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点点头,站起身来说:“我已经没有迷惑了。既然我要成为新秩序的纽带,那么还是我亲自去给军士们演讲吧,也让他们听听少先生的王霸之论,希望先生的‘欲望’也能感染他们,让他们也不再迷惘。”

 

他叫来传令兵,下令道:“全体集合,我有话要说!”

 

五百甲士很快集合完毕,这光景没来头地让我想起了生前的学校升旗仪式,楚洛清了清嗓子,把声音释放了出来,虽然在这个时代没有扩音设备,楚洛也没有站在高处,龙骁骑士兵的素质却比听教导主任训话的我高多了,不过更可能是因为楚洛的声音中有种能使人安静下来的力量。他没有刻意回避问题,主动直奔主题讲到了近况的艰难:

 

“我知道你们嘴上虽然不说,心里却都担忧。大敌在前,龙骁骑身为我军精锐,理应冲锋陷阵,为什么却躲在这树林里?,齐军的大队兵士一队又一队地向龙脊关方向前进,这些日子关上一点消息也没有,再者我们的口粮即将告罄,你们一定都很焦急,但先前我就说过,再等三天,三天之内,结束这场战争。现在你们明白了吧,我们依旧处在左右战局胜负的关键位置上,如果我所料不错的话,齐侯本人和他的卫队这几天就将会通过云梦原,那时就是决胜之时!”

 

饶是士兵素养再好,听到楚洛这话的时候也爆发了一阵小声议论,楚洛也不计较,容士兵们吵吵了一阵之后,才又举起拳,士兵们顿时又都安静下来:“你们现在一定会想,就凭500精锐,就能取下齐侯的人头吗,会想我为什么会选择如此冒险的战术?你们当中有人会兴奋,有人会疑惑,有人会害怕,这都没有关系,但在那之前我想先给大家说一件事,或者说,是一件东西,一条锁链,一条此刻和每个人都相关的锁链,一条名为‘王道’的锁链。”

 

来了吗?还真是照搬起了我的台本啊,是因为我真的说的很精辟吗,还是站在我生前世界所有圣贤肩膀上的我,即便在这些学说上只是得了些皮毛,对于这个尚未开化的世界来说都是大大超前的呢?本来就是“贪天之功为己有”吧,我可不会像那些穿越者一样,把前人的作品占为己有还沾沾自喜,听着楚洛用他那极具感染力的冷峻声线讲着我的台词,我突然有种脱力感。

至少这次的表演也很成功吧,声情并茂有理有据令人信服,你和隆中对只有一把羽毛扇的差距。那么戴着面具的我,这次可以给自己的演出打出几分呢?楚洛还在说着,如果不时他还不时地在我的原话里加上一些富有煽动和鼓舞作用的台词,我真想给他来一句人类的本质就是复读机。

 

得承认楚洛确实很有演说天赋,或者说领袖气质,他的嗓音低沉有力,语速缓急有度,感情时而压抑时而高亢,自己脸上却始终不改那份冷峻,和装模作样的高冷不同,这种冷峻是对自身力量的克制,并不是刻意隐藏力量,而是显而易见的压制着力量,如同在冰层下燃烧的烈焰,或是以烈酒浸染的刀锋,而当他爆发出来的时候会让盟友振奋,让敌人胆寒。因此这是令人心安的冷峻吧。

 

可就算他冷若冰霜口吐珠玑舌灿莲花引经据典口若悬河,我却丝毫不受他的影响,并不仅仅因为那段话的原作者是我,更是因为作为面具男的我,某种程度上也有看透他人假面的能力吧。力量确实不假,但那份心情又有多少真实呢?当发现这份虚假无法再欺骗到自己的时候,那本该用来重铸世界的力量或许就要变成焚世的业炎了吧。

 

先前在大佬齐聚的大殿之中,我真正打动楚洛的那句话。“天下偌大,君将安归。”那是我生前很喜欢的一句话,我总在无处可去的时候一遍遍的叩问自己,天下偌大,君将安归?

 

因此暂且忘记虚无,奔向天下吧,因为虚无的心始终空荡无处安放,所以通往天下,好像以天下之大,就能填满空虚的灵魂似的。可如果真的到达天下了,才发现虚无依然如影随形,那又当如何呢?

 

金老先生说“人死之后,葬在地下,占得多少土地?”不可谓不精辟,却忘记了虚无来的比死亡更快,当天下人独坐高楼的某个夜晚便随风而至,拥有整个天下又能如何,也不过是居一屋卧一榻,却要孤身一人面对整个世界的虚空,可这自历史的过去通往未来的浩瀚荒凉,又岂是人类的意志所能填补?那时除了紧紧抓住手中的权柄苟且偷生之外再无旁事可做,待到撒手人寰权力便如诅咒一般传给下一个继承者,如此循环往复,便成了我们所知的历史。

 

总有一天楚洛也会变成这样,当他独坐高处,手握的并不只是权柄,还有他所痛恨的锁链。

 

“天下偌大,君将安归”对我来说是个显而易见的巨大谎言,因为我清楚的知道就算得到了天下我也没有能去的地方。可我能怎么办,我必须抱紧楚洛的大腿才能活下来,如果我的命只属于我自己还可以放弃,但我必须要把卡莉安平安地带回去。我晃了晃自己的脑袋,别想太多,活下去,说不定只是又以己度人了,说不定只是牢骚病又犯了......

 

 “主公!”一声呼叫打断了楚洛已到尾声的演讲,也把我从杂乱的思绪中唤回现实,只见两个龙骁骑的士兵扭着一个被绑住双手的男人,一把把他推到了人群当中,“主公,抓到了敌军的探子!”

 

“探子?”楚洛的神色一凛,迈步走到那个被摁着头跪倒在地的敌军探子跟前,“会派出探子来,也就是说敌军已经产生了怀疑吗?你们在哪里抓住他的?”

 

“就在林子的边缘,他一人骑着一匹马正在探头探脑地往树林中前进的时候,踩到了我们预伏下的陷阱,就这样抓住了他,可他却什么都不肯说。主公先前跟我说过,如果抓住俘虏一定要立时禀报。”

 

“你做的对,干得好,先记下你这功劳。”楚洛蹲下身抓住男人的头发,强迫他抬起头看着自己,“看着我,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你是不是齐侯姜继之身边的人!说,不然立刻杀了你!”

 

我打量着面前的男人,他的头盔已经被楚家的士兵剥去了,身上则穿着一件虽然轻便却一点也不简陋的铠甲,被楚洛这样揪着头发喝问威胁也丝毫没有要屈服的样子,一边拼命扭着脖子挣扎一边大喊道:“该死的沂州人,休想从我这里知道任何事,有本事就杀了我!”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也是我们行动的信号了——我醒悟过来。不管如何都必须行动,如果对方足够精细的话,当发现放出的侦查骑失踪的时候,就等于已经告知对方这片区域存在意外因素,需要提高警惕了,这是楚洛不会允许发生的事情。之前还在说三天之内,但从眼下的情况来看想必就是今天了,只是不知道战场在哪里,这就要看楚洛的本事了。我一言不发继续旁观着。

 

“呵,好硬气。”楚洛站起身,示意两个士兵固定住他的头,然后拔出刀,用刀尖指着他的左眼,“你不说吗?”

 

“我不会说的!”

楚洛冷笑一声,手微微一动,刀尖已经插进了男人的眼眶中,男人惨叫一声,我顿时就扭过头去不想继续看了,面对男人不停的惨叫呻吟,楚洛大喝道:

“你以为我只是吓唬你的吗?姜继之现在在哪里,身边有多少人!”

 

“主公就在前方,就在前方的云梦原上扎营,有五千人!”男人痛的一边用头叩地一边叫道。

“胡说!”楚洛吼着又把刀扎进了他的大腿里,男人再次扬天大叫,“到底多少人!”

“四千!”不等男人说完,楚洛又把刀扎进了他另一条好腿里,他嚎叫着,“两千,两千,真的只有两千人!”

楚洛却并不打算就这么放过他,他把长刀插进地里,从手下手里接过一柄短刀,又一次揪起男人的头发,男人似乎真的害怕了,连连叫道:“真的只有两千人,只有两千!剩下的人都已经聚集在龙脊关下准备发起总攻,主公见胜券在握,这才下令本阵向前推进,我离开的时候刚刚开始扎营,主公派出我们这些骑兵来,说是以防小股敌军突袭,主公身边就只有两千人,饶了我!”

 

楚洛转过身,把短刀递回给手下,当我以为他已经准备放过这男人时,他突然从地上拔起长刀,回身斩向了半啪在地上哀嚎的男人。飞溅起的鲜血沾了楚洛一脸,让他看起来犹如来自地狱的恶魔,不仅是我,连龙骁骑的兵士们都被楚洛的暴虐惊呆了。

 

“应行之道是霸道的话,对敌人便该冷酷无情,挡在我霸道上的人,只有死路一条。”他阴沉地扫视着周围的士兵,继而振臂高呼道,“同样的,我也不会亏待与我同道之人,你们都可以得到自己想要的,都可以实现自己的梦想,可那有一个前提,就是我们必须打赢这仗。现在你们都听到了,齐侯姜继之身边只有两千人,且扎营未稳,而我们虽然只有五百人,却都是以一当十的勇士。一切都如少先生战前预料的那样,胜负的天平在这一刻已经向我们倾斜了!现在我命令,抛弃所有辎重,即刻出发,目标只有一个,就是齐侯姜继之的首级!”

 

不同于我心中所担心的,士兵会因为楚洛的过于残暴而产生厌恶或者恐惧。他们都大声欢呼起来,继而纷纷整装上马,五百骑兵很快准备完毕。而我却还愣在原地发呆。原来这就是我讴歌的霸道吗,走这条路就要杀人,要杀很多的人。那个霸王并不是抽象的强力符号,而是实实在在的活人,他冷酷无情杀伐果断有如鬼神,敌人应该听到他的名字就畏惧恐慌,而聚集在他旗下的人却永远不需要担心承担他的怒火,只要他们对他抱着绝对的忠诚。

 

这一切都是理所应当的吧。而且别说看人死在面前,上个世界中明明我已经亲手杀过人了,而且并没有像拥有正义感的男主之前杀之前喊不能逃避杀之后喊你们不要逼我是你们逼我的,可为什么我看着楚洛沾血的脸觉得如此陌生。是吗?是把他当做勇者了吗?当做黑了吗?自己变得怎样都其实蛮无所谓的,可如果是黑的话,还是希望能在他脸上看到温和的笑,他犹豫纠结优柔寡断停步不前,但却拥有我永远不能触及,也没有勇气相信的,温柔的强大。

 

这份矛盾还真是可笑呐。

 

但楚洛不是黑,黑已经死了,我必须活下去,不管楚洛是怎样的人,不管未来的他要面临怎样的虚无痛苦,我都必须活下去。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这是乱世霸主该有的素质,一切都理所当然。我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在两个士兵的帮助下跨上了坐骑。随着楚洛一声长啸,五百骑兵犹如一道黑色的惊雷划过丛林,向着平原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