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总之呢，这剑没关系的。没有找到锤头的话再配一个新的比重新申请一柄反而还麻烦一点。克拉拉女士你专门跑过来一次还掉下来真是有点小题大做……”
德伊莎和打算向深处继续前进一段的零暂且道别之后就专心在了应付眼前从天而降的死灵师上。
“——啊、对了，你说还有一件事是？”
“哎哎，有那么一件事。不过——呼、这些石子是怎么回事……不过看情况果然不该打扰两位，”死灵师还在低头清理夹进黑袍下摆的碎石，但嘴上倒没停，“毕竟是德伊莎主管你亲自出面更稳妥。”
“我吗？我最近也没有特别忙啦。”
“独自监视那台什么都不肯说的构装体应该不是件小事吧？”她看来有些意外，“整个现场团队里只有主管你一人参透了这里的传送机制不是吗。”
“啊，嗯，不知道为什么杰克他们全都不行。可能和那天零小姐就在身边不停暗示我有关系……或者是，唔，她当时对我施了什么法术。”
“它没有向你解释过？”
“嗯，从那晚开始零她就什么都没有解释过——啊，不对，除了一些她觉得必须的东西之外。”德伊莎苦笑，“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那晚上克拉拉女士你开门的方法太粗暴了。”
又或者是觉得工会上层咄咄逼人想要立刻介入的态度过于傲慢。
德伊莎记得自己在地震的第二天向考古部上报开掘进度时话筒对侧的哗然躁动，还有自己花了多少口舌才勉强让那些家伙停下立刻把零击倒送回本部拆解研究的念头……不过那很明显没有让他们在零接过话筒时表现得得体一些。
在她将话筒交还给德伊莎时，德伊莎第一次在那副拟似人形的五官上见识到所谓“轻蔑”的表情。德伊莎没有听懂那次对话的大半术语，但有一点她可以确信：零明显没在把那些考古部的学者们当成人看，接回话筒后对面虚弱得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那样的语气和直到现在也放任零继续独自在此行动都能证明这点。
“‘粗暴’吗？唔，我确实害得整座驻龙镇都蒙受损失。这些日子以来的死伤可能都有我一份责任。”与德伊莎不同，死灵师则不假思索地点头承认，“直到现在那个精灵都没有拿我问罪而是继续向镇政府宣称那晚的地震纯属事故也实在不可思议。”
“有定论的无意过失就算被问罪也只会给所有人徒增烦恼不是吗？”刚刚被神殿特赦乃至赔款可能也占了一部分远音，德伊莎想，“不过克拉拉女士你这么坦然可真是挺厉害的。”
“因为我也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理齐了裙摆，死灵师正色道，“我以自己的良心和最大的努力帮助了工会，那之外的事不应是我的罪。”
“但克拉拉女士你之前还说‘直到现在那个精灵都没有拿我问罪’不可思议不是吗？”
“哎哎，那是另一件事。”她点头，“我们那晚回到地面前有些更加私人的约束。”
我只是对她真的遵守到现在感到了一些不可思议，死灵师补充道。
除了被零守口如瓶的近在眼前的超古代文明的过去，还有成山的秘密在那晚把自己排除在外。
这自然不是什么坏事，德伊莎想，不知道秘密也就意味着置身事外。
“……哦。”
“虽然她若是真的问罪我也绝对逃不出这里。”
“哎？听起来像是要挟啊？”
“在我接受后就只是约束而已了，”死灵师摇头，“这就和被冒险者工会立约雇来做薪酬远比预期低的现场工作一样。她毕竟是位能飞在天上又手握实权的精灵近卫军。我根本该叫她‘大人’的。”
“哈哈……”德伊莎为难地苦笑起来，“那我就不过问具体的合约内容了？”
“哎哎，那再好不过。”看来也无意多在这一话题上费口舌的死灵师点头，“好了，我不会多打扰两位的事务，如果不嫌麻烦，还请告知我如何离开这里。”
“所以说我最多就是半个考古部安排的监督啦，除了跟着零小姐之外真的没有什么多忙的事务……”德伊莎叹气，旋即想起一些微妙之处，“等一下哦？克拉拉女士？既然不知道出去的方法，你又是怎么进来的？”
“说过的吧？我认识一些对第一纪元有研究的符文学者。变体通用语的读法我大体了解过一点，毕业前还拿这种东西做过附加学分的额外报告呢。”死灵师耸肩，“正统的符文我也多少会用几个，所以我想自己刚才大概是运气正好。”
“我不知道还有工会外的符文学者会对第一纪元的传说有兴趣。”
“他们就是工会的。”
“哎？可那些学者们不是只在……”
只在本部就职。
“哎哎。我的学生时代姑且算是……怎么说，‘有头有脸’？”作答的死灵师显然拣选了一番措辞，“不过楚门那家伙也就算了，诸位没有一个看得出来的样子……正合我意先不说，果然还是稍微有些伤自尊。”
“啊、嗯，如果和死灵术有关的话，那、你看，瑟德毕竟是瑟德不是吗？死灵术相关的消息都和不存在没有区别。”
“这身摄魂袍可是当初毕业的时候只发给优秀学员的纪念品。”
——然后你就这么一直把可以传家的优秀证明穿在身上风吹雨打吗。
“‘摄魂袍’听起来和摄魂钢有联系。”好险，德伊莎想着，差点说出来了，“啊啊，这么说克拉拉女士你是从格雷维亚的……”
“没错，加嵌了摄魂钢作施法引导材料——比如说手腕部分。”死灵师抬手示意，“这在那里算是死灵师必备的东西。”
“唔，倒也也只有格雷维亚人用得起呢，摄魂钢。”
“只是因为格雷维亚有大量人工合成这种金属的需求而已。”她摇头，“只是‘用得上’而已。平均物价低和摄魂钢的特性可不是一回事。”
“总之……克拉拉女士你在学生时代就和工会本部的那些大人物们有过交流？这可不是个小事。”确实不是，不如说自己现在变得不自觉有些尊敬起眼前的她，“是、是那些作为学生代表去各界参观学习的类型吗？还是……”
“可以说是。”死灵师匆匆作答，“这事不是真的有多光彩。就是些无用的开阔眼界而已。”
“我当学生的时候可没这种机会，这么谦虚不好哦，克拉拉女士。”德伊莎能感觉到她真的不想多提，“至少你能独自用正确的方式打开这座有一万年历史的地城，这可是许多人都做不到的事情。”
“如果我第一次时就能直接想到的话会更好。”但实际上死灵师的语气中全无悔意，“如果我没有抓住那道缝隙不放而是谨慎一些观察现场的话，结果可能会好一些。”
“超古代变体符文的触发法是连那些学者们自己也完全不想公开立说的东西，克拉拉女士。”德伊莎安慰道，“谁会在自己切实的手段能够起效时诉诸假想传说呢？”
起码这个死灵师不像是那种人。
别的不提，就这一点，德伊莎看得非常准确。
“哎哎，确实如此……谢谢。”
“人之常情而已。不过嘛，这次他们从考古部那里听说消息之后应该会开心得不得了就是了。”德伊莎想了想，决定果然还是继续打听她一开始想说什么，“回到正题吧？克拉拉女士，你是来想让我做些什么的？我可不想怠慢一个和工会总部的大人物们交流过的优秀人才。”
“……那台构装体真的可以放任不管吗。”
“说得像是我跟着就能看住零小姐一样。可以啦，没什么的。零小姐的行动方针很清楚，而我的监视说白了也就是考古部那些家伙们最低限度的干涉而已。”以及自己些微的好奇心，“况且，比起什么都不愿意和我说的古代构装体，还是愿意和我分享一下身世的死灵师相处起来更轻松。”
虽然也就是那么一下。
她好像还是藏着什么。
“承蒙夸奖。”可她总不是坏人，德伊莎想，只是和自己一样陷进了预料外的状况而已，“那么……”
克拉拉关于镇上凶杀与吸血种事态的复述没有花去太多时间。
而德伊莎在这之后更加确信起自己对这个死灵师的看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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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可还真是……”顺带一提，半身人德伊莎此时还没有不相信人的习惯“我最近一直都没有进过镇上。对了、杰克他们有什么帮得上的吗？”
“很可能有，但德伊莎主管你明显更能在……”死灵师愣了愣，“你是‘现场主管’，不是吗。”
“临时调任也能算的话，嗯，我是。在其余部门接手前拥有探索者工会在当地的最高指挥和行政权。”虽然其他部门在脏活累活结束之后一般都会抢着立刻接手，“克拉拉女士是想让我和镇长就这些问题交涉调查？”
“哎哎，就是这样。但如果主管你想要拒绝，我理解。这不是你的主要任务，镇上可能潜藏吸血种的事态也基本和开掘地城无关。”她点头，“这只是暂时居住在镇上的我们有些担心的问题。”
“你是整个地城得以被发现的最大功臣，克拉拉女士。”虽然考虑到附带损害只能说毁誉参半，“你的问题自然是我们的问题啦。”
“这我当不起。”
“我觉得你当得起。”德伊莎自顾自点起头，“镇上守卫一直没有动静可能是因为重建工作和那位近卫军大人的身份拖了后腿，不过你希望得知更多现状报告的要求完全合理。我们这就去镇政府一趟——”
“我不觉得那位近卫军大人高贵的‘身份’故意拖了任何调查者的后腿。”
“嗯？”
“我没有说清。”死灵师摆手重新组织起语言，“她不只是‘住在镇上’。据她所说，她正被相当一部分守卫监视。”
“为什么？”
“她怀疑这和她本人积极地追查镇上吸血鬼一事有关联。”
……现在这听起来可就不是什么自己想要热心场地出手帮助的事态了。
“这……”
“我个人以为一名感知力于常人而言准确数倍的精灵没有在这种问题上说谎或是小题大做的理由。”
“我知道，但……为什么？”德伊莎还是觉得这太过让人难以理解，“为什么堂堂近卫军一员会被一座小镇的守卫监视起来？”
“因为她在追查不该追查的陈年旧事？”
“你是说十年前的？”德伊莎总算像是开窍一样在脑中串起什么来。
“主管你是本地人又较我年长几岁，应该记得更清楚。”
“嗯。”为什么只有一个精灵来到这里又为什么迟迟不走，“霍帕他只和我说过镇上有一个不好惹的近卫军精灵。啊啊，这才是……”
“就是那样。”死灵师点头，“而这可能触动了某些官员的神经——至少帕丝涅她是这么觉得。”
“而她作为一名私自调查违反命令的近卫军成员也做不到行使权力。”德伊莎点头，“……感觉好有阴谋论的感觉。”
“阴谋论”这三个字让她不自觉地从背脊末端开始一阵战栗。
“哎哎，那么想也无妨。只是，不加以查证就永远都只能是阴谋论。”死灵师附和道，“而主管你的身份应该能相对简单地入手许多材料档案。”
“……可这不会有些危险吗？”不过自己已经打算帮她一把，“如果问题真的来自镇政府之内，这么堂而皇之地上门要求是不是有些……”
“‘探索者工会现场主管在驻龙镇被人谋害’不是什么能瞒住的小事。”死灵师嘴角扬起角度，“或者‘下落不明’，‘失去联络’。措辞和预想情况的细微变化不会改变事实。”
“啊哈，也就是说我是人质了？”
“我完全理解主管你不愿这么做的心情。”嘴角并未落下，“如果这行不通，我会自寻其他办法。”
“不不，正相反，克拉拉女士，我会帮你，我之前就说了，我会的。”德伊莎摇头，“这种事可比无所事事地陪着零小姐在这里晃荡要‘冒险者’得多了，对吧？”
“我想也是。”
“不过，最后一个问题。”不问倒也无所谓，德伊莎想，“克拉拉女士你有没有想过直接离开镇子来现场这里暂时居住？就我所知现场附近的探测仪和结界这一周都没有过警报，应该是相当安全的。这样一来你也不用硬要去搞明白那些——”
“如果我说这是因为我的正义感无法坐视那些会隐形的杀人魔在镇上逍遥法外，主管你会相信吗？”
“我当然不会。”
但她确实不是坏人。
“而我也不会这么说。”死灵师继续带着微妙的笑意，“还记得我说过自己和那位近卫军大人在那晚回到地面前有些私人约束吗？”
“啊……也就是说克拉拉女士你在受她的约束被迫调查这些问题？”
“否则这座地城或许永远都不会被我们的近卫军大人修好。”她承认，“她或许是看中了我作为死灵师的特殊才能。”
“……那作为精灵来说还真是相当卑鄙。”
这下就都说得通了，德伊莎想。
好歹算是多明白了一件事。
“哎哎。不过我的确不想放任一个吸血鬼在驻龙镇随意杀人。”
“——而我会帮你。”德伊莎点头，“好啦，如果没有别的什么事的话，接下来我就告诉你——”
从走道的远处传来一阵足以在接近无限的传递过程后仍然刺耳的诡异静电摩擦声。
是零离开的方向，而静电声无论对半身人主管还是死灵师都毫不陌生。
实际上，她们都在不久前听到过。
是传送术开启时的噪音。
“啧……”在一阵沉默后，死灵师有些尴尬地开口，“所以，我说，主管你放着那台构装体不管真的好吗？”
“我、我们就先等等看好了……”德伊莎扶住前额长出一口气，“两分钟，就两分钟好了。之后没有动静的话克拉拉女士你就在这里等我一下……这个应该不会是什么大问题、应该。”
应该只是哪里的传送用符文被零打开了而已，德伊莎想。
她想得完全没错。
不到一分钟后，肩头扛着杰克（如我们的主角所说，二号）的零（另一手夹着自己的炉心）原路跑了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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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诶？”
这是德伊莎见到突然出现在零肩膀上的杰克后能勉强说出的第一句话。
“我记得那三位都在地上。”死灵师则冷静一些，“他是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我才想问两位他是怎么回事。”斜身把杰克像是货物一样扔到地面的零看来和德伊莎一样惊愕，“德伊莎你从未与我说过这个杰克是一名有精神障碍的第一纪元施法者。”
“因、因为杰克他也不是啊？”德伊莎感到一阵莫名其妙，但还是连忙弯腰检查起临时部下的情况，“……他失去意识了。零你做了什么？”
“你应当先听听他‘做了什么’。”零鲜少主动表现出情绪的脸上现在一阵费解，“我在两分十六秒前测量到地表展开的传送法术并尝试进行转移截断，结果就是解开下身衣物神志不清的他——”
“你在两分十六秒前做了什么？”死灵师像是在“什么”上加了好几个重音，“你做了什么？”
“我测量到了在地表展开的传送法术。”而零这次不带情感地重复了一遍，“你应当意识到这具临时躯体拥有半径数千码的全方位魔力感知力。这对管理有一座环形山直径大小的结构体必不可少。”
“那看来这里没有一个法师还真是让你耳边清静不少。”
德伊莎现在觉得迅速接受现状的死灵师确实是个人才。
“遍布全镇的魔力输送管道仍然是我夜不能寐的主要噪音源。”
“那我深表遗憾——说回正题，你的意思是说他在施法？而且还是需要专业人员才能做到的自由传送术？”
“且没有拉上裤子并神志不清。”零正色道，“我截取干涉后将他拉到地下，但他却满口胡言乱语，这才不得已将他无力化。”
然后给他穿好了裤子，零顿了顿加了半句。
“这不可能，杰克根本连龙息这种简单的破坏性法术都学不来，”德伊莎怔怔地摇头，“……零小姐你说他‘满口胡言乱语’？他说了什么？”
“我将直接回放当时的录音。”零抬手将一直夹在身边的炉心举到眼前按下数个按钮，“两位大可自行确认。我实在难以概括。”
顺带一提，德伊莎日后还会学到零的炉心具有的三百零四种应急功能中的另外二十三种。
「不要过来！我我我我还在上厕所你不要过来！走远点！我没穿裤子！你这变态到家的红色怪物！不要过来！噢噢噢噢哦哦哦？！红色、红色红色红色红色……你妈的怎么回事，你到底是什么？！痔疮精吗？！是痔疮精吗？！该死我就知道痔疮精是实际存在的！妈的，早知道就听那个驱魔人的话了——你不要过来！走开！我很健康——」
「……唉。」
【金属护甲片被击打的响声】
“……零小姐，你可以暂停了，零小姐。”德伊莎眨眨眼，随后缓缓抬手掐住自己的人中，“我缓一下。”
“请便。”零再次按下按键。
“这算什么事啊……”
与此同时，死灵师则在第二次打量一番瘫倒在地的杰克后继续向零提问。
“你说你有魔力探测的能力，那么能告诉我他当时在地表的哪里吗？就在洞外？”
“不。这也是我本人想要理解的另一个问题。”零摇头，“他当时明显在驻龙镇内。”
“……哈？”
死灵师胸口突然涌起一股微妙的不安。
“是啊，”零调侃似地附和道，“‘哈’？”
和还只有预感的死灵师不同，无所不知的超古代失忆构装体看来对此心中有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