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位西拉的大胡子哲学家在他的著作里阐述了一个理想中的国家应当是怎样的光景，那是一个秩序俨然的国度，所有的人们都从事着他们的本职而丝毫没有僭越，一切都井然有序且和谐安定。这样的国家是由充满欲望的劳动者、具有意志的守卫者和富有理智的统治者组成的，当这三者保持分工协作的状态时，国家自然也就处于安定的和谐状态。每一个公民仿佛都是美德的化身，他们充满智慧，胸怀勇气，懂得节制，因此他们心中的正义成为了国家稳固的基石，每一个公民都会成为捍卫国家的砖石，没有什么能够动摇这样的牢固的壁垒。
兰莉娅觉得罗尼亚的将来也应该是这样的，所有人都恪尽职守，自发自愿地维护自己的国家，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够更加长久地立于世界之巅。
不过，这样的期望在她亲眼见到位于巴塞厄的据点时破灭了。
“我现在收回之前的话可以吗？”
“你想说什么？”
“姐姐，我不做奥古斯都啦！”
“你要临阵脱逃吗？逃兵可是要处鞭刑的。”
兰莉娅最终还是没能逃掉，只能被迫接受现实。
现实又是如何呢？维比娅确实没有骗她们，在这个小小的营地里面驻扎了一个军团，大约三千余只吸血鬼，但他们大多都没有在训练，而是百无聊赖地躺在营帐的床铺上，舔舐生锈的铁片。
“那请你告诉我这帮家伙在干什么？”
面对兰莉娅的质问，维比娅除了叹息什么都做不到。
“说实话，我们没有那么多的血去供养如此庞大的军队，所以绝大多数时候只能靠铁片欺骗自己的舌头，因为再也没有别的东西有铁锈味了。”
“原来如此，还有这种办法啊。”莱雅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别看我，我可绝对不会干这种蠢事。”兰莉娅说。
“既然如此，你就更应该努力，带领我们脱离眼前艰苦的生活。”
“就算是汉尼拔面对这种情况也无能为力吧，何况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
说这话的是从外面进来的一个男人，兰莉娅猜测他大约就是奥卢斯，因为他穿着将领的盔甲，但是却不合身，显然这副盔甲原本的主人并不是他。
盔甲作为一种身份的象征，必然是量身定制的，绝不会出现不合身的情况。只有佣兵和普通士兵才会去捡别人的盔甲来穿，即便如此，为何保证灵活性和防护，他们也会把捡来的盔甲进行改造，进而贴合自己的身材。
而眼前的男人却没有这样做，兰莉娅猜测他肯定是为了装腔作势而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
“说的没错，这种情况当然要交给能够胜任的人。”兰莉娅故意顺着他的话接下去，“汉尼拔做不到，那你就能做到了吗？”
“看着吧，我将会带领我们走向胜利，重新夺回每一寸土地，我们要征服所有的人类，让他们趴在地上，做我们的垫脚石，重新将我们抬上至高的宝座。”
在听完奥卢斯的话之后，一些士兵开始为他欢呼，他顺势抬起手臂，高仰脑袋目空一切，仿佛世界都已经是他的掌中之物。
“动作学得不错，可你毕竟只是个拙劣的模仿者，就像那不合身的盔甲一样可笑。”
“你说什么？你竟敢这样说？”
奥卢斯感到怒不可遏。在这个营地里，还没有谁敢公开忤逆他，因为他和他的党羽在暗地里把控着一切，只是在维比娅回来的时候有所收敛，表现出几分恭敬。但这几分恭敬，也因为兰莉娅的挑衅而丧失了大半。
“奥卢斯，你想干什么？”
维比娅的呵斥令他冷静了几分，收回了腰间的短剑。
“这个惹人讨厌的小鬼就是你的妹妹？”
“没错，我想提比利已经全部告诉你了。”
“是的是的，我听得很清楚，但我必须在这里明确地告诉你，这场比试根本不需要，没有人比我更懂指挥，不管是你还是你的妹妹，你们都不可能比我更合适。在大会上演讲根本不可能展现出谁更适合领兵作战，不是么？难道你以为一个唾沫飞溅的雄辩家会比一个将领更懂得打仗？”
“我不管这些，我只问你一个问题，你比不比？”
“你听不懂我在说什么吗？我是说，根本不需要比试，你就应该知道谁更合适。”
“我认为我的妹妹更合适，你有异议吗？”
维比娅的回答令奥卢斯惊讶地瞪圆了眼，他几乎控制不住自己的手臂在空中划动。
“什么？你疯了吗？你这是以公谋私！你在滥用职权！我要在公民大会上撤销你的职务！”
“假如你做得到的话，请便。别忘了这一切的组织者是谁，我已经让蒂图斯通知所有人，公民大会将在三天后举行，如果你在这个时候退场，我们会当场宣布由我的妹妹接任你的工作。”
“疯了，全都疯了，好吧，我接受这场比试，三天以后见，我一定会让这个小鬼哭着出去。”
奥卢斯骂骂咧咧地走出了营帐，兰莉娅只觉得头疼，她有预感这会是个相当难对付的家伙。
“你不要太在意他的话。”维比娅试着安慰兰莉娅，“你只管准备好自己的演讲，届时我们会做出公正的判断。”
“唔嗯，我当然不会在意他，我更在意的是现在这个营地的状况。”
“如你所见，我们的现状并不乐观，虽然拥有三千多名战士，但是给养严重不足，连常规的训练都难以进行，并且装备也数量不够。我们还没有与人类发生过正面冲突，但可以预计以现在的力量难以对抗他们的正规军队。”
“真是令人绝望的现状呢。”兰莉娅环抱双手，叹了口气，“我倒是有个更实际的方案，不过肯定不会有人接受的。”
“是什么样的方案？”
“当雇佣兵，我们替人类领主打仗，然后拿酬劳武装自己，等到足够强大以后再……”
“不行，没有谁会接受给人类卖命。”
“想想也是，我倒是听说过有很多兽人佣兵团，财政允许的话，我们也可以雇佣一些……”
看到维比娅一个劲地摇头，兰莉娅便知道当前的收入也不是很乐观了。
“姐姐，你说实话，我们现在的收入来源是什么？”
“几乎没有。”
“我可以收回之前的话吗？”
“……”
“姐姐，我不做奥古斯都啦！”
“不行！”
兰莉娅早就有预感这将会是个烂摊子，只是没想到会烂成这副模样。
塞克斯图和提比利替她们搭了一顶新的营帐，这是维比娅安排的，她希望兰莉娅能在这里静下心来准备演讲，又叫戴基娅拿了一些书过去，希望能派上用场。但兰莉娅本人完全提不起干劲，她只觉得光复罗尼亚再一次变成了一个虚无飘渺的梦了。
说到底，自己究竟是为何会被姐姐的几句话鼓动，从而接手了这个烂摊子呢？兰莉娅自己也想不明白，她觉得过去的自己一定是脑袋被驴踢了，她想起了驴子骑士，接着又想起了她们之前遇到的神叨叨的巫婆和女巫，最后决定把这归咎于命运的捉弄。
因为如果不把这怪罪给命运，就得承认自己的脑袋被驴踢了，那样的话，岂不是承认了自己比芙拉还要笨，兰莉娅的自尊心不允许她这么想。
这样思考着，兰莉娅扭过头想看看莱雅和芙拉在做什么，她看到莱雅在研究炼金术，芙拉坐在旁边好奇地盯着，便又转回脑袋，望着面前空白的羊皮纸和尖锐的羽毛笔，叹了口气。
第一天就这样过去了，兰莉娅的演讲稿只字未落，而她的姐姐在傍晚时分走进营帐，看到空白的纸张和愁眉苦脸的兰莉娅，也忍不住皱起眉头。
“你打算放弃吗？就这样轻易地放弃我们为你争取来的机会？”
“姐姐，我看不到任何成功的希望。”
“之前究竟是谁跟我豪言壮语，说要带我们光复罗尼亚的？”
“……是我。”
“之前又是谁，充满自信地告诉我们大家要建立一个崭新的国家？”
“……也是我。”
“既然如此，为什么不用你的智慧去实现这些话？你想看着我们坠入深渊，让所有的努力都全部白费吗？”
“……”
“那顶黄金的桂冠可不仅仅是荣誉，它的重量更是所有的责任。你要是在奥卢斯那个混小子面前投降，不仅仅是自己受辱，就连我也要受到牵连。”
“我可从来没说要投降啊。”
“那你想怎么做？”
“我说的‘看不到成功的希望’是指光复罗尼亚，辩论我可不会输的。”
维比娅的表情这才缓和了许多。
“没关系，事情总得一步一步来，罗尼亚也不是一天建成的。”
“我当然知道，不过我总得有一个大方向，我不希望我们重蹈覆辙，但我也不确信我的方案能够被接受。”
“你觉得，所有人都是像奥卢斯那样狂热的复仇者吗？”
“这是什么意思？”
“你该去听听人们真正的想法，而不是坐在这里想破脑袋，尽管你非常聪明，但有些事情，不是光靠想就能知道的。”
兰莉娅呆呆地望着自己的姐姐，她想到先前姐姐同自己说的誓言，好像同现在的话语有些矛盾。
“你之前分明说过要让人类血债血偿的。”
“对，是这样，可是我的想法能够代表我们所有人吗？”
兰莉娅好像有些理解姐姐所说的话了。
这支军队并非是一种意志的集合体，集结于此的吸血鬼们并非全都是为了复仇而来，他们都抱着各自的想法，只是隐藏在旗帜之下，没有显现出来。奥卢斯的拥簇也许并没有看上去的那么多。
“我知道明天该干什么了，谢谢你，姐姐。”
兰莉娅用力地拥抱了一次维比娅，接着走出营帐，她看到星空和月亮，又转头看了一眼营帐里睡着的莱雅和芙拉，她隐约觉得，或许输了才是最好的结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