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妈妈出事了。”帕尔的声音颤抖又尖细。

她没有抽走盖勒的毯子,只是轻轻地晃着他的肩膀,希望他能早早醒来,“盖勒,盖勒,你妈妈出事了。”

而听到那六个字的盖勒也确实醒了过来。

他睁大眼睛,像是做梦一样地看着坐在床边两眼发红的帕尔,然后发现自己不是在做梦。

他下了床,朝着她无言指出的方向迈过大门飞奔而去。

在村庄外,在神灵为他们划下的边界外,分别有一片海滩和一座高山,海的对岸是一道没有尽头的白雾,山的对侧是一片除去神灵无人得见的荒野,而盖勒的妈妈在村口的人群里。

盖勒拼命挤开交头接耳的人山人海,看到了他的妈妈。

她头破血流地躺在地上,眼中无神,盖在染红布块下的衣衫破碎,身躯也一样破碎。姑且算是完好的双手十指握紧,臂骨折断,瘫软成两股打住死结的绳索。

“……她回村的时候已经是这样了,”村长也在人群中,他犹豫着和狂奔来的盖勒搭话,结果被一把推开,“是边界外的野兽——”

当然,盖勒没有大喊大叫,他只是推开了村长,跪在他妈妈僵硬又粘稠的尸体旁,扣出双手紧握的内容物。

是一粒闪烁的星尘。

时而会从天空掉落,不完全燃烧的群星灰烬。

盖勒听说这种东西只有离天边最近的高山才可能捡拾得到,而且并不价值连城,一点都不。

一粒星尘什么都做不到。

但那闪烁着死亡的奇妙光泽的确独一无二。

他拾起那粒星尘,放进自己的口袋,之后沉默着独自回到自己的房间。

帕尔还留在原地,她想给他准备些食物,让他好好休息。

而他一晚都醒着,没有吃一点东西,没有和帕尔说一句话,没有掏出那粒星尘给她看一眼。

已经是孤独一人了,盖勒这么想着。

帕尔在日出前悄悄离去,村民们在日出后蜂拥而至——抱歉、很遗憾、节哀顺变、请不要伤心、野兽实在危险、总还是来日方长——他们自说自话地留下话语、慰问品和骨灰罐,然后也一样自说自话地离去。

已经是孤独一人了,盖勒这么想着。

他希望自己能早点习惯起来。

但无论他如何希望,现在的他都还做不到。

他孤单地坐在床上发呆,最后在温和的日光下独自一人沉沉睡去。

他梦见了野兽。

杀了妈妈的恐怖的野兽。

口中衔着妈妈的遗体,啜饮她破碎的身躯漏出的鲜血。

几代人以来,这座村庄都生活在它的阴影下。暗中耸动的疫病与疯狂正是它的代名词,不可救药的死亡正是乐于收割生命的它一手招致。

野兽。

浑浊的双眼充斥着扭曲险恶的怒火与不屑,皮毛苔藓般零散地覆盖在足有两头山巨人大小的阴影之上,猩红的肌腱与周身遍布的喉舌一并散发出异味,脱落的腐肉与滴落的唾液留下痕迹。

它一路向着山巅的巢穴进发,没错,杀了妈妈的恐怖的野兽——

他哭叫着醒来,在恐惧和黑暗中呼喊起帕尔的名字。

帕尔就住在隔壁,从小时候起,只要互相呼喊,另一方就能轻松听到。

但帕尔没有回应。

盖勒点上灯,颤抖着照亮了屋子。

客厅的桌上多了帕尔趁着自己睡着多留下的食物,但却又少了些什么。

摆在慰问品旁的骨灰罐不见了,轻率地扔到桌角的星尘也不见了。

盖勒走出去,对着帕尔的小屋的门敲了又敲。

没人回应。

帕尔也不见了。

已经是孤独一人了。

他开始后悔非要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