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尼亚沦陷的时候,城里的居民们无一例外地认为他们在劫难逃,全都放弃抵抗混吃等死,结果他们等了好几天,什么事都没有发生,既没有遭到洗劫,也没有凶恶的官僚来向他们收税。除了被毁坏的建筑在无声地控诉暴力的侵犯,一切都仿佛无事发生过一般。
于是罗尼亚城的街道开始逐步恢复往日的熙攘。透过小贩们靠着人际关系维持的情报网,罗尼亚城的居民们能够得知,一项新的税收政策正在暗地里面执行。
在黄昏的时刻,一群全副武装的士兵会敲开居民的门,他们中领头的那个往往拿着一个卷轴,那是兰莉娅亲笔的诏令。居民们将会被告知,他们的赋税被全部免除,取而代之的是必须缴纳的血税。士兵们带来了许多玻璃瓶,还有一个木碗,用来盛装收缴的血液。他们用尖牙咬破人们的手腕,让血流进碗里,当血液没过碗壁上划的刻度,他们便用绷带和草药包扎伤口,接着将碗里的血液倒入瓶子封装,然后去敲下一家的门。吸血鬼的唾液能够加快伤口的愈合,而草药是以前莱雅调配的,一定程度上能够防止伤口溃烂,因此他们并不担心这样的征收会杀死居民。
瓶子里的血浆,最后被小心翼翼地运往两个地方,宫殿和军营。吸血鬼们仍然在执行行军时期的血液配给制度,无论是士兵还是将领每天都只能领到限量的血液,不过相比以前份量增加了不少。出于更长远的考虑,他们也不被允许开小灶,私自杀死平民将会遭受严厉的惩罚。
对于不敢放血的胆小鬼,吸血鬼们仁慈地宣布可以用足量的银币来代替,或者用劳役代替。前者是针对富商制定的,而后一条是针对罗尼亚的工匠们制定的,吸血鬼们用这种办法迫使他们出钱出力,来修复损毁的城墙和建筑。为了准备兰莉娅的继位仪式,他们需要采购许多东西,也需要对宫殿内进行修整,财力和工匠的劳力都是必不可少的。
“具体来说,你希望我们怎么做呢?”提比利问。
“把那堆异教的玩意从宫殿里扔出去,然后挂上我们的旗帜,重新布置谒见厅。接着我需要定制一套传统式样的礼服,兰莉娅也需要,我们不能以这副样子在公众面前示人。”
按照兰莉娅的期望,仪式当天将由她的姐姐,维比娅替她戴上桂冠,因此维比娅也必须得有一套像样的礼服,否则她一定会遭受耻笑的。
“有道理,还有什么事需要我去办?”
“城防的布置。在各处安插岗哨,监视城内的情况,我不希望这段时间有任何人来搅扰我们。如果有人胆敢聚集起来闹事,就把他们通通吊死在广场。”
“我会告诉他们的。”
“还有不要放松对外面的侦查,让哨兵时刻注意人类军队的动向。然后在城外组织两支巡逻队,让他们轮流巡视,重点监督哨兵和商队。”
“好的,我记下了。”
“最后一件事,在仪式完成以后,我们要给士兵们安置住房。我们一路走来,就是为了能有一个可以安身立命的住所,结束流离失所的生活。现在我们要实现他们的愿望。”
提比利听到维比娅的话后愣了一下,他感觉鼻尖一酸,眼角也湿润了。
“是的,大人,我们终于回家了。”
真是漫长的旅途,要是较真地算起来,这一场横跨百年的亡命之旅将要因为兰莉娅的继位而宣告终结。那时候谁又能想象得到呢?在他们最为落魄的时候,在他们饱尝苦难的时候,又有谁能够预言,这些困苦的日子竟然会有结束的一天。那是身处无尽黑夜中而深陷绝望的他们绝对不敢奢望的事情,在如今,竟然成为了无可置疑的真实。还有什么能比这更令人欣喜呢?除了为他们的新奥古斯都欢呼之外,再也没有别的事情可做。
“别高兴得太早,能否守住这个家,就全看你们的了。”
“就算是赌上性命,我们也一定会守住的!”
维比娅对提比利的回答感到很满意,要是所有的公民都能像他一样忠诚,发自内心地为国家献出一切,他们又怎么会遭受如此耻辱的失败呢?维比娅慢慢理解了兰莉娅的主张,她能够深刻地感受到,坚信的心会爆发出强大的力量,这就是兰莉娅一直强调的“信仰”。
“他们不是为了奥古斯都而战,而是为了他们自己而战,为了能够过上更好的生活而战。”
如果兰莉娅在场的话,她一定会这样说吧。但是,兰莉娅却忽略了一点,那就是她自身也已经成为了这个信仰中的一部分。
维比娅在后花园找到了兰莉娅,她看到少女们正坐在攀满了绿植的凉亭下聊天。那确实是一幅奇特的画面,三个原本绝不可能融洽相处的生物聚在一起畅聊。和两边的同伴比起来,坐在中间的兰莉娅竟然显得有些不起眼,因为她既没有莱雅那样的猫耳和尾巴,也没有芙拉那样的尖角和翅膀,单从外表上看,和普通人几乎没有差别。
维比娅不忍心打搅她们,这段时间兰莉娅一直在为战争做布局,几乎没有私人的时间。她知道兰莉娅很珍视这些旅途中相遇的同伴,特别是莱雅。虽然从没有听兰莉娅承认过,不过大家都知道她们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这也是为什么莱雅能够平安无事地待在吸血鬼营地里的理由。
兰莉娅最终还是察觉到她的姐姐,毕竟她有着那样强大的魔力,很难让人不在意。
“有什么事吗,姐姐?”
“我本想约你去定制继位仪式上的礼服,塞克斯图为我们找了个手艺不错的裁缝。我们得去见见他,然后告诉他该做成什么样子。”
“唔嗯,我喜欢从前那件丝绸华服,不过我猜现在大概已经买不到了。”
“他们那儿有天鹅绒,还有别的料子。我认为应该亲眼看过以后再决定。”
“现在就去吧,好让他们赶在仪式之前做好。”
莱雅本以为她们会去到市集上,在裁缝店里面挑选,没想到裁缝已经来到了宫殿,并且让他的学徒把布料也带来了。他们会面的地点在过去皇帝的卧室,那里的空间很大,裁缝和学徒已经在那里等候多时。
裁缝本人戴着一顶小巧的帽子,在见到维比娅之后便脱帽行礼。由于经常为贵族定制衣服,他对这些宫廷规矩很熟悉,而他旁边的学徒便显得有些畏首畏脚。
“那么,大人,您想要做怎样的衣服呢?”
“传统的帕拉如何?”维比娅提议,“在这样庄严的场合,理应穿具有象征性的礼服。”
“虽然那也不错,可是如果要按那样的理论来选择,我恐怕得穿上男装了,就像凯麦特的那位女法老一样。毕竟在此前可是从未有女子担任过奥古斯都和首席执政官,更不要说是皇帝了。”
“既然如此,那不妨参考时下流行的款式。”如此说着,裁缝从他带来的衣服中拎起一条长裙,“这是在宫廷中深受贵妇们喜爱的式样。”
“唔嗯,确实我在亚亨的时候见过有人穿这种。不过不太方便行动呢,要是裙摆能稍微短一些就好了。”
“啊,长裙能够显示出女士的优雅与端庄,正是因为衣服不方便行动,才能够让人举止得体。而且,只有裙摆足够长,才能完全遮住脚。”
“这很重要吗?”
“对于宛如圣母一般温雅的女士来说,她们很在意这一点,因为露出腿是很失礼的行为。”
“我不需要裹那么严实,按照我说的来做。”
兰莉娅的要求令裁缝感到惊奇。他过去接过许多贵族的订单,他们往往对面料和染料的要求很高,却很少会对款式提出要求。女士们热衷于将全身都包裹起来,裙摆一定要拖到地面,能够遮挡住她们的腿脚,甚至于她们还会定制面具,用于在外出时遮挡阳光,以便保持白皙的皮肤。她们的生活方式要比眼前的吸血鬼看上去还更加吸血鬼一点。
“所以,您想要一件仿照古代西拉式样的连衣裙?”
裁缝最后一次向兰莉娅确认提出的要求,在得到肯定的答复以后,便让学徒记在手账上。
“这听上去感觉不够严肃。”维比娅说,“如果你想要新的便服,我们可以之后再做。”
“只要我披上紫袍,没有人会觉得不够庄重严肃。即便我看上去没有什么威严,当我坐在宝座上之时,又有谁敢嬉笑呢?只要他们认同了我是罗尼亚的奥古斯都,身穿什么样的衣服又有谁会指摘呢?并非衣服让我变得高贵,而是衣服依附于我的高贵。”
“好吧,但我还是更想要一件传统的帕拉。”
“机会难得,我想给莱雅和芙拉也订做一套衣服,我不希望她们两个以现在的样子出席仪式。”
“欸,我就不用了,那种衣服不适合我。”莱雅说。
“别这么说嘛,相信我,穿上一定很好看的。”
“真的,那人家要试试!”
看到芙拉如此兴奋,莱雅便不太好拒绝了。莱雅看着在跟裁缝商谈的兰莉娅,心里只剩下无尽的担忧。她知道兰莉娅和自己一样,明白国王的军队不久后就要达到这里,却不明白兰莉娅为何能够装出一副无事的样子。或许她有着必胜的信心吧,也有可能是她早就有了应对的方案。
莱雅不知道兰莉娅是怎么想的,她只是本能地感觉到,一场人为的灾难正在逼近这里。她不会预知未来,不知道命运的女神究竟会偏袒哪一方。她只知道,无论是哪一方的胜利,都只会留下一地的狼藉,就像她先前见过许多次那样。
如果非要在这场两者皆输的赌局里压下筹码,莱雅更希望让兰莉娅输掉,这样的话,才能够让这场不幸的悲剧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