帕尔在不间断的行走中迎来了日出。

她走出了山脚的森林,但晨间的山谷仍然充斥着蒸腾的模糊雾气。

她感觉湿热难耐,但更让她焦虑的,是自己在这片雾气中难以分清行进的方向这件事。村长说过上山的道路只有一条,但对第一次走上这条路的帕尔来说,被踩出的土路在朝雾的断层间还是不怎么好认。

她终于决定停下,等待雾气散尽再出发。

在摸到一块足够歇脚也足够作为标识物的巨石后,她席地坐下,握住刀柄,静静地等待雾气散尽。

如果,只是如果,那头野兽想要趁着雾气偷袭自己,帕尔盘算着,那至少也要在它的肚子里拼尽全力划出一刀。

那头野兽罪该万死,帕尔这么想着。

然后她睡着了。

再醒来时,眼前已经没了雾气,太阳当空照耀,树叶甚至照不出影子。

帕尔没有被野兽吃掉,除此之外,她慢慢清醒起来的意识还发现了一件让自己生气的事实:她只是困到浪费了一个上午的时间去补觉。

想到这里的帕尔开始生气,以至于能够对面前素不相识突然出现的女人开口质问:

“为什么不叫醒我。”

“因为你看起来累得不行。”那女人坐在一团没有散开的雾气上理所当然地回答,“那头野兽不会因为有人补觉就趁机逃走。”

帕尔一时间说不出话。

女人双眼灰暗,看不出瞳孔,皮肤惨白,粗略绑起的头发和修长的眉毛都有着和雾气一样的色泽,身穿与她衰老模样相配的厚实长裙。

“另外继续午睡倒是对健康有好处。”

“不,等等,对不起,我刚才……一时头脑糊涂。”完全清醒过来后的她脸颊发烧,站起向女人道歉,“请问你是哪位?”

“何不先自己猜猜看?”

“请不要这样,这里很危险,我不知道野兽会在什么时候什么地方——”

“哦,是啊,然后你偏偏就要一个人去杀它,还偏偏就要在半道上体力不支睡着,我要是信了你的说辞才是有眼无珠。”女人跃下雾气,“依我看,你不怎么相信自己的话。”

“……我必须去杀了它。”帕尔被噎得说不出话,只好默默地重复起自己的目的,“我非得要那头野兽死不可。”

“因为它杀了你或者你的好朋友之类的妈妈,是吧?”

“你知道野兽的事吗?”帕尔睁大眼睛,随后想起这个女人也的确不是第一次提到野兽,“你看到它了?它在哪?”

“啊啊,看到了,它昨天就是从这条路上山去的。”女人点头,“它那时候像是刚刚吃过什么东西一样浑身是血,左肋上的那张嘴还嘟囔着什么‘做了母亲的人的肉味道也不怎么样’之类的话,一边用其他的嘴叹气一边从我身边经过了。”

听起来就像是杀了盖勒的妈妈之后的反应,帕尔想着,咽下一口唾沫,“谢谢你告诉我。”

等到自己爬上这座山,就是它的死期。

或者是自己的。

“等等。”女人叫住一声不吭地继续朝山上走的帕尔,“先等等。”

不能再浪费时间了,这么想的帕尔沉默着加快脚步。

“嘿,小姑娘!等等!你想就凭现在的自己去杀了那头野兽?”女人高声挖苦,“我再问一遍:凭熬上两夜就能累倒的身体和那包根本连磨都没有磨过的炊具?你真的想就凭现在的自己去杀了那头野兽?”

帕尔停下脚步转身,没有回应。

“想明白了就好,”而女人满意地点点头,“我会跟你一起去。”

“可你只是个老人,帮不上忙。”帕尔这才想起来拒绝,“……还是抓紧时间快些回到村子里躲开野兽比较好。”

“哦,得了吧,小姑娘,你明明亲眼瞧见我浮在雾上的样子,”女人咯咯笑出声,脚步琐碎地靠近帕尔,“当然,当然,你说得粗鲁可也没错,这把老骨头谁都杀不了——但你看,想出要用什么去杀谁这种事对我这个老巫婆来说可还不成问题——让我跟着走,发现有用的东西的时候我还能提醒你。”

“我成年了。”帕尔勉强从牙缝里挤出第一句反驳,“要做什么我心里有数。”

“不然你也没法上山来。”

“一只连皮毛都长不齐的野兽用菜刀就能开膛破肚。”

“真那么简单就好。”

“它肯定会死。”帕尔说着继续朝前迈开脚步,“然后我就回家……事情会好起来的。”

女人没有回答。

“会好起来的。”

帕尔重复一遍。

女人没有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