中轰鸣着恶心感与眩晕感,但我还是站起身,用唯一能找到的布料——床单擦拭着地上的秽物。
我还是不敢靠近那个袋子。风将它完全掩盖于白色的布条之中了。我生怕下一阵风会再次将它展露出来,于是在那之前关上了木窗。
在室内基本恢复了整洁时,我将床单丢到了床下。
尽可能远离布袋,我背靠在床头上,开始理清头绪。
.....狐狸死了。
在冷静下来后,这样的事实才如此确切地刺穿着我。
并且,是.....以那样悲惨的模样。
我首先想到了艾丽斯。
这个,绝对,不能让她——
看到?
还是知道?
我再一次看向那个布袋子。然后想起了她在与狐狸待在一起的时候那样的笑意。
虽然那些画面此时如梦幻般残酷,但我还是决定了。
昏睡过去后,不知过了多久,传来了敲门声。
近乎是某种应激反应一样惊醒,我虚弱地从床头与墙壁之间的空隙中站起身来。
“.....是谁?”
“是我。”
这样简短的回答,毫无疑问来自一个性情内敛的人。
“老师?”
“听公爵说了,你感冒了吧。今天的课程已经取消了,你安心休息吧。”
之后是短暂的沉默,片刻后,他离开了。
我又瘫软下来,叔叔究竟是怎样的用意?
令人昏睡的平静不到几分钟又被打破了。
没有任何预警,沉重的脚步声快速地接近了房门,然后毫无停顿地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看来是冷静下来了。”
叔叔掩上门,小心地锁上了锁。
他仍旧一副兴味盎然的样子,但之前那样的狂热却没有遗留下任何痕迹。
.....也许那只是我在那时候被泪水模糊了的视野中出现的幻觉吧。
他丝毫不在意仍然摊在房间中央的袋子,只是随意拉过书桌前的椅子坐了下来。
我站在床的一角等待着他说话。
在冷静地审视过我房间的后,他赞扬似的点了点头。
“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啊。”
他的口气极其平淡,就如同问候别人有没有吃过午饭那样自然。
若不是刚才的事情,我也会认为这样的话是一如既往的日常之象征。
完全无法接上他的话,我只是呆呆地看着他以闲谈一样的语气说着。
“.....是的,把它带过来确实没有必要,但却有其意义所在。无论是对我,亦或是对你。虽然我也没有料到,作为那个人后裔的你会有着那样的丑态。”
叔叔向它扬了扬下巴。他在一瞬间似乎显出了倦容,但那很快也消失在了他漠然的态度中。
“在昨夜,古国的公主失踪了。”
虽然心中因为这句话惊起了不小的波澜,但是,残余在颅内的眩晕与混乱并没有让我有对此讶异的余裕。
叔叔停顿了一下,他看向我。
“.....”
虽然想要至少在这个时候止住颤抖,但是,即使没有直视那样的深渊,一想到从其中倾泻而出的阴影正流淌在自己身上,恶寒就从体内喷涌而出。
“可喜可贺的是,在多方的努力下,公主大人平安地回来了。”
你猜一猜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如何?
如同开玩笑一样的口吻,但他的拳头却随之握紧,使他咧起的嘴角略微抽搐的微薄怒意仿佛让空气都发出了振鸣。
虽然有时会起风浪,但汪洋在大多数时候都是平静的。而如那般凝滞的大海却会让船只在饥渴中失去生机,并不起波澜地吞食下其上的生命。
以平稳得令人害怕的语气,叔叔继续说道:
“公主她并不想结婚,这点可以理解。实际而言,她的想法一直存在,但也并不妨害各方的利益。但在昨日,她在回到欢迎者之中时,却在众人的目睹下被一条从黑暗中蹿出的野狗咬了。”
“说实话,这条萎靡的狗为何要咬她,这点我也难以理解,我并不在现场,之后的事情都是经人转述的。也许,是她故意逗弄这条狗.....但这些都并不重要。”
“以这一点为突破口,她对我们的礼节与尊重提出了质疑。而出于王室的尊严,本来已经缔结完成的婚约也有了松动。”
“所幸的是,她那些同行的护卫愿意将此事尽可能稳妥的处理,并且公主被咬到的伤口也不便于展示,因此,这件事将作为她对自己婚约的最后抗争完结。”
“那么,现在只有一个问题。为了让这件事只作为她自己的幻想与谎言存在,这东西——那条野狗的尸体,得不留痕迹地处理掉。”
站起身走到布袋旁,叔叔拎起布袋的一角,它从倾斜的一侧滚落到地面上。
虽然看起来已经干瘪,但它在与石板相碰时仍放出了潮湿的啪嗒声,剩余的内容物也因此从断口中溅了出来。
想吐。只是有着这样的想法。恶心感与悲怆仍然存在,但却被麻木掩盖在了意识深处。
好像做梦一样。
生理已经难以跟上心理的激变做出合理的反应了。
“头的话,由于随行的侍卫用力过猛,应该是滚落到哪处的草地了去了吧。你不用担心,这个我来处理就好。作为你的亲属,适当的依赖并不会使我厌烦的。”
“——你只用专心处理掉这部分就可以了。”
和蔼地微笑着,叔叔丢下了手中的布袋。作为裹尸布的白色物体带起一阵微风,在空中翻腾了短暂的一瞬后蹭掉到了墙壁上的灰尘。
“那样的.....我怎么会.....”
他向前走了几步,拍了拍我的肩膀。
我嗅到了他身上皮革与麦酒的味道,以及——像是泪水与汗水混合后的,潮湿阴暗的味道。
“加油干吧。什么手段都可以的。并不需要太过细致——你看,你能够轻易地看出那是什么吧?只要让其他人——包括你自己都无法辨识出那是什么,这样就算完成了。当然了,不需要我提醒你:不要在白天升起炉火。”
叔叔将高大的身躯压低,在我的肩膀旁说道。
不知为何,我感觉到他——
既愤怒又哀伤,而比这些情感更加深沉浓厚得多的绝望在暗地里沸腾着。
作为这一切的虚饰——像是在阴沟上覆上一层厚厚的蜜糖一样——他表现得那么愉快。
随后,一切的气息与他的情感都迅速远去。叔叔转过身,从它的上方跨过,径直走向了出口。
在关上房门之前,他最后说道:“为了不受打扰地工作,我建议你把房门锁上。”
在犹豫片刻后,我接受了他最后的建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