搀着克拉拉起来的时候,门外传来一声非常——我是说真的非常,非常遥远的惨叫声。
遥远到像是威廉尖叫那么遥远,不知道这个比方能不能起到帮助理解的作用。
不能就算了。
“……这是怎么了又。”
以情景喜剧这种立场来考虑,这种场景外的威廉尖叫是合适的中场休息点。
“应该不是什么和我们有关的事,列车上有些不正常的乘客这种事不少见……不如说就算有关我们现在也不该没一点准备地探头出去张望——另外楚门你可以把手放开了。”
“非常抱歉我这次真的完全没有要性骚扰的意思。”
我松开扶在她腰上的手连连后退到约二米外的安全距离并四处搜寻那柄法杖的踪影。
“……不,那个,我也完全没有要打你的意思。”
“你们的世界里有‘十年怕井绳’这类谚语吗。”
“有,但拜托你严肃点我们很可能正在被人追杀。”
“……我现在就躲到一边安静地想自己的事情不打扰你。”我重新坐回窗边长沙发的另一端,“反正你说不需要我出门对吧。”
“……是是。另外如果想到什么好主意的话拜托马上和我说。”
综上所述(主要是惨叫的桥段适合中场休息这点),「前情提要」:
靠奇思妙想流打入甲子园且对准真实幼童痛下杀手(数次)的美少女(下划线)死灵师摆脱了随时都可能被灭口的威胁,成功和一路在旁边什么作用都没起到的转生无业游民(24岁)登上了离开小镇的列车——然而,被作为尸体复生操纵的吸血鬼幼女(真)却在剧情进展总算有放缓迹象的此时此刻揭示了令人不安的另一重危机,等待在二人面前的究竟会是……!
“实话说感觉听起来不怎么吸引人。”
“什么什么?”揉着后腰的克拉拉站直身体做起伸展运动,对我的自言自语颇为在意,怪不得她,“什么不吸引人?你想到了什么?”
“自言自语,没想到什么。”
“……希望你不要像在维托那里一样不着边际,”她一边这么说着一边为了活动腰部扭来扭去。仔细一瞧这身体客观来说真是没什么看头,考虑到已经从学校毕业这点大概也没有潜力可言,非常遗憾非常抱歉,“说起来,你刚才其实说了一个好主意。”
“啊、啊,好,你还真是挺冷静的。”另外我想了一下也没搞明白她说的那件“有用的事”是指什么,“我刚才说了什么好主意?”
“是是我大部分场合都很冷静感谢夸奖(排除在维托那里的满头大汗,在知道自己变成重罪犯之后面色惨白,还有在出镇关卡抖个不停的双腿的话确实是冷静到杀人不眨眼)。”克拉拉扶着腰从床边离开,“——你刚才提到了要出去找到跟踪者。这是个好主意,不过不需要楚门你来做,当然也不需要我来做。”
Oh.
“那就还剩下她?”我指向已经在沙发上蜷身躺下的克劳迪娅,“你还能控制她的隐身能力吗,能的话那好像确实是个好主意。”
“我能。”只有两个字的回答表示了完全的肯定,就是不知道为什么伴随着让人看不懂的摇头否认,“那种事现在无所谓。”
“不不,隐身这种超能力怎么都轮不上‘无所谓’的评价吧,这好说歹说都是能在暗处方便地……等等。”
“方便地怎样?”克拉拉像是,不,就是在嘲弄地看着我(考虑到前因后果也可能是在嘲弄自己),“说说看?”
请不要对一个不存在吸血鬼的世界刚刚转生过来半天的人这么刻薄,我的朋友,他还处在觉得超能力和魔法强大到万能的兴奋感里难以自拔。
题外话,单从这点上来说我就担待不起主角的宝座。
毕竟那什么,如果做不到一上来就在异世界沉着冷静心怀抱负沉迷种田打倒牛鬼蛇神那就连三流剧情展开都算不上。
这段讽刺太无聊了,请在正文里删除。
事实上,请删除全文。
题外话结束。
“没,仔细想想也没怎样,当我没说。她现在根本不知道可能来追我们的人长什么样,这种状态就算能隐形了出去瞎逛也只会迷路。”
“嗯,就是这样。不过唔噢噢噢噢噢噢噢噢噢碰到什么地方了痛痛痛——”她朝窗边的克劳迪娅走,突兀地从嘴边漏出实际上一点也不色情的呻吟,“不、不过,你看,如果有什么维托派来的追兵,那他们认识她的几率倒是相当高。”
但不得不说只用文字来表达前半段时不考虑语境还是有些不妙。
用一个不太确切的比方,就好像在某个冬天感冒严重到忍不住喷嚏的克拉拉在鼻水飞溅的零点五秒前野兽般语无伦次地喊出“哦哦哦哦哦啊啊啊啊啊唔唔唔唔唔唔”(或者任何差不多且更容易会错意的拟声词组合)一样。
另外不明白我在说什么是最好不过。
又另外我这时候还没见过她打喷嚏。
“……你是说这么一来如果真的有追兵,我们也可以反过来让这孩子就这么出去吸引他们的注意力。”
“嗯,不过我还在考虑。你看,让她就这么出去是不是还是有点危险?我没法在自己没有掌握或者看不见的环境里完全控制尸体,这样一来就只能靠她用自我意识自律行动。”她低头看向克劳迪娅,“可这就说回一开头了,你看,她现在的状态……对吧?”
不知道这么讲的克拉拉是不是因为心中有所谓的罪恶感。
我想说的是什么呢,克劳迪娅这类角色本来应该以某种纯真无邪但毫无道德观的笑料提供者和强大后援的姿态和我们一起行动——可惜我看现在她只有对把自己偷袭致死的主人渐渐生出斯德哥尔摩情节再然后彻底失去灵魂这一条路可走。不过话又说回来,我来这里之后用来和现状对照的刻板印象和图式真的言中的次数完全少得可怜,除了作为干燥冰冷的垃圾话骗取字数外基本没有实质作用。
所以结论其实是未必,毕竟克劳迪娅也未必会因为被杀一次就维持这副小可怜样。
搞不好会在第三本完全复活也不一定。
以及另一方面,对于克劳迪娅现在是一具尸体这件事,我不太能想象出认知到自己已经是一具只能慢慢腐败任人摆布的尸体的同时还保有被人修改的自我意识这种事能给一个幼女多大的精神冲击,当然我也不愿意想象出来然后被人当成心理变态(但这么说来写出这个角色并对这个角色一清二楚的作者就是心理变态,而这又是一个无论欣然接受还是矢口否认都会被一部分人当成在矫情的无聊头衔,事实上这句话本身打住以下略)。
“——我说,楚门?”不经意间(这只能怪自己太容易陷入长考)克拉拉已经站到了我的面前,“你怎么想?再发呆下去我可就自己做主了。”
“……啊,对不起。”我不擅长应对异性近在咫尺的怀疑目光,“恍神了。”
“真的吗?”或者说我不擅长应对近在咫尺的异性,或者说我不擅长应对异性,“这种时候还在发呆不是真的脑子有问题就是在想的事情其实很重要,不管是哪种我都建议你说出来。”
你说得对,看来我是前者。
“就是恍神了而已,没在想什么。”
“……你是要我把你当成脑子有问题的人看吗。认真的吗。”
如果我真的这么觉得又如何呢。
“如果,我是说如果硬要坦白什么,那我也只能说自己刚才为止都在想些和‘故事’或者‘角色’有一搭没一搭的小事……”胸口好像升起了某种从高中结束之后就没再感觉到的自我嫌恶感,“就,净是些不应该去想的无聊的东西,像是迄今为止的前情提要够不够吸引人这样的,就算吸引人也不知道要给谁看的无聊的小事。”
看来转生起码能让人心态年轻一点。
“哈……?”
“反正,呃,这么一看你要是觉得我脑子有问题那我也可以说是完全同意。”
“……不不不既然如此那拜托你悬崖勒马正视一下我们正在谈论的问题如何?”她先是带着意义不明的神情皱起眉,“以防你不记得,刚才说到了应不应该让克劳迪娅出门探查情况这里。另外我个人觉得这样其实也不稳妥。”然后,像是无奈之下接受了什么一样叹起气回答。
“啊、啊啊,好。”说到这步,我也只好心怀愧疚地试图继续先前的话题,“……我的话,她从山洞里恍惚到现在,这种状态只要离开视线就可能会走丢吧?”
“是是我就是这么想的。可说是这么说,你我肯定是除了去洗手间和餐厅之外尽可能不离开房间才安全,那就只剩下她——之后就只好不停地在这个问题上原地绕圈。”
“……这就伤脑筋了。”
“哎哎,现在看来上这趟车也不是什么上策。”克拉拉叹着气转身回到床边,拿起什么像是木制话筒一样的东西,“总之我先让服务生送点毯子床铺什么的,你要吗?”
“不要钱的话就要——等等那是电话吗。”
“这是个商家和邮政局靠城际传送门来送货的异世界,你大可以猜猜看这是什么又有什么用。”说着,她把呃,那根话筒(暂定)举到了嘴边,“——啊,那个……对对,房间服务,谢谢,请给我们的包间送份毯子来,嗯,谢谢。”
然后她放下话筒(暂定)。
顺带一提这段细节琐碎到我甚至怀疑它出现的意义。
“你没问要不要钱。”而这个问题愚蠢到我无法明白自己是何居心。
“我没问,但说真的拜托不要再用这种细枝末节的废话逃避现实了。”她放下话筒(暂定),回过头来看着我的眼神中充满了微妙的疲劳,让我比先前还要再愧疚了大约二十斤。
“希望你没生气。”
“我有气冲冲地走过来摘掉你的翻译器吗?”
“还没有。”
“那就得了。”她耸耸肩,坐不下去的身体在一番犹豫后又倚到墙边,“……怎么说,我刚才想到你这样的转生者在发生了这么多事之后完全没有不紧张的理由,所以自己其实也没什么理由对你不满……但是还是那句话,楚门你还是最好尽可能多面对现实些,讲着一步不慎就会被抓捕这种话的人一开始可不是我。”
“听不到你用通用语脏话骂人还挺可惜的。”
“这也算在‘细枝末节的废话’的范畴之内。”
“非常抱歉我真是管不住自己。”
“希望这不是光说不改的意思。”
可能。
我只是在说可能。
可能她现在正在后悔自己没有坚定决心把我直接出卖到那间我未曾谋面的福利院里溜之大吉。
“我会尽量,只是——”
然后非常不巧也非常老套地,房门在我刚想解释些什么时被叩响。
再然后是短暂的沉默。
又是一句题外话,虽说是想解释些什么,但其实我不知道自己能解释什么。说到最后大概也只会反过来意识到自己确实应该少说两句话少想不该想的而只得认错。
“还真快。”
“……我去把毯子拿过来。”克拉拉朝门口走去,“这种服务生应该和驻龙镇的出入关卡守卫没什么关系,我来就好。”
我没有点头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眼前的她慢慢朝房门走廊走去。事后想来该去扶她一把。
诸位到这段应该已经看出来了。
我实际上是个能够轻易陷入自杀情绪的让人不快到能够忽略作品标签的空虚无趣到无可救药的废人。
我想,这点诸位到这段应该已经看出来了。
换句话讲,事情很简单:如果转生到举目无亲的异世界的自己不神经质地用漫无边际的废话分散自己焦虑绝望的灵魂的注意力的话,我大概能在十秒内变成缩在墙角一言不发双手抱头的人形鸵鸟,顺带一提鸵鸟把头埋进地里完全不是因为遇到危险,所以“鸵鸟效应”这种词一点也不靠谱。看吧我又来了。
“——来,毯子。”掌心连带着头脑被有些突然的重量唤回现实。
手中之物粗糙厚重。
“好好盖到她身上……你知道我弯不下腰。”
“啊、哦,好。”我晃晃脑袋,起身把手里的乳白色毛毯展开披在了克劳迪娅蜷缩的身躯上,“不过,已经死掉的人的感官到底是什么样?真的会冷吗?”
“我记得自己讲过这是‘颇有争议的课题’。”克拉拉摇头,“聊胜于无……只能希望她能感觉好些。”
“……你在对她过意不去吗。”
“她被我欺骗、伤害、杀死、篡改意识、囚禁灵魂,接下来如果不妥善保养就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一点点腐烂走样下去——如果我说‘一点也没有’你才应该吃惊。”她盯着克劳迪娅苍白的脸孔,好像是不自觉一般从指尖亮起白光,“现在应该还没有降解腐朽的迹象,但我迟早得找个办法阻止这点……或者起码延缓到不会让她察觉到。”
“还真是挺沉重的。”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不用担心,只是我的错而已。”她瞥我一眼,“继续刚才的话题吧?楚门你想到了什么好主意吗?”
“嗯……干脆在没人发现的时候跳车如何。”克拉拉稍稍停滞住的目光让我明白了这不用说也是个烂主意的事实,“我呃我就这么一说。”
“是啊当然谢谢提议。”但她还是说了,“如果有能高速行驶的列车上安全又安静地跳下去还不会在这片空无一物的草原上饿死的方法的话我会考虑的。”
“真的非常抱歉我已经尽力了。”
“哈啊……”
“请不要在这趟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列车上抛弃我。”
“安啦我不会的。”她抬抬眉毛,无奈地摆起手,“总之,那就节省时间,来听听看我的提案好了。你看,既然我擅长做的事情和尸体有关,而这个国家的人又对死灵术不清不楚,那也就是说——”
房门又一次被扣响。
“这次我去开门。”
我刚想起身,却又被克拉拉拦下,“不,还是我去……我只要了一条毯子,还有人敲门就可能有问题。”
“没准这毯子确实要钱。”
“然后他们就来补送账单,是吧?”她再次朝门口走去,这次拿上了法杖,“别开玩笑了……我去看看,你戴着翻译器太明显了,看着克劳迪娅就行——没事的,我会先从猫眼那里看清楚的。”
“……我知道了。”
克拉拉走入走廊,随后听见一声不太像是正常开门声的响动,之后便归于寂静。
个头了不管门那头是谁也没可能“寂静”的好吗。
我起身确认了一眼克劳迪娅身上的毛毯没有滑落,随后也朝着走廊走去。
“别告诉我那毛毯真的要花钱……克拉拉?”
“——楚、楚门?”好在克拉拉及时从房门口传来显得飘忽不定的呼唤声,“那、那个,楚门……?”
“是是我在怎么了。”
讲真,她的声音听起来就好像她真的拿到了什么巨额账单一样。
“唔……!”
“啪嗒”,地一声,传来什么东西被打落在地的声音。
“到底怎么了?”我急急忙忙地三步并作两步朝走廊接近,“没事……看着不是没事的样子。”
首先映入眼中的是被什么人打倒在地的克拉拉。
散在地上的黑色长发看起来不像是十几个小时前第一次见面时那样好看。
地面没有见血。
稍微安心。
接下来的问题是到底是谁把她搞成这样。
我这么想着朝门口确认。
……
啥。
可能是在转生前玩了太多彩⚪六号以至于出现了幻觉,也可能是小学那时候的反⚪精英影响深远。
无论如何,戴着不知道是护目镜还什么的为首者向前伸出的手中握着的明显不可能是手枪之外的东西,而堵在我门口的另外五个家伙看起来也都像是什么特殊警察那样全副武装,枪械盾牌一应俱全。
门是被踢开的。
大概。
“偷这种没人打扰的包间就以为没危险了吗,说真的,这种车厢对我们也方便了不少,走廊上都没个人。之前还担心了半天会不会被其他乘客看见,结果根本就是瞎操心。”
“你、你们是,呃,你们是呃,呃……”
和惊慌到结巴的喉舌不一样,双手像是早有准备般高举过头。
是的,我知道这一章的自己很丢脸,请在《最没种的国产(笑)不入流轻小说主角点评》(或者差不多的别的东西,又或者“国产(笑)不入流轻小说主角”不是一个值得任何人去点评的概念,那再好不过)中diss我的时候手下留情。
“怎么?你不是我们那边的正常人吗?看不出这是什么阵仗?”那个八成用手里的手枪托把克拉拉敲到地上去的混账女人朝我打起招呼,嘴边上扬,“还是说怎么,你觉得老爷子搞得到那么多甘油炸药卖给别人,就搞不到几把新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