侥幸从那场毁灭的海啸中活下来的人们，不约而同地声称他们见到了海神的女儿们。那些美丽动人的水中女孩乘着海浪，在他们即将溺亡的前一刻，把他们从死亡的深渊里拽了出来。
可惜的是，女孩们的手段颇为粗暴。人们被胡乱地扔在安全的岸边，既得不到照料，也没有被很好的安置。他们就这样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宛如乱葬岗中的横尸。附近的居民误以为是大海冲来了如此之多的浮尸，吓得他连忙逃走了。
不久之后，由居民自发组织起来的救援队伍来到了这里，灌了一肚子海水的人们也逐渐恢复了意识。他们手舞足蹈地讲述着毁灭一切的海啸和被海神的女儿们所救的经历，而听众只觉得他们是脑袋里进了太多水，已经神志不清了，错把海里的鱼当成了人鱼。
他们毕竟没有见过真正的人鱼，不太相信人鱼会出手去救人，更何况是如此之多的人。在古老的传说里，这些美丽动人的生物正是为了躲避肮脏的人类社会才毅然潜入到无底的深海中去，怎么会主动出手去拯救遭遇海啸的人类。
更何况，海啸本身就是海神的怒火，身为海神的女儿，她们没有理由去忤逆父亲降下灾难的决定。
在距离人群稍远一些的地方，莱雅和兰莉娅陆续醒来，她们发现直到这时还紧紧地抓着对方的手，彼此羞赧一笑，随即把手松开了。
“我们又一次被人鱼救了啊。”莱雅一边感叹着，不自觉地抖起了身上的水。
“喂，甩到我脸上了。”
“啊，对不起。”
“真是的。”兰莉娅叹了口气，接着把目光移动到躺在旁边的精灵少女身上，“她还活着吗？”
“姑且还没断气，不过她太虚弱了，随时都会有生命危险。”
“那正好，今天我的晚餐就决定是她了。”
“你要杀了她吗？我们好不容易才把她救出来呀。”
“开玩笑啦，看在她救了我们的份上，就让她活久一点吧。”
莱雅一脸困惑地望着兰莉娅。
“说反了吧？”
“没有哦，是她唤起了奇迹，让大家得救的。”
“是这样吗？”
莱雅依旧将信将疑，但是身体已经行动了起来，她背起瘦弱的精灵少女，和兰莉娅一同来到最近的城镇。走在街道上，她很快就注意到，人们在用奇怪的眼神打量着她。
“嗯……兽人在这里很稀奇吗？”
“我想应该不是，西拉人很早就开始和兽人打交道。”兰莉娅说，“虽然是互相厮杀的关系。不过我猜他们大概是在看精灵吧，毕竟来到这里的精灵应该都是被卖过来的。”
“真是可怜。”
“等治好她以后，就让她作为我们的仆役吧，我也想要一两个佣人呢。”
“唉，你还是老样子啊。”
“怎么啦，她可是被遗弃在了监狱里，要不是我大发慈悲，这会她已经成鱼饵了。”
“既然你这么慈悲，那不如给她自由。”
“哈？那可是精灵欸，就算你把她放走了，马上又会被人抓住的。”
“精灵这么值钱的吗？”
“不，只是很有市场而已，做为奴隶来说。人类并不喜欢他们的样貌，但是很喜欢他们的耐力。在过去，矿洞、采石场、工地，遍地都是精灵的身影。他们吃着最低限度的食粮，干着最重最累的活计。我不太清楚现在是什么样，但是既然还有精灵被卖到这里，想必他们的处境没有得到改变。”
“这样啊……”
莱雅大概能想象到那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她一路走来见过许多困苦的人们，但是只有奴隶是最为悲惨的。她拯救不了那些在皮鞭下受苦的人们，但是至少可以拯救眼前这个虚弱的女孩。抱着这样的念头，她们找到了一间旅店，准备着手给精灵进行治疗。
“哎呀呀……”
在脱掉精灵湿透的衣服之后，莱雅忍不住发出感叹。
“这可真是太惨了。”
映入眼帘的是一副非人非鬼的残破身躯，鞭挞留下的创口如同烙印般刻在单薄的皮肤上，骨骼和血管在缺失脂肪的皮肤上能看得格外清晰，但最让莱雅感到惊奇的还是精灵身上被切除的地方。
那似乎是有意为之，并且技术相当的精湛，不致命，却能够恰到好处的丧失功能。
“让我看看。”兰莉娅也把脑袋凑了过来，“唔嗯，这孩子难不成是部族的先知？”
“这是怎么回事？”
“在某位西拉的大胡子哲学家的著作里提到过，精灵的部族有一种久远传承的先知仪式，被选为先知的精灵会被切掉生育的器官，致盲并且封口。据说通过这样的仪式就能让他们用意念与人交流，可以接受和传达神谕。”
“这是何等的野蛮……”
“毕竟是一群被法老灭族的野蛮部落，实际上他们原本就拥有这样的力量，只要稍加引导和利用，就完全能够避免现在的局面。”
在与兰莉娅交谈的同时，莱雅喂精灵服下了她特制的药水，那种无色带甜味的药剂可以快速恢复体力，对于治疗长期营养不良的病人十分有效。
“你是说，他们天生就可以运用魔力？”
“就是这个意思，罗尼亚曾经有学者研究过这事，他声称精灵是和吸血鬼相近的存在，后来他被当异端烧成灰了。毕竟是那样低劣的奴隶，怎么可能与我等高贵的身份相提并论呢？不过他的学说也并非完全没有可取之处，至少精灵的体内流淌着魔力这一点是可以确认的。”
并且，在与莱雅邂逅，并经历了种种事情之后，兰莉娅隐约意识到，不同种族之间的差别其实没有想象中的那样天差地别，尽管在外形上有着巨大的不同，但是内在的灵魂似乎出奇的一致。
最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就是身为吸血鬼的她能够和身为兽人的莱雅心意相通。
“唔，我倒是完全看不出来，既然是与生俱来的能力，那为何要平白无故的受这样的折磨？明明会因此而死也说不定。”
“这就是他们被称为蛮族，而我等是智慧而高贵的种族的原因了。他们放弃了用自己的头脑思考，只会一味的依赖先知，所以他们永远都是愚钝的。而我等自始至终都在凭借自己的头脑在残酷的社会中出人头地，所以才会拥有睿智的头脑和广博的见识。”
“也许是这样，但总觉得这种说法有点过分。”
“会吗？我认为是很合理的解释哦。”
“他们只是没有遇到向爱赫卡大人一样慈爱和智慧的女神，教给他们正确的东西罢了。”
“不不不，那种事情怎么想都很蠢吧，他们可要比你虔诚得多，最后还不是落得这么凄惨的下场。”
“那是……”
莱雅一时间想不到怎么反驳兰莉娅的话，就在空气安静下来的一瞬间，一个声音进入到她们的脑袋里。
“那是……我的错……”
“……”
莱雅愣了一下，呆呆地望着兰莉娅。
“是你在说话吗？”
兰莉娅摇摇头，目光落到了面前精灵族女孩的脸上。
“看起来她已经醒了。”
“咦？什么时候？”莱雅吃惊地扭过头，慢慢地将她的身体放下去，“连嘴都没有动？”
“这就是精灵族秘传的先知能力，其实不用那么大费周章也可以学会，所以说野蛮人真的是……”
“啊……是这样啊……”
那个声音再一次于脑海中响起，连同吃惊和困惑的情感一同闯入少女们的心中。
“我还以为自己是特别的……”
接着流入胸口的是失落和悲伤。
“非要说的话，是特别蠢的。既然身为先知的你都被抓走成了奴隶，那个部族恐怕也早已遭受了灭顶之灾，现在恐怕已经……”
“兰莉娅，够了。”
莱雅打断了她无情的话语，继而握住女孩干枯的手掌。
“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了，你现在还活着，这就够了。”
“这种毛茸茸的触感……你难道是兽人？”
“是哦。”
“难以置信，常年与我们对立的兽人竟然会出手救我……”
“我和他们不是同一个部族的啦，我叫做莱雅，是猫族的。”
“啊，莱雅……好温暖的感觉……啊，对不起，我是奴提亚，如你所见，是精灵族其中一支的先知。不过我既然沦落至此，也没脸再自称先知了。”
“差不多该放手了吧……”兰莉娅小声地嘀咕着，但莱雅似乎没有听到。
“你认识人鱼吗？是她们拜托我们来救你的。”
“不知道呢，啊，但是确实有人答应过会来救我。这样啊，当时在船上遇见的那些女孩是人鱼啊，真可惜没能看见她们的样子。”
“正好我也想见见人鱼呢，如果兰莉娅说的是真的，那么她们应该是救了我们两次了，得向她们道谢。”
“我也要向她们道谢，可以拜托你们带我去海边吗？我或许可以呼唤她们过来。”
“那恐怕不行，你现在太过虚弱，需要静养。”
“求你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活多久，但是我无论如何都想要再见她们一次，她们拯救了一无所有的我，我没有什么可以回报的，所以至少要亲口向她们道谢……求求你了……”
奴提亚的话语里带有某种独特的力量，可以把她的情感丝毫不差地传递到对方的心中。莱雅自不用说，就连一向冷漠的兰莉娅，也因为这些话语深受感染。
那时候人鱼们回应她求救的理由恐怕也正是因为这份力量吧。兰莉娅不由得这样想，先知真正的力量或许不是用意念传达神谕，而是用这无声的语言蛊惑人心。
可是，如果当真如此的话，那精灵一族又怎么会沦落至此呢？他们完全可以靠着这份力量去操控一切，成为幕后的权贵。兰莉娅想不出为什么，就在她思考的间隙，莱雅已经背起奴提亚要往外面去了。
“既然你都这么说了，真是没办法呢。”
“啊，太谢谢你了，你是我见过最温柔的兽人。”
“就算夸我也不会有任何好处的哦。”
“不，我是发自真心的。”
“那个精灵……很奇怪……”
兰莉娅意识到，并且回过神来的时候，惊讶地发觉莱雅已经先行一步了，因为莱雅从不会丢下她独自一人。她从未感受过这种苦闷的心情，就像是重要的东西被夺走了一样。她连忙追了上去，小心翼翼地尾随在身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