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声音在耳边盘旋。
“教官。”
“教官？”
凛枫踮着脚在夏叶面前挥了挥手，看着他的神情逐渐恢复如初，这才放下心来。夏叶愣了一下，他眨了两下眼睛，夏至的身影已经消失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凛枫有些担心的表情。
“怎么了？发什么呆？”莉可拉的呼吸在面罩上留下一片水雾，她通过模糊的视野看着夏叶。夏叶没有说话，他只是用手指绞了绞头发，直愣愣地盯着鞋尖。
他忘记了，他居然忘记了这么重要的人。虽不说是罪该万死，但足以让他有一种愧疚的感觉，他咬了咬下唇，眼中闪过一抹转瞬即逝的不安。他不知道此时此刻的夏至算是什么，他是不相信牛鬼蛇神的。以及，突然出现的夏至，意味着什么？
他忽然觉得头很痛，大量涌入的记忆压得他喘不过气来。那个夏天，那个夜晚，忘不掉的星海与被忘记的女孩，他认为自己做了一件天大的错事，而这件事有时候能成为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在他的意志最薄弱的时候。
“……教官？”
凛枫抱住夏叶的胳膊晃了晃，夏叶这才回过神，压着呆毛摸了摸她的小脑袋。凛枫的头发总是滑滑的，柔软的，给人一种舒适的感觉，好像这样一来心情就会变好。夏叶没缘由地想到了以前在电视上看到的广告，什么“一顺到底”之类的，要是全世界人们的头发都像特工这样，那洗发水生意就没得做了。
凛枫舒服地眯起眼睛，像一只慵懒的猫。
“现在做什么，回去么？”
夏叶决定先把夏至的事放放，他回过身去问莉可拉，后者思考了一会儿，她刚刚张口，话还没从嗓子深处挤出来，夏叶突然对她比了个噤声的手势，两个女孩都是一懵。
“怎么了？”
“九点钟方向——有人狙击。”
如果他是狙击手的话就会明白不要在狙击镜能够反光的地方进行埋伏，或者干脆蒙块布，以防被察觉到自己的存在。
可这名狙击手的种种行为都会暴露自己的方位和目的，夏叶一手拉住莉可拉，一手挽住凛枫，三个人躲进了最近的掩体后，那是一扇门，少有的完整，即便是薄薄的门板，狙击手还是有所顾忌，没有立刻开枪。
“狙击？狙击谁？我？”莉可拉百思不得其解，两个执行官和一个特工，至于这样大动干戈吗？还有区区贫民窟的平民，哪里来的狙击枪？她有一大堆问题想问，可到了嘴边就是问不出来。
“不。”夏叶摇摇头，他从口袋里取出蓝牙耳机一样的战用设备，轻轻按下按钮，伴随着清脆的“叮咚”一声，蓝色的战术眼镜笼罩住他的双眼，浮现在镜面的身影被几倍几倍地逐渐扩大，最后他看清了——白色的秀发与紫色的瞳眸，毫无疑问和他身旁的少女是同类。
“那是…特工？”他错愕地喃喃自语。
特工？凛枫和莉可拉面面相觑，为什么会有特工出现在贫民窟里？凛枫的眼睛里闪过一抹冰冷的蓝光，辅助系特工的特殊能力就是通过芯片感应来确定周围是否有被遗落的零。
“编号Zero-0604……”凛枫读到了她的编号的同时，受到了强烈的电波排斥，那种感觉就好像是被按在锋利的刀刃上一下一下切去皮肤组织一般尖锐的疼痛。她倒吸一口冷气，抱住脑袋后退一步，身体止不住地颤抖起来。
“枫？”夏叶颇为紧张地俯下身，微小的电流产生的痛楚使她全身都在不断地痉挛，凛枫只得到了对方的编号信息，其他的还没来得及挖掘就被防火墙发现了，不过想必此时此刻的对方也是强忍着疼痛。
“没关系，教官。”凛枫用手掌根部揉了揉太阳穴，“我……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痛感了。”
和那个人的所作所为比起来，这样的感觉不过是挠痒痒而已。她心里默念着这句话，直起了身子，眼中再度流过冰冷的寒意，“请让我再试一下。”
夏叶却伸出手阻拦住了她，冲她轻轻摇了摇头，“行了，住手吧。”
“……教官……不行的，我，我一定要给教官派上用场才可以。”凛枫有些动摇，但对某件事产生的忌惮让她不能就此放弃，她不能就这样体现自己毫无价值，她必须拼上身家性命去赌一些事，只有这样，才不会被抛弃。
夏叶叹了口气，将手放在她的头上，“足够了，接下来交给我就行了。你来保护莉可拉，听话。”
没等到凛枫的回应，他深吸了一口气，贴着墙边向楼内冲刺而去，也许是突然察觉到其中一个人的气息正在飞速接近，在惊慌中0604丢下狙击枪就向着另一边出口飞奔而去。
与此同时，从枪套里摸出弹射枪的夏叶向着没有玻璃的窗框扣下扳机，巨大的拉力瞬间将他拖上大楼，他单手一撑窗台，翻进了走廊，正巧挡住了0604的去路。
小小的女孩向着夏叶呲牙，就好像一只小小的幼犬，即便是明白自己无法获胜却仍然固执地不愿服软。夏叶将弹射枪收好，举起双手示意自己没有携带任何武器，他故意将脚步放得很慢，但却没有停下来，一步一步地靠近她。
白发紫眸的0604身着白色的军服，一尘不染的样子显然是刚刚才来到地面，但，光从发白的脸色和唇色上看，她的情况似乎很不好，透着一种病态的颜色，就连呼吸也显得很不均匀。夏叶判定她是受了伤，但无法咬定伤的是哪里。
夏叶几乎是一分米一分米地向她挪过去，0604拔出随身携带的左轮手枪，皱着眉头直指夏叶，她是有把握一枪毙命的，她的逃亡计划不能因为被发现就中止，要永远地逃离，带着姐姐的份一起！
她想着想着，眼中平添一份狠意，死死扣下扳机。
“锵”的一声，想象中人体被刺穿的声音并没有响起来，千钧一发之际夏叶拔出了达摩克利斯·伪，挡住了迎面而来的子弹，摩擦产生的高温导致一缕白气缓缓散开。
“不要那么警惕，特工小姐，我们来谈一下吧。”
他叹了口气，看起来对于自己被攻击一事感到很头疼。
“别废话了，你是执行官对吗？是来杀我的？”0604的手指又一次抚上扳机，“我不会引颈待戮！也不会回到联盟！”
她迅速扭转枪口，将其对准自己的太阳穴。
“要我回去，不如立刻杀死我！”
夏叶的表情暗了暗，下一秒他突然轻声笑了，带着一种冷嘲热讽的意味笑了。他逐渐逼近，看着0604慌张地向后退却，可她身后就是走廊尽头，因为轰炸而崩塌了一半。
夏叶没有留给0604任何扣动扳机的机会，飞起一脚踹开她手里的手枪，一把抓住她的脖子，“你想死？好啊，我现在就满足你。虽然有很多事想问你，但只能在你死后一点点查了。”
“放开我……”清楚地感觉到呼吸道被收紧，0604极其艰难地恳求着，她觉得害怕了，语气中透着几分恐惧，“快点……放开我……”
夏叶用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音量说道：“反正你这家伙是想死不是吗？轻贱自己的生命的人是最不可饶恕的了，自杀是连天堂都去不了的啊！”
0604微微瞪大了眼睛，为什么他说这话时，脸上的表情却是充满悲伤的呢……？她还没来得及深入思考，空气又一次变得稀薄起来，温暖的液体从她的眼眶中涌出来，小女孩止不住地抽噎着：“放开我……呜呜……姐姐……”
“姐姐”二字让夏叶的手顿了顿，0604和记忆里另一个女孩的身影重叠起来，那个时候她静静地坐在自己身前，敬了最后一个军礼。
她说，“哥哥，谢谢你”。
夏叶啧了一声，松开了手，0604踉跄着后退两步，她重重咳嗽了两声，用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看着夏叶，这个男人眼里的狠意似乎在瞬间便荡然无存，深沉的忧伤取而代之。
“抱歉。”他别过头去，长长的刘海挡住了眼睛，0604看不见他的表情，“我有点冲动了。不过，我还是希望你别什么事都以死相逼，只会产生反效果。”
0604的呼吸逐渐平息下来，但却能清楚感觉到心脏在狂跳，甚至快要撕裂她胸前的伤口，她吞了吞唾沫，轻轻点了下头。夏叶将左轮手枪捡起来，把子弹退膛后交还给她。0604小心翼翼地接过，又小心翼翼地收好。
“跟我说一下，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0604眨了眨眼睛，“……我，杀死了一名执行官。”
看着夏叶的神情没有丝毫波动，她才有点胆量继续说下去，“她曾经亲手将姐姐虐待而死，然后我才杀了她的，现在联盟应该在通缉我，一旦被发现我就会和姐姐落得同样的下场。”
她突然蹲下身来，双手捂住了脸，无助地抽泣起来，“可我不想死，我跟姐姐约定好要一起去看蒲公英的，我不能死，哪怕只剩我一个人，我也得实现这个约定！”
夏叶歪了下头，怪了，既然是通缉这么大的事，为什么他没收到通知？他用手指绞了绞头发，露出困惑的表情。但他很快意识到不能让0604再度动摇，这抹表情也就转瞬即逝了。
“我是夏叶，编号S-31。放心吧，我不会把你的行踪透露给联盟的。”他说着，露出一个相当无奈的微笑来，但在0604眼里，却是能瞬间让她放下戒备的友善，“按我说…那家伙是死有余辜。”
“什么是死有余辜？”
看着0604单纯的兔子眼，夏叶哽住了，他思索了一会儿，才给出了回答：“罪大恶极的意思。”
0604想了想，这才点了点头，示意自己理解了。
“你要是没地方去的话，和我一起怎么样？营地或者避难所随便你选。”
“你不怕被我牵连吗……”
想到自己在监狱里待了六年，夏叶一时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他学着0604的口吻说：“我不怕，不如说我习惯了。”
0604的眼睛亮了亮，她重重点了点头。
0604走在夏叶的前面，回收了狙击枪后，两个人有说有笑地走出贫民窟的楼房，远远看到凛枫那个瘦小的身影，夏叶刚刚抬起手臂准备向她挥手时，黑洞洞的枪口对准了他的太阳穴。
“抱歉……能请你杀了她吗？”
带着一点惧怕的语气，少女轻声地向着夏叶恳求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