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下雨了吗?”

“我抬头望着透过树林的缝隙落下的雨滴,楚洛正坐在对面的树下避雨,离他最近的士兵也有几十步远,我望着闭目养神的楚洛,握紧了挂在腰间的刀,突然有了个异想天开的想法:也许天龙状态下的我可以突袭杀死他,而他正是这个世界的勇者,然后我和卡莉安就可以回到那个空无一物的主神空间广场了。

 

但这种想法转瞬即逝,且不提楚洛连闭目养神的时候都握刀戒备着,断了一条腿的我绝不会是他的对手,更可能的情况是,他并不是这个世界的勇者,只是类似于楚汉之战的项羽或者第二次布匿战争的汉尼拔,虽然会创造无与伦比的辉煌时刻,却也如炫目的流星般转瞬即逝,留给史书一个为他人做陪衬的莽夫形象。但如果他就是勇者呢,而这一战真是信长迈向天下的桶狭间之战,那身为KIRA的我岂不是南辕北辙助纣为虐么?

 

我突然想起了倒在雨幕里的黑。如果是他在这里会怎么样呢?他那种一根筋的家伙,一定压根就没想过要背叛他人吧。我叹了口气,纵然拥有和他一样的能力,我却永远不会成为他,虽然形势把我和楚洛的命运捆绑在了一起,但我还是会经常有些别的想法。可是,在这里苦等着,除了胡思乱想还能做什么呢?

 

离开邳城已经过了十余日。在那天初次谈话之后,楚洛便下令让邳城内的军士们连夜准备行装,次日清早即起身,甚至没有再召开第二次会议,只是派出了传令兵通报他的叔父和其他家臣好好守城。三千士兵自邳城出发,走官道几日便到达了宜城,也就是宜侯最初的封地。在宜城停留补给一日,抽调了部分城防士兵,这样一来龙胤和季常还是三千名士兵继续走官道通往莱州和沂州间的交通要道龙脊关,楚洛和我则率领龙骁骑精锐五百人乘夜走山路绕开龙脊关前往关前的云梦原。这一作法无非是掩人耳目,骗的过家里人却骗不过宜城守将,从此来看楚洛还是怀疑内奸出在家里。

 

我们离开宜城的夜晚碰巧下起了暴雨,这固然掩盖了行军的行踪,却对重骑兵行军造成了很大的麻烦。且不提被水沾湿的衣甲会加大骑手的负担,泥泞的道路也会阻碍战马的前进,而因为道具条件差,很多时候得下马步行,难以想象如果遇到敌情,骑兵要怎样在这种恶劣的条件下发起冲锋。可龙骁骑的士兵们却都毫无怨言的样子,他们既不问问题,也不说什么抱怨的话,只是默默走着。楚洛带着我走在队伍的前端,据他说他在这里度过了整个童年,因此对宜城附近的地形非常熟悉,这条小路虽然难走,却绝对可以抢先去到他设想的战场设伏。对此我不置可否,反正我对这个异世界的地理一窍不通,按M也不会出现地图,我应该庆幸还好他没有问及我的意见。

 

就这样经过一夜的行军,我们绕开了龙脊关潜入了云梦原。虽然叫做云梦原自然是因为此处地形平坦,但不代表森林覆盖率就不高,楚洛更是果断下令五百士兵进入森林中扎营。那之后每天除了等待关上的斥候前来联络,就是派出骑兵到处侦查。而我作为新任狗头军师自然不用从事这种苦活累活,所做的一切就是穿着跟他们一样的黑衣黑甲和主君一起在这里等着。

 

这对我来说并不算轻松,甚至可以说苦不堪言。在勇者斗恶龙的时候有卡莉安的四次元口袋,随时可以翻出想要的垃圾食品。在龙啸者的时候更是每天锦衣玉食头发往后梳,虽然说最后被枪毙一百次实在是令人不堪回首,但之前还是过的蛮舒服的。可这里吃的东西是又干又冷的干粮饼子喝的是溪水,初次以外还要面对蛇虫猛兽,这几日侦查到齐侯的先头部队已经抵达之后,为了掩蔽行踪楚洛甚至下令在士兵夜间都不许生火,而为了鼓舞士气他自己也身体力行与民同乐,啃干粮喝生水晚上也抹黑,而我自然只能陪绑。这几天我已经几次差点被蛇咬虫蛰的,没有再被咬伤一条腿只能算我运气好,而周围的士兵们也有被猛兽毒虫袭击受伤甚至致死的,用现代战争的术语来说就是非战斗减员日益严重,再这样下去我甚至怀疑这支军队还能不能有一战之力。

 

此刻又下起了雨,树林里简直无处容身。我望着安静坐着的楚洛,他甚至不坐帐篷里而是就坐在这里淋雨,他看起来胡子拉碴的,脸也憔悴了很多。如果齐侯再不来,我怀疑他都要变成野人了。

“来人。”楚洛突然喊道,远处的士兵急忙跑到他跟前跪下问他有什么吩咐。

 

“关上还有消息来吗?”

“没有,主公您忘记了吗?上次季将军的信中已经说了,齐军围关甚急,恐怕已经很难再送出下一封信,之后的情况只能主公自行判断了。”

“先头部队已经到的差不多了。”他并不睁眼,“也就是说,就在这几日,差不多该出阵了。传令下去让弟兄们再坚持几天,甲不许离身马不许离鞍,再坚持最多三日,不,两日,甚至是今日。”

他说这话的时候我正挠着脖子,我身上也穿着龙骁骑制式的盔甲,现在被水黏着苦不堪言,截肢的伤口处之前包扎恢复的不错,但浸水之后又令人担心起来。我很想把盔甲脱下来挂在树上晾着吹干,再看看自己的腿怎么样了,但楚洛刚刚下令随时备战不许松懈,我要是这么做他非拔出刀来砍了我不可。我只能叹口气照他说的继续忍着,我心里甚至有点责怪自己多事,我他妈干嘛要给他出这个馊主意?500精锐直击本阵一击毙命?这种办法也有人信的,我看不用等齐侯人到,就这么等着说不定我就自己死于伤口感染了......

 

“少先生。”楚洛打断我心里无谓的抱怨,“我有件事需要你去做。”

“主公请讲,我一定尽力而为。”我心里一边骂,嘴上却还是恭恭敬敬的。

“在林中藏了这么些日子,军士们虽然嘴上不说,心里一定都颇有怨言,此时又下了这场大雨,情形更是艰难。对于你我这些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的人,忍耐一时自然算不得什么......”

“我知道你大爷。”我在心里怒骂,话说出口却变成了,“主公所言甚是,相比起多年等待时的内心痛苦,这一会肉体的折磨又算的了什么呢,不过是将我的心磨砺地更加锋利罢了。”

“是啊,可是军士们未必知晓。我先前也没有给他们解释过我的命令,只说是要去做一件大事。此刻我想他们都猜到了吧,这一战必然九死一生,再加上恶劣天气,我担心士气低落,动摇军心。少先生之前既然三言两语就能说破我心头的疑惑,此刻必定知道如何鼓舞士气,就请少先生去给他们做一做战前演说吧。”

“我说你妹!”我心说老子自己都快心态崩了,你让我去跟这些没文化的大兵战前演说。跟他们讲讲为什么要替你姓楚的卖命送死吗?这不该是你自己的事情吗?

 

但我嘴上还是只能说:“主公放心,这件事就包在我身上!”

 

我一边向着远处的士兵们走去,一边在心里继续骂他,一边纠结着到底要讲些什么。我从来就不擅长和这些无脸男打交道的嘛,就像无脸男不会理解我这样扭曲之人的想法一样,我也从来很难理解芸芸众生到底是怎么想的。我能和他们怎么说呢?大家跟着主公好好砍人?虽然这一战打完大部分人都会死,但是为了主公的荣耀,还是请你们去死一死吧。至于活下来的人嘛金票大大的有,但是能不能活下来就要看你个人造化了?这种说辞能骗到人吗?反正骗不到我,我一向主张的是有钱挣也得有命花啊!至于为了理想为了人类为了什么主义奋斗就更加是扯淡了,龙骁骑就是你这军阀的私兵,大家都是跟着你混口饭吃,讲什么大道理,要吃饭的嘛!

 

想到这里我又回头走向楚洛,苦笑道:“主公,你不能让我空手套白狼啊,就算是口头承诺,你也得给我划一个范围啊!许愿封官也好赏钱赏女人也行,你先拿出口头方案啊,不然我拿什么去劝说弟兄们?”

 

楚洛对我去而复返似乎并没有太意外,他睁开眼睛微微一笑,缓缓说道:“你要什么承诺?这种事情何必问我,自行去做就是。”

“主公说这话的意思是压根不打算兑现承诺,还是说,对赢这一战没有自信?”

楚洛并没有正面回答我的话,他微微变色,长舒一口气:“好一个少年菌,我让你去鼓舞军心,你却先拷问起我来了?你是想说动摇的不是军心,而是我本人吗?”

我心说我就随口一扯淡你还倒能延伸出这么多想法来,这份才能不放到我的世界去出阅读理解题目真是可惜了。不过既然你都这么说了我不妨也故作高深借题发挥一下,我略一思索,接着说道:

 

“不错,主公本人都没有认真想过胜利后的情景,侧面说明士兵们对这一仗也不抱太大的希望,然而即便这样士兵们依然在这里,默默支持和信任着主公,他们不是为您活着,而是准备好了为您去死。这已经是我在这个时代见过最杰出,最勇敢,最忠诚的武士们了。可是,仅仅一心求死的人,是不会得到胜利的。怀抱必死之心固然是胜利的条件,但只有拥有欲望和希望的人才会活下去。”

 

“你是说我没有欲望?通往天下不就是我的欲望吗?”

 

“通往天下吗?那应该叫做野望吧,是路的终点了。凡人是不能看的那么长远的,他们只会看中欲望,即是能落到实处的,下一战之后就能达成的短期目标。”

 

“这,我好像的确没有想过。”楚洛沉吟道,“如你所说,就算能战胜齐侯,也只不过是通往天下路上的第一步,之后也还有很长的路要走啊。可这一战之后我想做什么呢......好像确实没有吧。”

 

“那么确实如我所猜测的那样啊,主公不缺乏野望,却缺乏欲望和希望,士兵们则是两者都欠缺。这样可是不行的,身为君主不可以没有欲望,把自己的欲望和希望都传达给拥有死志的士兵,这样才是所谓的上下一心,也只有这样的军队才能战无不胜。所以请主公您好好想一想,您想做的事情。”

 

“这......你是说,这一仗赢了之后要做什么吗?”

 

“是啊,也就是所谓的欲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