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无梦。翌日早晨,我从卧榻上醒来,陌生的天花板让我有些不适应,我思索了片刻才想起来这是哪里。

 

我睡的不算好,刚醒来的时候脑子里昏昏沉沉的,后脑勺还有些微微作痛,我不敢肯定这是因为昨日饮酒过度,还是在这样的世界舞台上遇到那样的家伙的缘故。这么说来——我扫了一眼身边——不管是卧榻上还是房间里,都已经没有了楚无咎的身影。房门半掩着。真是个安静的早晨,她到哪里去了?——正当我这么想着的时候,门外突然响起了清脆的敲击声。

 

我起身持拐走到门边,院中的女子手持木剑,缓步绕着院中的木人桩移动,看似若无其事,骤然发动时的凶悍劲头却让人为之一动,木剑准确地击打在木人桩的“要害”之上。她略一迟疑,似乎是在反省刚刚这一击中的不完美之处,然后微退半步,绕着木人桩再次踱步起来。

 

“你在做什么呢?”我明知故问,那头茂密的金发毫无疑问属于我的“新婚妻子”。

 

“看不出来吗?自然是晨练。”她转身向我微微笑道,笑容中只有英武精干而无昨夜的矫揉造作,她抬手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珠,“大人醒了吗?梳洗一下,然后去向主公请安吧。”

 

我默默无语的望着她,如果不是那一头金发和突兀的蓝色眼眸,但以这对话氛围和眼前的情景来看,倒真像是一位女中豪杰和她的新婚丈夫。院中除了她还有侍立在旁的內侍们,听到她的话急忙上来——作为一个现代人,我实在是不喜欢伺候这个词,但失去单腿的我在很多问题上确实需要人搭把手——帮助我完成了必要的洗漱和更衣。

 

“好了,走吧。”我望着地上的一只单鞋说道。

 

“哦对了,有个东西送给大人。”她说着招招手,从仆人手中端着的木箱中翻出的,居然是半条栩栩如生的木腿,上部则有皮质套筒可以套在膝盖上,精致的手工不似这个时代的产物。

 

“或许要一段时间才能适应,不试试吗?”她笑着回应我疑惑的眼神,我心情复杂地别过脸,弯腰自己把这东西套在了断腿处,站起身之后发现果然和我的身材分毫不差,除了连接处还传来不习惯的异物感以外,我几乎可以不依赖拐棍正常走路了,当然想做比较大的动作还是需要适应就是了。

 

“如何?”“有心了。”我点点头,算是谢过了她,不过比起收到妻子礼物的感动,显然某些细节更让我在意就是了,例如她是如何清楚知道我的断腿尺寸——不过从她身上发生什么事我现在都不会感觉过于意外了,“你自己做的吗?”

 

“自然是妾身手制,还合身吗?”

“合身的过分了。”我哼了一声,“不过还是谢谢你。”

 

在我的强烈要求下,无咎没有再让仆人跟随我们,而是只有我们两个去给楚洛“请安”。之前我就已是楚洛的座上宾,现在更没有让“姐夫”长久跪着的道理,寒暄过后我们分别落座,还不等我坐稳楚洛就揶揄道:“无咎姐真是从未如此容光焕发,看来还得多谢少年菌。”

 

“……”我老脸一红,不知该作何回答,总不能说我又什么都没对你姐姐做,容光焕发还是防冷涂蜡都不关我什么事情,好在无咎落拓地一笑道:“市井之语,主公还是慎言,否则楚轸大人听到,恐怕反要怪罪我呢。”

 

“是我失言了。”楚洛嘴上这么说着,看着我窘迫的样子忍不住噗嗤一声笑出了声,不过这样也好,至少没有引起他的怀疑,他接着又过问起了我的腿,再得知是她姐姐做的假肢之后也是赞不绝口,然后就是姐弟俩随便扯闲话。我窘迫了一会也就竖起耳朵开始听。

 

先前我还担心这家伙根本不是真正的楚无咎,而是“DSP”替换了公主,然而从楚洛亲切的语气来看,他根本没觉得其中有什么不对。如此一来我倒也没法开口,总不能说“主公你看你姐姐这头金毛难道就没什么不对吗?”,楚洛和侍奉公主的宫人们看到她都神色自若,这样的话说出口反而显得我很可疑,就算是这帮人集体选择性失明,我也不想当戳穿皇帝新衣的小孩就是了。

 

俩人还在随便唠家常,楚洛问既然已经结婚要不要在邳城重建一处新居,而无咎则一副识大体的样子说国库私库都吃紧就不要破费,自己原本的居所再多两个人也住的下,并且声称自己已经同意了我把卡莉安也接过去,楚洛先是吃惊了一下然后赞叹她姐姐真是温柔贤淑宽宏大量,并且还特意叮嘱我“绝对不许辜负了无咎姐否则要我好看”,我也只能唯唯诺诺地答应,心里嘀咕着这个女人真是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在这个世界土著面前还真是得体大方之极,言行举止完全看不出破绽来,昨夜那副模样荡然无存无迹可寻,再想想卡莉安的演技,果然女性都是可怕的生物……

 

正当我以为一个上午会这么平淡无奇的过去的时候,侍卫突然进来道:“主公,季将军在门外求见。”

 

“季常?这个时候求见?”楚洛露出疑惑的表情,“请他进来。”

不等我有时间告退,矮个子将军季常已经在门口了,他急切地向楚洛行礼,并且向我和无咎打招呼后,从怀中拿出一份书信:“主公,宫外守门军士早上遇到有人闯宫,自称越州夏氏使者,身边拿出这封信来,军士疑惑,又不敢隐瞒,上报给臣。”

 

“夏家的使者闯望洛宫?岂有此理?就算是越州山野之地,好歹也是一方诸侯的使节,难道不懂最基本的外交礼节?”

 

“臣也觉得疑惑,但他自称军情紧急,若是寻常求见不免耽搁,怕误了大事……”

“越州军情?莫非——信你拆开看过了吗?”

 

“主公恕罪,此人来路不明,为防万一臣已将信拆开看过,确像是越侯……”

 

“拿来我看。”楚洛不等季常走到他跟前就从座位上窜起身来,从季常手中劈手夺过书信,他越看眉头皱的越紧,然而那副尊荣却不像是单纯的担忧,因为他的嘴角渐渐扬起,他转向楚无咎,“蛮人果然还是动了,他们居然敢聚兵攻打越州城,越侯夏摇恐怕独力难支,言辞恳切求我出兵了。姐姐以为如何?”

 

楚洛本想把书信递给她,可楚无咎微笑着摆了摆手,然后把脸转向了我,楚洛会意,走到我跟前喊道:“少年菌,你以为呢?”

 

我原本虽然竖着耳朵在听,但其实并没有想什么对策,而是在琢磨别的心事,楚洛这一声唤把我吓了一跳,我扭头望向楚无咎,她笑盈盈地看着我,在楚洛看来这想必是她这嫁出去的姐姐对“丈夫”的器重,可我其实倒宁可先听听楚无咎的意见,我无奈地从楚洛手里接过那份书信看了起来,上面的字我其实一个也不认识,之前也说过KIRA和土著的交流全靠魔神的自动翻译功能,即便现在我的天使暂时病倒了,但这功能也没有失效。不过只能读不会写始终是个问题,暂且不去管这些,先看信吧……

 

“主公,兹事体大,还是召集家佬们商议商议?”我看完信道。信上说蛮人总共聚集数万之众,同时攻击越州的几座城市。

 

“商议自然是要商议的,季常,你去传令吧,召集家臣,午后必须赶到楼上。”楚洛先把季常支走了,接着又扭头望向我,“少年菌,我想先听听你的意见。”

 

我沉吟片刻道:“主公,我主张出兵。常言道‘于情于理’,我也不知道对主公来说表亲之情有多深厚,只说‘于理’,沂州四战之地,接壤的各州都对我们不怀好意,唯一可用为援的只有越州,如果我们此时放弃越州,不管夏氏能不能守住祖宗家业,越州都将不再是我们的盟友。那时我们便要以一州之地对抗整个天下。可是……目前沂州的兵力也只够自守,若为了救越州而让沂州有失,那便得不偿失了。而且家臣们会上必然提起之前我们有难时夏氏见死不救,如今我们却召之即去,未免失了身份……因此就算同意出兵,想来也绝不会多。多带兵沂州的防守就会出现漏洞,少带兵则不足用,其中利害还是主公定夺。”

 

“怎么说了半天又把球踢给我了。”楚洛不悦道,“你不是很敢赌的吗?怎么现在却如此瞻前顾后计较得失了。”

 

我苦着脸:“主公恕罪,先前是生死存亡之时,主公不愿屈居人下,自然只有一赌,可如今就算失去越州也未必立刻有损于主公,反而是下注则有输掉整个沂州的风险,所以就臣下想赌,只怕主公于安乐之中,也不愿一赌了。”

 

“混账话。这才休息了几天,就咒我死于安乐了?”

 

“臣下不敢,只是不知道,主公所说的通往天下之志,如今还作数吗?”

 

“自然作数。”

 

“那请主公下注吧。通往天下之路自然步步荆棘,每步都是豪赌。以如今形势,失去越州虽然不至于令楚家面临灭顶之灾,但主公有生之年只怕再无机会把旗帜插在洛都之上了。”我满脸严肃地说道,我的判断来源自然只是来自即时战略游戏经验,从地图来看宜国所处的位置十分尴尬,能鲸吞蚕食的小国早在楚洛父亲的时代就已经全部被消灭,如今夹在诸国之间,想要破局,唯一壮大发展的方向就是越州了,至少也要把夏氏拉上自己的战车才行。

 

但仔细想来就算救援夏家击退了南蛮人的进攻,也不过是得到毫无作用的感激涕零和一纸盟约而已,这些东西在乱世实在是做不得数,虽说盟国总比敌国好,但总不如直接得到越州的地盘和兵源来的好……可越侯夏摇这封书信上,只字未提出兵的话他会给予什么实质性的好处,更别说许诺割地和进贡了,换言之连空头支票都算不上。

 

“你的意思是,非出兵不可?”楚洛打断了我的思考。

 

“正是,至于出多少兵,那只要看主公和家佬们商议的结果了。”虽然上次云梦原之战楚洛一口气几乎抽空了邳城守军,连宫中禁军也悉数上阵,但那毕竟是拼死一搏的非常时期。如今安定下来,想再做这种调兵也就难了,更重要的是楚洛自己也在犹豫,毕竟沂州才是楚家的根本,虽然说姜家新君立足未稳,但谁能保证不会再乘虚而入呢,正当我们都陷入思考的时候,无咎却轻笑一声打断了我们的沉思。

 

“主公,我倒是有个好办法呢?”我有些惊讶于她一介女流居然也能在这个封建诸侯的宫殿里发表意见,说好的后宫不得参政呢。

 

“姐姐有什么办法?”

 

“战阵之上不仅依靠兵力,以弱胜强,依仗的是人谋。想来蛮人虽然有数万之众,但越州兵力却远在沂州之上。既然我军以五百精骑破姜继之三万大军,夏摇自然也能……”

 

“这恐怕有些强人所难了吧,云梦原之战靠的是少年菌的谋略和我的一点运气,可越州……”

 

“主公听我说完,越州兵力在沂州之上,而蛮兵的精锐程度却不如齐军,在军力差距没有大到令人绝望,完全靠智计可以弥补的情况下,夏摇却显得束手无策,只能坚守待援。这不是兵力不足,而是他不会用兵啊,而信上说蛮人缺乏攻城器械,一时也不能破城,于是陷入僵局。破局之时,强谋可抵千军万马!”

 

“你……”我瞪大眼睛看着楚无咎,隐约有不好的预感。

 

“不需大军南下,只需少年菌一人只身进入越州城,便可退数万蛮兵!”

 

“我艹你大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