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做了一个梦,那个梦太过于甜美了,让人深陷其中。
梦里有我因意外离世的父亲。
有我早已病逝的兄长和母亲。
他们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头,貌似,这喜气洋洋的氛围是新年祭典之类的场地。到处都有卖杂货的地摊,到处都有香气四溢的小吃。
如今的我也还是只有远远观望的份。
人们都穿着崭新的衣服,我能认得出来那些熟悉的面孔,传染病没有在村子里爆发之前,大家都一样过着清苦的生活,也没有什么攀比之心。待人平和,热情好客,几乎是这街坊邻里引以为傲的美德。
我能叫出他们的名字,自然也清楚地记得他们的末路。
空气中残留着灼烧血肉的气味,地面上的每一个角落都被黑色的余烬所包围。
只有萤火虫在这寂寥的大地上不知疲倦地飞舞。
现在那些贫困潦倒的人们换了新衣服,有了好气色,曾经他们可是能做出荒谬事的人呢。被逼到一种程度,什么样的事都有可能做出来,无论是为了一口窝头对他人大打出手,还是为了一杯豆浆而卖掉亲生骨肉,这种事都是司空见惯的。
而我母亲也曾逼迫身为我留长发,只为了那薄薄的一张纸币。
我跟在我三个家人身后,他们走得很快,快到明明已经比那时候的兄长要大十几岁的我竟连他们的背影也抓不住。我记起来了,他们离开我的时候,我的年龄还小,根本,就完全追不上他们啊。
哥哥停下了脚步,冲我伸出手,他在喊我的名字,他笑着说你走的太慢了。
我没有去拉,我的异样让我毛骨悚然。
他的语气和动作都很温和,我甚至开始怀疑印象里在那个晚上露出凶狠表情的人是不是他,我永远无法忘怀那一天。
他质问我明不明白什么是死亡,我告诉他我知道。他便扼住我的咽喉,扬言想用我的命去换父母的命。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既然他想这么做,那一定是有理由的,比如说,他认为我是怪物,因为在他看来,我不怕死。
我为什么不怕死…?我当然怕,我怕身边人先我一步舒舒服服地躺下去,这太不公平了啊。
没有一个人类是不怕死的,就算是自行割腕也会有后悔的时候。
我当时回答他的,是向着他心里所想的方向说的。
【那就这么做,如果能做到的话。】
我以为这样他会开心,或许只要我死了,对他来说应该就是好事,他能活得更轻松。
我不想让他觉得我是个累赘。
可他退让了,他无奈地叹了口气,说了一句“你赢了”。
哥哥第一次揉了我的头,他说。
【……我怎么会杀你……我是你哥啊。】
我从来没喊过他哥哥,但他却这么自居了。
那是他跟我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再也没醒过来,服毒自杀了。他被母亲传染了那种病,可能觉得比起水肿溃烂不成人形,他还是愿意这么利索地走。
那天晚上我做了和这一样的梦,醒来后我独坐了一整天,直到晚上才察觉异样,可那时哥哥的身体已经僵硬了。
我把房子连同遗体一起烧了。
梦里的我没追上他们,实际上“我”也跟着他们一起去了。“我”消失在火中,被自己内心里的冷火焚烧殆尽。
此时此刻,身处梦里的我也没去拉哥哥的手。
我不是这里的主人公,目送那个“我”跑上去握住他的手。
我还活着,因为有人在等我,冥冥之中,我有那种预感。
“夏霁,”我喊他,他没回头,“哥,再见。”
我跟过去的家告别的那天,也说过这句话,可他没听见。
那个时候,他已经不在了。
这是个梦。
这是个……过于美好的梦。
所以这里,并不适合我留下,像我这种人,只会弄脏这样精致的画面。
我看着拿花球和糖人的孩子从我面前跑过,听着慈祥的老人摆着小桌讲评书,望着灿烂的烟火在天空中绽开。明明什么都没吃,味蕾上被苦涩盖得严严实实。
我在等一个人,我在这十字路口等一个人。
是个女孩。有暗金色的眼睛。
我只记得她的眼睛,因为她的身影总是很模糊,浑白一团。
我知道一旦我们见面,就会认出彼此,因此我在等她,我必须要等她。
无论暖阳,无论霜降。
亦是初春,亦是冬末。
我都得等,我等到了。
她穿着裙子走过来,拉起我的手。
“走吧?”
我起身回望了一眼,那一家四口已经没有了踪影。他们有变得幸福吗?“那边”的世界里,不会再有灾难与疾病了吧。我握紧了那只手,嗅着她身上的忍冬香,随即沙哑着回答:
“嗯,回家。”
我得走了,容易沉沦在糖果一样的梦境,容易忘怀掉苦胆一样的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