吸血鬼们的营地里有一个简陋的靶场，除了几个用稻草扎成的靶子立在空地上之外，没有任何多余的东西。维比娅在不那么繁忙的时候，便会独自在靶场练习箭术，阳光明媚的清晨正是吸血鬼们最不愿意活动的时候，因此自然也不会有人打搅到她。
但今日有些不同，那个沉闷且不苟言笑的塞克斯图，在维比娅的背后抱着手默默地看着她。维比娅一边瞄准靶子，一边试着同他搭话。
“怎么了，这可真是稀奇，你竟然会对我练箭感兴趣。”
“稍微有点事。”
“你想说什么？是对我的妹妹有什么不满吗？”
“不，她确实称得上优秀。只是，奥卢斯那边可能会有些动作。”
“我知道，在我不在的这些日子里，他早就想要夺取军团的统帅权了，只是碍于元老们的阻挠才没有得逞。依他的性子，对昨天的失败绝不会轻易释怀，恐怕这会已经在谋划如何去报复兰莉娅了吧。”
“你不阻止他么？”
“很不巧，我手上可没有什么合适的罪名。”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维比娅停了下来，转过身望着塞克斯图。
“我并不急于干掉他，塞克斯图，只要他不做出任何出格的事，我们都应该多宽容一些。在远征开始之前就折损兵力和士气显然是不明智的，何况他并非无能之辈。我知道你害怕这些明争暗斗，你的父亲正是元老院权利斗争的牺牲者，但是这是决不可避免的，我们无法让所有人都保持整齐划一的思想，我唯一能做的便是尽力维护表面上的团结。”
“哪怕他们的小心思会威胁到你和你妹妹的安危？”
“假如他能做得到的话。大部分同胞都站在我这边，如果他的小把戏果真能起作用，那一定是在我死去以后。”
塞克斯图不再讲话，他对眼前的这位女士充满了信心，既然她这样自信，那又有什么理由去怀疑呢？她正是这样从黑暗中一步步走出来，带领他们见到了明月的光辉。
太阳升得更高的时候，维比娅打算结束早晨的训练，她不希望被烈日消耗掉更多的体力，因为接下来还有许多安排。在昨天夜里，兰莉娅私下同维比娅商议过向南方发起攻击的提案，为此，他们无论如何也必须跨越艾尔贝思山脉，而且必须要赶在冬季来临之前，只有这样，他们才能在人类国王做出反应之前留出一整个冬季的时间让军团进行休整。
维比娅实际上早就有这样的想法，夺取罗尼亚是她最大的心愿，只是碍于后勤的压力才迟迟没有行动，她要怎样才能保障手下的这支军团能够平安无事地抵达南方呢？任何一个减员对于他们来说都是无法恢复的重大损失。
“这简直就是一场必败之仗。”她这样想着，回到了营帐，“但我们没有别的办法，巴塞厄就快要被榨干了，倘若我们想要继续活下去，就必须要找到新的牧场，就像那些草原和沙漠上的游牧民族一样。我多么期盼我的妹妹就是我们这一族的先知，能够引领我们找到新的源泉，可是我们又能有多坚强的意志去追随她朝着最干燥的沙漠里去寻找水呢？在见到绿洲之前，我们便要损失大半的同胞啊。”
这是维比娅在评估了强行远征所要付出的代价之后发出的感慨。
艾尔贝思山绝非不可逾越，甚至于早早就被吸血鬼们征服，成为庇护帝国核心区域的天然屏障。只是到了今天，反而变成了吸血鬼们回家的最大阻碍。
维比娅为这事烦闷了许久，始终没有很好的办法。浮躁的心境令她再也无法专心思考任何事，也就是在这时候，她注意到外面的喧闹声。
“发生什么了？”她问门外的守卫。
“大人，昨天晚上抓到的几个人类逃走了。”
“看守的人在干什么？”
“他们已经去追了。我们遭到了袭击！”
维比娅立刻冲了出去，发现营地里乱成一团，仿佛刚刚被破灭的神灵光顾过一般。许多营帐被点燃，火光中闪过无数慌乱的人影，惊恐的呼喊和火焰燃烧的声音混杂起来，同时伴着厮杀的怒吼。维比娅惊讶地发现一些士兵在同敌人交战，而他们的敌人是朝夕相处的同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没有人来回答她的疑问，就连她的护卫也被卷入战斗当中而自顾不暇。维比娅迅速抽出短剑，刺向那些叛变的士兵，接着她也遭到了猛烈的反击。
“你们在干什么？为什么要攻击我们？”
回应维比娅的不是语言，而是短剑和长矛。维比娅没有穿盔甲，只能用身体去扛下没有躲过的攻击。没过多久，她的护卫们全都因为力竭而相继倒下了。
“塞克斯图，蒂图斯，提比利，你们还活着吗？”
维比娅试着去呼唤她的亲信们。她只听得到夹杂着厮杀声的混乱的声音，远远盖过了她的呼喊声。塞克斯图最终还是找到了她的面前，带着浑身的血迹和折断了的长枪。
“你还能战斗吗？”
“恐怕撑不了太久，大人。”
“啊，该死的，这肯定是奥卢斯干的好事！我真没想到他竟然敢明目张胆地发起攻击！他现在躲在哪里？”
“我没有见到他。”
“你在找我吗？可怜的维比娅。”
听到这个声音，维比娅和塞克斯图都立刻警戒起来，他们看着奥卢斯慢悠悠地从火焰后面现身，一股强大的魔力如铠甲一般笼罩在他的身上，让他们感到发自心底的恐惧。
“看看这个可怜的女人，在不久之前还是我们敬仰的英雄，现在看来，倒更像是一条伤痕累累的野狗。”
“奥卢斯！看看你干的好事！你毁了我们迄今为止所有的努力！”
男人对维比娅的怒斥丝毫不在意，他仿佛有绝对的自信可以如同捏死蝼蚁一样扼杀眼前的女人，因此摆出一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毁了？别胡说八道，分明是你们这对野蛮人的姊妹才是要将我们领到毁灭的深渊！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的计划吗？你们昨夜里还在商议要让军团跨越艾尔贝思山，那样愚蠢的行径才会毁掉我们复兴的希望！你早该把统帅权交给我的，只有我才能带来真正的光复！让罗尼亚再次伟大！”
“你这自命清高的蠢货，我绝不容许苦心经营多年的心血毁在你手上！”
维比娅冲了上去，并将短剑刺入了奥卢斯的胸口，奥卢斯不但没有躲闪，甚至嘴角还扬起了笑意。
“没用的！我和贫弱的你可不一样，这点程度的攻击根本不疼不痒！”
“你到底是从哪里吸了血……”
还没有等奥卢斯回答，维比娅立刻就想到，他肯定是对昨天抓来的俘虏下了手，只要吸干那三个人的血，身体内的魔力就可以在短时间内积攒，大幅度提高强度。维比娅立刻意识到，这样的对手就凭自己现在这样乏力的体力根本就无法对付。
维比娅迅速后退，同奥卢斯拉开距离，奥卢斯从身边的士兵手里夺过长矛，带着得意的表情将矛头指向维比娅。
“好啦，现在该我了。”
话音刚落，奥卢斯以极快的速度向维比娅发起突刺，维比娅没能完全躲过，侧腹被刺伤。紧接着奥卢斯的下一次攻击刺穿了维比娅的腹部，她突然觉得下半身使不上力气，跪倒在地上。
“你本可以不用受这样的苦，这是你的自负所致的恶果。”
奥卢斯用力将长矛抽出来，带出的血液飞溅在地上，形成弧形。他看到伤口在愈合，发觉始终还是没法彻底杀死维比娅，不禁回顾四周，看着在火焰中烧焦的这些躯体。就算是闹出了这样大的动静，始终也没有任何吸血鬼死去，他很清楚，只要给他们一些血，要不了多久这些躺在地上装死的士兵们又都会生龙活虎地为他卖命了。
这都是值得的，只要能让罗尼亚再一次复兴，再一次以伟大帝国的姿态君临这个世界，自己手上沾染更多的鲜血又算得了什么呢？奥卢斯忍不住这样想，他看着拥簇在他身边的士兵们，心底里觉得自己分明已经胜利了一半，由衷的喜悦涌上心头，迫切想要站在最高处振臂高呼，世界已是囊中之物。
他最终还是收敛了许多，只是面向他的追随者们，用高亢的语气怒吼简单的口号。
“罗尼亚万岁！光复罗尼亚！让罗尼亚再次伟大！”
“英白拉多！英白拉多！英白拉多！”
那样的呼声意味着什么呢？维比娅试图用最后模糊的意识去思考。那本来是属于凯旋的将领和皇帝应得的荣誉，这么说来，他们已经在提前庆祝胜利了。
奥卢斯迎着热浪，高举双臂，他感到热烈的空气扑面而来，这不是由于簇拥在身边的士兵们的热情所致的，而是风在鼓动炽热的空气。伴随着强烈的风，巨大的影子笼罩在他们的头上。
“受死吧！”
同尖声的叫喊一同从空中落下的，是全身血红的金发少女，她的卷发被气流打散，衣角被风压掀起，她却顾不得这些仪表，紧紧握住银色的长枪，对准地面上那个高大的男人。
这是来自天空的袭击，在没有任何防备的时候到来，接着施以最强力的打击。
站在地面上的士兵们看到了什么呢？一杆长枪自上而下，垂直地从奥卢斯的胸口刺入，贯穿了整个身体，同时落下的少女重重地砸在了旁边的地上，陷在坑里无法动弹。伴着强风的蓝龙慢慢着陆，猫族兽人立刻从她怀里冲了出去，扶起晕厥的吸血鬼少女。
“兰莉娅，你没事吧？”
“真是乱来，要是人类的话，这会已经粉身碎骨了。”
但吸血鬼的身躯是不同的，兰莉娅这一次很快就恢复了意识，接着站起来，颇为得意地望着被银色长枪钉在地上的奥卢斯。
“没想到吧，我还活着呢。”
即便如此，兰莉娅也很清楚，光靠这点程度的攻击是杀不死奥卢斯的。果然，奥卢斯将身体化成血雾状，轻易地从束缚中逃脱，他面无表情地站在少女们面前，仿佛巨人一般的压迫感令她们不得不将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这可真是吓了我一跳，但是事到如今你又能做什么呢？难道你以为凭你那微弱的魔力能够打败我吗？”
“在半个小时之前，我确实愤怒地想要把你挫骨扬灰，但是现在我改主意了。”
“事到如今就算是你想求饶也来不及了，我会彻底击溃你，直到你再也站不起来。”
“奥卢斯，我要将你放逐！”
回应兰莉娅的是男人轻蔑的笑和同伴们的不解，但兰莉娅不得不抗住心理上的巨大压力，她坚信自己的判断是正确的，正如奥卢斯坚信只有自己才能给罗尼亚带来希望那样。谁也不能使他们让步，谁也不能说服他们这样的坚持是错误的。
能够洞察一切并露出会心笑容的，只有那命运的女神，在嬉笑中看着他们自以为是的抉择，却偷偷在上面标定了代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