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终来到城墙上时,只有一个醉醺醺的沃姆先生在背对着篝火引吭高歌。
“他在干什么?”
“你问我.....我也.....”
听着他用吼叫唱出了竟然还能连成曲调的词句,我们在他身后面面相觑。在耗尽自己前一口呼入的空气后,沃姆先生啪嗒一声倒向身后,假发从头顶上滑落,掉进篝火中发出了呲呲的声响,裸露出其下带着烧伤疤痕的头皮。
他就这样躺在地上,盯着天空的目光随后移向了我和老师。
“啊呀!两位!要喝吗!每人一口!刚好!”
“不了.....你见过艾丽斯吗?”
这么问着的同时,我很确定自己不会得到正常的答案。艾丽斯,大概在他嘹亮的歌喉开始展露之时就躲到其他地方去了吧。
然而,他转了转通红的眼睛,却说:“艾丽斯感冒了。今天与之后几天都不会来。”
老师和我默默地对视一眼。
“您知道艾丽斯住在哪里吗?”
但他已经伴随着毛发烧焦的味道昏睡了过去。
我们一直等到天黑。沃姆先生在清醒过来时显然还留有醉意,这从他抚摸着头顶却毫无变化的表情可以看出来。
在我们的询问下,他一把匕首在组成城墙的石砖上刻画着地形。那些粗粝的线条仅仅让我们大概知道了应该往哪个方向走。在多次讲解后,他索性说道:“你们去找找看,在那些漂亮的小房子中格外肃穆的就是了。估计就只有艾丽斯家那里还留有战争时期的高大围墙了。”
虽然依然不大明白,但在他换班之前,我们还是离开了城墙。
“夜间出去.....还是算了吧。并且,我并不确认公爵是否会在出城口设置障碍。”
老师这么说了,我们最终回到的还是原先的住所。
从临近的空置房间中搬来椅子,老师将其拼接成一张床铺。在尝试着躺下时,他过分修长的双腿无力地耷拉到了地上。
“您就打算睡在这里?”
“是的。这个关头容不得一点闪失。我可不知道公爵会做出什么事,让你单独一个人太危险了。”
“不,我的意思是,您就要睡在这些椅子上?”
“我也不想。但躺椅已经放回了我的住处,为了拿一把椅子可不值得冒这么大风险。”
“.....”
“你可不要尝试和我交换。明天,你要做的事情相当重要,还是好好养足精神吧。”
这么说完,他看了一眼四周的物品。
“你没有什么想要带走的东西吗?最好趁现在好好收拾一下。明天,我们一旦出去就不会再回来了。”
见我依然只是待在炉火旁,他站起身随意从书架上取下了一本书。夹杂在其中内容物使得书页定格在了某个页码。
盯着其中的内容看了一会儿,老师将其丢进了火炉。
不仅仅是皮革和纸张散发出的味道一时间短暂地充斥了室内。老师打开了木窗。
在漆黑的幕布下仍然有人行走着。庆典的余韵尚未结束,那些来自远方的贵族恐怕在回到家乡之前就会被仓促宣布的婚宴给唤回这里——而佣人们也尚未完全拿下上次放上去的装饰用丝绸和彩绘盾牌。
吸入流窜在这些场景中的空气,老师在呼出白气前关上了窗子。倚靠着窗口,他声音同远处钟鼓奏鸣的声音一同响起:
“既然,这一切都要告一段落了.....我也得告诉你一些东西。”
“你也许会觉得奇怪,我为什么会有想要拯救某人这种奇怪的想法。按照公爵的话来说,这并非是我该管的事情。毕竟,即使是有着充足财富的善人,也不会对每一个乞丐都施以援手,更不用说给予他足以不再乞讨的财富或技能。”
“我一直很怀疑这个世界上是否真正存在纯粹的善意.....这也许说明了我根本不是个善良的人。由于被教导说,帮助别人是对的,因此帮助别人,因为作出善行会得到褒扬,所以发扬爱心.....”
“为了让别人认为自己是善人而善良固然带有自私的意味,但是,只是为了让自己得以确保自身是善良的而成为善人,又真的说得上无私吗?”
“真正的无私——该是在帮助别人后内心却毫无波澜。但这又与我们被教导的善良有了偏差。”
“若善人的定义是:因为帮助别人而感到快乐,那么,这所谓的善人所作出的善行,其实也不过是如同嗜食者暴食,嗜血者屠杀一样的原理吧?”
“.....这世上不存在无私的善行。我是这么想的。也只有这样,才得以安慰自己。因为,我对你的救赎,完完全全是出于一种私欲。”
“我已经无法拯救那个人.....她也许根本不再需要拯救。然而,以此而来的罪孽,却必须返还。”
“这是我赎罪的过程:拯救某个人,以此替代未被拯救之人。”
“.....那也没有关系。”
我并不能完全理解他的自白,但是——我无法看到一个人脸上流露出了那样的表情还坐视不理。这也许就是老师所说的,夹带私欲的伪善。
“我被您拯救了——这就是结果,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
虽然是在完全没有明白事实的情况下说出的安慰,但只要将他从某个过于久远的梦境中拉扯出来,即使是伪善,也没有关系。
他微微一笑,在检查完木窗是否关严后走到我身边坐了下来。在火焰将他的面孔烘得有了血色后,他也终于从一个来自过去的幽灵变为了血肉之躯。
我们待在炉火旁,直到室内的空气完全烘热后才准备睡觉。
诚实地说,这一夜并不怎么舒适。长期以来,我在睡觉时只会听到自己的呼吸声,而今夜——不论老师多么努力地保持安静,但黑暗彼端存在着另一个人的吐息,光知道这一点就让我难以入眠。
而那样简陋的床铺显然也让他无法真正睡着。在气温逐渐升高之时,我听见他站起了身,推开房门走进了走廊。他没有走远。我猜测,他只是打开了走廊中的窗子,并将头探入了室外的白雾之中。
久久没有听到他回到房间。在这之间的间隙里,我终于成功入眠。
虽然不知道他是在何时躺回了椅子上的,但在我醒来时,他已经揉着眼睛半靠在侧边的墙壁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