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一次看到老师的时候,已是次日的傍晚。上午我依然留在房间里自习——老师在临走前留下了部分教材,在吃过午饭后则和艾丽斯一同漫无目的地在城堡里闲逛。似乎是知道老师发生了什么,艾丽斯早早等在自己原先的位置。但在我问到此事时,她却露出了微妙的表情。
回到房间后,我看见老师躺在两张椅子拼接起的床铺上。他迷迷糊糊地仰视着我,在我把炉火升起后才捂着头直立起了身体。
“您身上,有点味道。”
“葡萄。”
“哈?”
“.....酒。”
“怎么了?”
即使是只与他相处了这么短时间的我,大概也知道他不会在一切顺利的情况下喝酒。
拍打着后脑勺来让自己更快清醒,老师起身从我的书桌上拿起了那几本教材。
“公爵说,除了他指定的课程外,其他的都要中断。”
.....意料之中。对我来说是这样,但对于老师而言恐怕是难以接受的。
他继续愤懑地说道:“我明明说了,这仅仅是出于作为一个教师的自尊——那些课程我当然会继续教下去,他觉得多余的部分,我也不会向他索取更多的报酬。而他呢,竟然在这种时候搬出了雇佣契约.....”
沉默了一下,他垂下了头。
“你叔叔的意思是,如果不听话,我就被开除了。”
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数着他在低下头后才能够察觉的几丝白发。
也许纯粹是出于埋怨,老师喃喃自语道:“这样,就像是,只是要作出一副自己在好好照顾侄子的假象.....”
他看向了我。
“.....我说啊,如果——”
“这些话,你将全当作酒后的胡话吧,但是,如果,你确实看到、知道,或者说经历过什么而对那个人感到恐惧.....希望你可以告诉我。”
“这虽然是自私而无妄的想法,但我确实希望,能够拯救你。”
“你没有什么想说的么?”
“这样过后,就只是酒后失态的妄想了。在明天,我不会记得自己说过什么。”
“.....如果你什么都不想说,我倒是能继续说下去。”
“我今天去问了那个一直坐在城墙上的人,是叫做,沃姆,是吧?他含糊地告诉了我一些关于一条名为‘狐狸’的狗的事情.....以及一些他自己的猜想。”
“上一次.....我提到上一位教师的时候,你的表情——似乎在说你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真的喝醉了吧。即使这样,由于猛然升高的室温而通红的脸颊却愁苦地皱在了一起。
“相信我吧.....我可以,拯救一个人.....我能做到的——只要你告诉我,你想要得到帮助。”
“这是我最后的机会了。”
我看见他的手由于悸动而扭到了一起,交融的双掌在紧握下变得紫青。
我说:“老师说,这是酒后的戏言。那么,我这里说的,也只是为了安抚酒醉的老师说的话——”
老师说,他要先做好准备。公爵的势力在国内鲜有能够撼动之人,但他曾教过的学生如今有不少已经成为了某一族的家主或是另外几位公国的重要成员,而他与老雇主们——包括几位公爵和国王的交情也还很深厚。
首先,是写信。这项工作是在我的书桌上完成的。老师对照着地图,在境内标识出能够请求协助的贵族领地。信件由他自己在傍晚时分出城时带去交给值得信赖的信使——但这也有很大风险。于是他在头几个晚上只是空手出了城门,回来时带上了从城内买来的书籍。如果公爵发现了他行为,也只会认为他在为自己的教学作着小小的抗争。
在明白自己没有受到守卫特别的关注后,他开始送出信件。等待信件到达并收到回信的日子是相当漫长的。他没法使用信鸽,若是某个公爵附属的贵族或是猎人在打猎时不慎打下了这只鸽子,一切都会付之东流。而使用某些法术更容易引起关注。
他的送信人乘坐马车,渡过国境的河畔,将信件沿途交给那些显贵,在归途时沿路收下回信——至少,老师是这么计划的。在一切准备落定之前,我们所能做的只有等待。
与此同时,我却又不免想到了艾丽斯的问题。离开这里,也就意味着离别,有可能存在一同离开的情况吗?
但我只是把这件事情暂且憋住了。现在,我们无声地开始了与公爵的战争,而身上却没有铠甲,就连能够挥舞的武器也尚未得到。如果——只是说如果失败了,我不想让艾丽斯参与进来。
.....等把稳一些再说吧。
我们只是,如同往常那样过着日子。老师的授课依然在照常进行着。他讲述着远方的景物与那些可能会庇护我的家族。在某日出门散步时,他罕见地打断了艾丽斯的话。
“那个,刚才,说了什么?”
艾丽斯虽然瞪了他一眼,但还是重复了一遍那个由其他女仆听到的传言:
“古国的公主,在本月要和公爵之子成婚了。”
“但是,她、额,我是说,那个孩子才——”
“虽然离婚约的时间还有一点,但公爵发话了,而古国那边似乎也不反对的样子。所以要举办婚礼了。”
艾丽斯尽可能详细地这么说了,我不觉得她是喜欢探听这些事情的性格.....但不知怎的,她确实对那位公主的事情相当上心。
老师稍微站起的身体又坐了回去。他犹豫了片刻才问道:“那位公爵之子,是怎样的人物呢?”
观察着在场所有人的脸色,他不知为何心虚地小声解释道:“公主殿下,曾经是我的学生,稍微有点在意.....”
艾丽斯不知为何瞥了我一眼,突然放缓了神色说:“听说是个很温柔的人。因为是公爵的养子,所以各方面与公爵其实并不相似.....真要说的话,有点像是更加华而不实版的哥哥?”
虽然奇怪的形容让我不由得皱起眉头,但老师却在我出声抗议前向艾丽斯表达了感谢。他安稳地坐在炉火旁,将神色掩饰在恍惚的火光中——好像刚刚从某个梦里走了出来,而残缺的余韵足以让他心满意足。
.....这个梦想必长达十年.....甚至以上。以至于有时候成了现实和呼吸。在沉寂下来的城墙上,远处浓雾中的虫声响起之际,我想到。
回信渐渐收到了。老师将其进行分类,他告诉我,想要将我作为养子保护的贵族还是很多的——即使是出于立场问题无法介入更多的人,也保证自己会在必要时会使用影响力使得公爵无法直接出手。最要紧的,寄往两国王族的两封信,也被王族成员阅览过了。在翻看那封封蜡是奇异之花的信件时,他露出了会心的微笑。
“搞不好,你能到王城去呢。虽然不是圣王亲笔的,但那一位的意志也足以保护你了.....不,该说是那两位吗?”
我茫然地盯着自顾自高兴起来的他,将这些信件装进能够随身携带的提袋里,老师扶着桌子站起身。
“那么,阵线已经部署完毕——”
他微微一笑。
“让我们去好好怼一下尊贵的公爵大人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