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当然不,那种事到我出境之后就结束了。就算我拿维托这样的家伙没办法,他这种没有正式身份的转生者也一样不会有办法追杀离开国境的我吧?”克拉拉在下楼的道口,正弯腰想要拉开门栓,“这个国家未来不会在短时间里安宁下来,追丢我之后的他肯定会不得不应付眼前的其他问题。”

“啊,对,这个国家,叫什么来着,瑟什么的。”

“提醒你全称会让我觉得自己很蠢所以我就不做了。”

“无所谓,这不是重点,克拉拉。”然后我说出了自己听着都觉得尴尬的一句话,“这个逃是指你和我一样在逃避问题。”

“……你想说我在逃避非法购买了你们世界的炸药去谋害一条飞龙还毁了整个国家的传送门这件事被查出来就万事休矣这个‘问题’吗?”她至此重新转过身来,可能是被我突然做出这种让人起鸡皮疙瘩的宣言惊到也不一定,“那种事情要是有办法的话我当然也想解决啊,可是现在不就只能有多远跑多远而已吗?”

我本以为她会带着哭腔再在攒眼泪的同时说出这种让人绝望的现实,但她实际上只是一边说一边走回来然后重新坐下了。

稍微想想这姑娘到现在都没完全绝望到哭或者惨叫过所以确实应该如此。

真是一点都不可爱,或者很可爱,完全摸不着头脑。

还是说普通人就是这样的吗?又或者觉得因为恐惧而哭泣或者惨叫是“可爱”的象征的我病入膏肓——好,果然还是不深入考虑为妙。

“你真的觉得完全没有办法吗。”

“……理论上,只是理论上的话,那就其实有。”她耸肩,“我当然考虑过,结果概括起来需要这几步:在短时间内掩盖山洞里的痕迹,包括炸药和我们所有人的脚印;然后,设法查到驻龙镇守卫中谁在昨天下午出镇追查了飞龙的痕迹又有什么成果——由此决定我是不是应该封口又要如何封口;最后找到那条飞龙现在的方位,确保没有更多人发现。”

……你别说,其实要是能全做到那应该也行。

“还、还挺周全的,要是能做到确实可以解决问题。”但任何理智或者不理智的人都看得出这些步骤需要的经费和脑力是本作目前完全负担不起的,“那既然如此你为什么——”

“因为是个人都看得出我做不到你这智障傻——啊啊抱歉。”不,没事,没关系,没有问题,被气急败坏露出本性的美少女(红色字符底纹)辱骂从来都是一种免费的享受,何况我确实是故意的,“我忘了你还戴着翻译器。”

你道歉的点倒是真的怪怪的。

“没、没关系,是我不该问。”

“——仔细想想,楚门你在这个问题上也完全没想出过什么好办法或者帮过我……唔,列车上那次算一件,但也就勉强算是一次吧?”言至此处克拉拉在胸前托起双手,当然也只托起了双手,“总之,你有资格说我在逃避问题吗?没有吧?”

“当然没有,所以我只是说你在和我一样逃避——况且我的重点也不是这个。”我作势深呼吸一口,起身来到本就离得不远的克拉拉身前,“我知道,自己从跟着你起就没怎么派上过用场,但这才刚过去一天,我们都还活得好好的。”

倒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对着坐下去的她维持站姿会让自己看起来更有气势一点。

“……所以?你的重点是什么?”

“所以,你应该也还起码对我隐约抱着一点期待,对吧?比方说,期待我不光是说些没有边际的丧气话而是真的做点什么——否则你应该不会回来坐下。”

“不不我只是想起来他们还在修梯子的弹簧机关所以现在下去不太合适。”

“……”

“说到底我刚才已经做好接下来要往哪里跑的打算了所以不是说真的还想指望你——啊、啊啊——但、但是呢,楚门你要是真的想到什么好主意可以说哦!嗯。我、我很期待,对,洗耳恭听,嗯。”

“……”

“请、请说。我确实还对楚门心怀希望,嗯,请。”

各位知道吗,人类能只通过观察同类的面部表情乃至眼神就大体感知到对方的情绪。换句话说即使我假装自己没有被打击到并且一言不发,克拉拉还是能看得出自己刚才对一个好不容易豁出去的可悲的家伙做了一件略微有些过份的事情。

但她所不知道的是即使自己在中途意识到还想对此掩饰,被打击到的这个可悲的家伙也会从某种意义上一蹶不振。

算了管他的我本来就丧到一蹶不振。

“……那、那总之是这样。”可恶我连把双手搭到她肩上然后俯身近距离直视她说出“所以我现在就来帮你”之类的帅气的场面都想好了可恶果然还是想死但是稍微考虑一下好像也不怎么帅气以下略,“你应该做的不是抹消证据,克拉拉。你应该做的事情是把证据留下,然后全部推到别人头上。”

像原本打算对我做的那样。

“哈?”而克拉拉理所应当地疑惑起来,“先等等好吗?就算你这么说,栽赃在没有什么都不知道的冤大头的情况下可是会被一下拆穿的吧?”

以及我指的理所应当是对这主意看似理所应当的不可行性产生质疑而非对行为本身理所应当的非道德性产生质疑。

“对,这本来不可行。但是这个冤大头现在其实正好有着完美的人选。”

“你是说霍帕先生他们吗?”

“不不不是他你想到哪儿去了,不如说我们需要他来代为栽这个脏——回答我克拉拉,栽赃别人最忌讳的是什么?你昨天为什么想要挑我当对象?”

“我说了啊,被拆穿,对吧?所以什么都不知情,被抓住也百口莫辩的人就是完美的对象。”她说着说着别开视线,“呃……嗯,就跟你昨天刚来这里的时候差不多,嗯。”

“完全正确,你一点都不缺这方面的才能,克拉拉,真是一点都不缺,将来一定会成为出色的大人的。”关于这点我是真的完全不怀疑。无论如何,就算被人稍微劝了两句就冷静下来打退堂鼓,第一个要陷害别人(也就是本人)的家伙是她这点也不会改变。

“这听起来完全是讽刺吧。”

“不,从一个和前黑手党勉强对得上电波的无耻无聊无业尼特族嘴里说出来就是赞美。”你只是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内心有多混沌——虽然这是一件好事,“那么下一个问题。”

“尼特族又是什么?”

“一个和黑手党完全相反或者说毫无关系的全无排面可言的群体——好了不提这个,继续回答我的问题:有什么比‘被抓住也百口莫辩的误入歧途的局外人’更不容易被人拆穿?”

“嗯……”

你应该很清楚。

毕竟在我看来,如果不是这个国家让你步入这般田地的死板信仰,这答案也从一开始就无法成立。

“答案是一具尸体,克拉拉。一具安息的,被烧成灰的,没人知道的尸体。一具碍于死灵术不受欢迎而没法被任何人起死回生的尸体——顺带一问这世界没有复活术吧?”

“当然没有,不然也没什么开发死灵术或者崇拜先祖灵魂的必要。”她先是带着相当的职业自尊回答了我的问题,然后思考起我说的话来,“这么说来你打算杀掉……让我想想,维托?”

“不完全正确,我只是要他死。杀人与否不是必须事项。”

我终究还是用了和维托大爷一样的下三滥思路去解决问题。

没有圣剑也没法死而复生真是非常抱歉。

事情结束之后搞件夏威夷衫穿好了。

“……这说法听起来比单纯想杀他更吓人啊。”

彼此彼此我亲爱的幼女屠戮者。

“好了,想想看,克劳迪娅在你手上,那几个火车上的家伙必须要在那一场大闹之后和整列列车的人解释自己到底是什么情况——那副场面本身就够他们解释不清了,更何况我们没有买车票没有留下什么证据。那现在还剩下谁?还剩下谁知道整件事都是你做出来的?”

“这么说确实是只剩下维托和他呆在镇里的其他喽啰之类的……那,要怎么动手?克劳迪娅应该知道他的藏身点,可接下来要怎么做?让克劳迪娅闯进去杀了他然后挫骨扬灰吗?”

“这当然也可以,但更安全的方法是不露面让误会了的别人去做……这么一来,本来应该归在你头上的证据也方便被其他人当成是维托的所作所为。想想看,到底是一个对地城没兴趣的死灵师可能会在洞穴里用炸药,还是一个对地城感兴趣到把两个知情者送出手心就为了一探究竟的非法转生者可能会用炸药?”

“你是说,”克拉拉这次没有考虑三十秒才跟上我陡然加快的语速,“让这些工会的调查官……”

确实是想到一块了,哎呀哎呀有点开心有点兴奋。

“啊啊没错,撒谎就撒到底,让他们做。既然是什么来调查开发地城的工会组织,那不管是出于职责还是别的什么出手都很合理,不管是自己出手还是调来一大堆雇佣兵一类的人做都无所谓——我们只要让他们觉得自己需要动手就好。”

“你就这么确定他们会觉得自己非要出手讨伐维托这种滞留转生者吗?”

“如果走私犯和非法滞留这两点还不够的话,‘用大量炸药爆破地城入口,再因为这种暴行搞得整个国家的传送门和魔力装置因为惊醒的飞龙而失灵’又如何?”虽然说实话我对这能不能行真的没谱,“镇子的守卫会因为你的履历和我的身份不吃这套,但霍帕大哥看起来对我们的身份没什么吃惊或者怀疑的地方。”

“啊,那大概是因为工会本身的组成和历史原因——这种事以后有机会再提。”克拉拉轻轻点头,看起来应该是同意了我阴暗的内心在不想回家的强烈逃避愿望下生成的应对方案,“既然如此,就得快点让霍帕先生把车停下然后往驻龙镇开才行。”

“你这就同意了?”但当然,这种时候才有明知故问的意义在,“真快啊。”

“哎哎,像你说的那样,如果成功的话就会直接解决我的问题,实话讲求之不得。”她又一次起身向楼道口走去,“那,想好怎么骗……说服霍帕先生他们了吗?”

“已经做过一次的事情就算没准备也会有点经验。”我摸摸额头,“况且实在不成我也还是能出国境回家,没什么损失——是说没梯子的话你难道打算就这么跳下去?”

“需要提醒你我们正在用每小时四十六里的速度往边境全速前进这件事吗。”

“......好吧那是得快点。”

“不过啊,楚门,容我多问一句。”说着,她弯腰重新打开活板门栓,“为什么要在这种时机告诉我?为什么要在这种时机继续想办法?接下来的事情和你其实已经没关系了这点你应该也明白吧?”

“啊啊,因为我也不是没有条件。”

“唔哦哦你果然是想要让我做些——”

哈哈哈可以的话我倒是也想。

“对,在事情结束之后。”

“好好不用这么猴急反正真的过分的话我就让克劳迪娅把你绑起来扔回国外的随便哪座传送门里。”

门栓啪嗒一声松开。

“……我想说的不是那种事。你看,在事情结束之后,如果没有人追杀的话,你就会继续去找那头飞龙对吧?”

“是哦,前提是你的办法真的进行顺利。”

“那到时候要是能让我随行到找到飞龙或者这个国家的传送门修好为止的话就好。”

“……等等,这是你的条件?”

“您明鉴。”

“就这样?”

“就这样,我单纯是想多在这地方待一会不要那么快回到自己的世界而已。啊,另外要是你愿意不收学费教我点死灵术什么的那就更好了,我还挺想学学这种东西的。”

“……就这么不想回去吗?”克拉拉就那么维持顿住的姿势有一会没打开门,“费心想出这么过份的主意就是为了不回家这种事听起来未免有点凄凉吧?我的印象里你们的世界可是比我们要先进有趣不少来着——还以为你是一直都盼着回去所以才那么好说话的呢。”

“差不多。不如意到宁愿教唆别人借刀杀人也要尽可能留在这里的程度——啊,但是要是最后非得亲自动手杀人的话那可能就会ng,要是变成那种情形就麻烦你代为动手了,虽然有霍帕他们在就应该轮不到我们。”

克拉拉像是愣住了一样维持着倾身背对着我的姿势。

忽地,她笑起来。

大概是被我补充的部分逗笑了。

或者起码我这么希望。

好像总是在最想看到她的表情的时候偏偏看不到她的表情。

“那,‘尼特族’就是楚门这样的人的意思吗?”然后她在片刻沉默后重新开口,“就是过得不如意到希望干脆转生到别的世界的家伙们的统称吗?”

“不,完全不是,我这样希望就职的人也应该不能算严格意义上的尼……算了,这种东西也是等事情告一段落之后再和你慢慢解释比较好。”

“哎哎,说的也是,再不下去的话真的到国境线可就太迟了。”她起身拉开活板门,“那接下来就好好加油留在我身边吧。”

“听起来还真是让人感动。”

“不不,楚门你的动机更让人感动。”

“——等等,说到这个,克拉拉你刚才是不是以为我肯定要说些对你动手动脚的要求来着?”

楼下的声音开始渐渐渗进。

“不然呢?我一时也想不出见面几小时就性骚扰自己的男人会有什么别的要求啊?”

“……有道理而且有点伤人,可惜我其实不是想问这个。”

“所以是什么?快点问完我好跳下去。”

“你看,万一我刚才真的那么要求了,克拉拉你难道其实会答应我吗?”

——

她回头抄起法杖一个箭步把我抡回床铺上的模样实在是很帅。

与此同时,我还有一个无关紧要的问题。

既然梯子被拆下来修了,那她之前是怎么上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