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望无尽的白色墙面和地砖。
这说法其实压根不对,我唯一能确定存在的只有脚下有什么,墙不墙的根本就是我在一厢情愿。
我知道这是梦,而且可能会跟上次一样,但我很高兴。
我记得我是昏过去的,我记得我赌对了,我记得克拉拉得救了。虽然搞不懂缘由,但帕斯涅真的还活着,也真的是那些高空坠物的速度低于预期的原因,所以至少不是最糟糕,我甚至有点想笑(或者哭)。唯一的不足可能是没说完“克劳迪娅可能已经死透了”就两眼一黑这件事,不过这点小事怎么说也不会影响什么,克拉拉肯定还活着,这世界除了复活术什么都有,她肯定有救。
“你看我说什么来着?”
哦,可算来了。
“你直接到我面前来不行吗。”
“那你直接转个头不行吗。”完全可以正好借力抡你两个饱满有力的同心圆,“我说你完了,你看,你完了。”
“我死了?”
“还没,但除了你之外这地方的大部分人都死了。”
“那克拉拉还活着,对吧。”
“哦,是啊,多亏那间疯人院里真有会强效恢复的。”
“你是说护工。”
“不,病人,不过是个公开不信这破地方的先祖信仰的正常人,这被算是这地方所谓的‘灵魂歪曲’的一种——啧,我跑题了。”
咱们原来是有话题的么。
“哎可别,你爱说什么就说什么,这里反正看起来像是你家。”
“严格来说是我进了你的梦,所以,不,这里是你家。”
“你是说这一片光是待着就要得雪盲症的破地方是我潜意识想出来的。”
“哦,瞧啊,我们这有个英明神武的大侦探。金田一还是什么的?福尔摩斯?那老头跟你讲的看来是当成耳旁风了。”
“等等、维托、我想起来了,他跟我说你——”
“啊啊,他对我的知识就跟他研究什么古代吸血种最后变成的畸形模样差不多:对了那么一点,剩下的都不靠谱而且乱七八糟。我帮不了他,就算我想也帮不了,何况我一点都不想。”“说起这人,他未免对自己的周遭和目标过于自信,简直跟你完全相反——怎么回事,他在你的世界里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吗?我压根本没听说过他。”
“如果你把地下非法组织罪犯的头目看成大人物那他可能是一个,以及别想太多,我也没听说过他。”
“算了,先不提他。总之听好,事情接下来不会变得更好,虽说上次专门过来提醒你也没让结局特别改变什么,但我能做的本来也不怎么多。”
“你这说得一副自己能看到未来的样子。”
“是啊我能,或多或少地,在你的理解里应该算是多的那一种。”
“那麻烦你自己去拯救这世界,我现在只希望接下来三年都昏睡不醒。”
“首先,我没要你拯救世界,其次,我说了,我能做的不多,又不是什么全能的英雄之类的——而且要是真有什么好能耐,我第一件要做的事就是重新给自己一张好看的脸,哪里至于要这样腆着个洞跟人说话。上一个这么看见我的人现在还在那家疯人院里呢,你以为我是故意的吗?”
“听着好像有点怪可怜的——那就找别人去,维托说了我不是唯一一个见了你不疯的。”
“你以为我没有。你以为我真的就盯着你不放。”
“不,我只是告诉你不管你要怎么烦我,我都不感兴趣。”
“你看,我实际上是个好人,上次来见你说到底也只是想给你点忠告……啊啊,是,语气非常成问题,不过你这家伙也够让人窝火的,怪不得我。”
“那我可真感激不尽。”
“没让你谢我,我现在只是想给你一样的忠告,因为你接下来会遇到非常糟糕的事……你以为克拉拉还活着。”
“什么意思。”
“啊,时态不对,‘你以为克拉拉会活下去’。有时候刚看完未来会让你搞不清这种事。”
“她得救了不是吗,你自己都说了。”
“说得这事真就告一段落了一样。她现在,乃至未来的一段时间都会比你要遭遇的状况更加无助,而你们从那个下午到今天的报应还没完——我这次说得够直接了:注意你的周遭,别再把什么都当耳旁风,它们不需要有意义,但你,楚门,你需要。”
“……我怎么能确认你不是因为什么理由在唬我。”
“哈,你知道吗?我真希望你刚来这里的时候就这么多疑敏感,这样事情可就会简单多了。从那老头掏枪射你们起。”
“是,我知道,我那时候要是用心点没准能当场发现点什么问题,但光这一点蛛丝马迹就要我明察秋毫这要求是不是有点高了?我要是真的就靠那种事看出来才是在瞎扯吧。”
“我说从‘那时候起’不是‘只有那时候’。行行好,动动你的脑子!想想你到底在一路上看到、听到了什么!没错,你的运气明显不会用光,但你那做死灵师的异世界小女朋友会!动动你的脑子!就跟她希望你做的一样!”
“我——算了,我也不配抱怨什么……但为什么要跟我忠告这些?你到底是谁?我认识你吗?”
“你问‘为什么’?那我最后告诉你一次:因为你运气好。”
行吧。
够了。
纯粹的概率。
我转过头。
不知动机,又或者只是因为想要在醒来前看一眼她欠打的脸。
我是说洞。
她的黑暗转瞬便把我死死盖住。
·
在火并时被击毙,濒死时握在手边的只有自己刚刚到手的冲锋枪,然后转生。
像这样。
弯腰拾起,握在手中。
像这样。
不,有什么不对。
比如说什么?
比如说既然能遇到将近一百年前的古董漂流者,为什么没遇到两百年前的?五百年前的?一千年前的?
我到现在为止一共遇到了哪些同乡?
“有这种想法的年轻人过去十年里曾经很多,现在越来越少了。”
那天的维托说到这里难以忍受笑意,脸上的褶皱缩得比先前更紧。
“这种想法”。
被卡车撞死然后转生,身负使命成为勇者。
这近十五年逐渐失宠的某类题材,一言以概。
这近十五年。
“不过这么多年过去看来也是没什么太多改头了,不用提你们还搞出不少别的花样,比如说,我想想,二十面骰子跟可集换……呃,可集换式卡牌啥的,当然还有像你刚刚丢过去的UNO这些也是。”
那天的杰克说到这里滔滔不绝,好像跨世界的新潮桌上游戏是什么时髦的兴趣。
“别的花样”。
电子娱乐兴起后仍然活跃的娱乐手段。
这近几十年还没被淘汰的老旧爱好,一言以概。
这近几十年。
“我想也没有人会给自己的孩子故意取一个半辈子都被蒙在鼓里的喜剧主角的名字。”
第一次见面时,克拉拉这么评价我的姓名。
好像真的在影院里看过那部电影,好像电影按部就班地在该出现的时间点和转生来的现代人一起出现在了这个异世界上。
——我是说,为什么?嗯?为什么不止是我自己,就连我身边的别人说起烂梗也只会从这些最近的流行文化里挑着说——为什么跨世界走私泡面哥特萝莉服冷藏血袋枪支弹药这种事能变成稳定的生意?
为什么?
「其余问题暂且不提,无论如何,我们都首先需要假定两个世界的时间呈某种平行关系,否则这种事情就不可能存在最基本的推论根据,而这点现在绝对不可能有定论。」
因为零那天在地下随口一说的假定根本完全正确。
因为对时间的感官等同不存在的我等三维空间生物只能一头不回地对时间做出如同水中的鱼那样最基本也最敷衍的感想。
因为我一直都不停地忽略这点,因为我从最开始就两眼一抹黑地忽略了这点。
在最近几十年,转生来的异世界人越来越多,以至于这个世界的人们开始自发地意识到要严肃地对待这件事。
至于结果,就是干脆立为法律的《对转生者处理预案》。
克拉拉说这是一项这个世界大多数国家都承认的通用法律条例。
「一旦遇到异世界人,不论是在什么情况下出现在什么地方,都应该立即用配发的翻译器开始交流和救助」。
得。
我摸了摸耳边的新潮塑料垃圾,当然,直到我醒来前它都明摆着不会挂在那里。
从最开始就明摆在那里的事。
“这个异世界和我自己的世界的时间一直是平行的。”
明摆着的,从没人跟我专门大声说过的,理所当然到不能更理所当然的结论。
维托为什么能活这么久的理由就在他自己手上,从一开始就在他自己手上,我莫名其妙的个人背景让自己好死不死能一照面就看穿这点,但我没有,而且事后一点“回头想想”的意思也没有。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我一定要这么蠢?为什么不能哪怕再早一点?浪费所有人的时间鼓捣出这么个结局,到这里还想脱开已经算不到你头上的责任——省省吧。
是是省省吧,我就是蠢得没救,别扯东扯西的。
但是,首先,谢谢这次的忠告,没脸的那谁,你的确是个好人,而我的确让人窝火。
然后,其次,
“平〇耕太我日你先人。”
“啊啊?平野什么?那是谁——哎,无所谓,你醒得正好,我刚找到跟这马车跑散的马,随时都可以出发,要说巧也算巧。怎么样?开了个好头吧?嗯?”
像是两片砂纸摩擦才能发出的粗糙男声在一片黑暗中响起,伴随而来的还有重新淹没视觉外五感名为现实的官能。
我睁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