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后,戴着绿色铁头盔的五人全部安静了下来(虽然围着梯子的四个一直都挺安静的)。

从刚才起就在一边看戏(虽然看到最后自己生气了)的克劳迪娅安静了下来。

克拉拉也安静了下来。

而我根本没说话。

场面就这样持续了大概半分钟。

直到克拉拉的手酸了把杖子背回背上为止。

“……其实,呃,我是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先提出出境的要求然后突然又反悔的。”最先开口的还是我们可靠又老实的霍帕大哥,“但是,呃。”

“因为我们希望各位能打败维托。”克拉拉迫不及待地打断。

“不所以说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怎么会想要我们这些人而不是镇子的守卫出手。”

“那是因为,唔,呃,你看,死灵师的身份在这里多有不便……”

其实倒是没有不便到报警也不好报的地步。

“啊是吗原来如此。”霍帕像是并不在意这回答一样摆手,“这无所谓,真的。我想说什么呢,呃,不知道你有没有意识到,其实,如果,呃,想要让我们不绕远路就继续自己的任务这点。”

他的语气带着某种微妙的不解。

“……不说那些有的没的我们也本来就乐意啊?”

……

啊。

没错。

是这样。

说的也是。

确实有道理。

多此一举。

想去死。

可恶。

淦。

他们本来就是要赶着去镇子上的。

好,克拉拉刚才突然非常有气势地举着杖子说了什么试图力挽不存在的狂澜这点变得非常滑稽先不提,在楼上因为谜之冲动上脑自作多情想得具体无比的妙计不是完全没意义了吗。我需要说的只是“抱歉搞错了果然还是不麻烦你们了接下来一起回驻那什么的镇子上就好”吗?

为什么我连“假装自己很有觉悟”这种扭曲的帅气印象也建立不起来?为什么?为什么我的精神要受这种罪?为什么我这么智障?

“当然,你们之前坦白的事如果全部属实,那对整座驻龙镇基本一无所知的我们会有相当的帮助。”这么一说好像不算是全部無駄,但霍帕大哥能不能顺理工作对现在的我和克拉拉说实话真的是怎样都好的事,所以实际上还是全部無駄,“比如说,疑似地城的所在位于某个洞穴里这点就是我们先前完全不知情的。能够告诉我们这点可以说帮了大忙。”

“……如果你们答应对付维托的话我来带路也未尝不可。”刚刚从自己现前数分钟的行为基本上都毫无意义的丧失感中一如既往地(?)恢复过来的克拉拉也一如既往地(?)比我更快地跟上了话题,“我发现楚门的时候就在那里,洞内的路线现在也记得清。”

“不不行——如果对方不来妨碍,那我们自然没有权力去做那样的事。”那位递给我手帕的女性站起身插话,口气听起来基本等同于“一口咬定”,完全没有辩驳的余地,“我们多番重复过这点了,克拉拉女士,调查官没有私自执法的权力……你真的不考虑让我们通知守卫再为你们作证吗?”

真的不考虑。

“哎哎,不了。不如说如果不愿意涉入帮助的话那就一点都不要涉入,这样对谁都好。”说得一副深思熟虑无可奈何的样子还真是辛苦你了克拉拉,“……我知道了,那就算了。”

“感谢理解。”随后那个女人轻点了一下头致意,就打算重新蹲下修梯子去了,是说你们还没修好吗,“那么,我们会在抵达驻龙镇地界后先把各位带过出入关卡——这么做没问题吧,霍帕?”

“啊啊,如果他们觉得可以的话。”而霍帕大哥又耸耸肩然后点头,“先把他们在镇子里放下再回头找山洞倒也费不了多少时间。”

……好吧。

那,这么一来借刀杀人就干不成了……好在与此同时我们还有克劳迪娅可以同时作为筹码和武器,倒不是完全没有希望,不如说克劳迪娅在列车上随手打烂车厢的那种表现力还是会让人有点信心的……

“不,作为各位好心施以援手的报偿,我和楚门还是会帮诸位在那座洞穴内领路。”

……啥?

“是、是吗?这次不需要什么条件吧?”霍帕果然还是一副不知道克拉拉在想什么的模样试探着发问,“不需要的话……”

“哎哎,不需要。”克拉拉点头,“那座山洞的结构相当复杂,如果不仔细探索设下路标或者被向导指引的话应该会有不少麻烦。”

不不是好姐姐你等等,你先等等——

中略,那之后过去了好几个小时。

不用说,霍帕和他的那四个同事或者手下(我到现在其实也没搞清楚到底是什么关系)自然是非常乐意地接受了克拉拉的提议,然后高高兴兴地重新把马车往驻龙镇的方向开了。

我很不想这么说,但之前几个小时发生的事情如果只从格式上看基本等同于经过高度压缩的日式rpg主角团经过根本毫无意义的争端最后还是决定互相帮助朝着一致目标前进的死硬桥段,我很不想这么说,但无论如何都会这么想,这太挫了,我无论如何都会这么想。

“为什么都到这份上了反而要帮他们?”

所以我这么问她。

入夜之后众人例行停车休整,所以我趁着那五位下车准备营火的空当揪着克拉拉这么问她。

顺带一提,我不太理解为什么有这辆马车却还要在外面设置营火。

从霍帕大哥那里获得的回答则是他喜欢。

“楚门就当这是赌博好了。”

而克拉拉在带着克劳迪娅被叫下车加入营火前简短的回答完全没有让我明白一丁点她在想什么。

“……啥?什么意思?”

“为了不做噩梦,就先只当这是赌博吧。”

而克劳迪娅也没有对我多说什么。

当然,看她的样子应该是和我一样不知情。

这实在让我有些寝食难安,但对我们在各方面都关照密切的工会的五位愣是在到地方前都没给我一个和克拉拉独处的机会……又或者我对做这种事本来就没有经验所以抓不住机会。

不是我故意想要让气氛变得不开心,但自己确实没什么临危不乱的才能这点到现在应该明显得不能更明显。

无论是就结果还是过程来说,这一晚我都什么也没做到。

匆忙地洗了自己在异世界的第一个热水澡,没有加入车外的营火,只是一个人缩在那张二楼的床铺上,就那么合眼了。

又或者我只是想要快点合眼把这天结束掉……结果我睡得比谁都快啊。

有时候会觉得只要躺在床上合上双眼,再睁开时一切就都会变好。

这大概和“想要转生”从动机上没有太大的区别,头也不回地去到某个地方重新开始是我这样的人自然而然就会有的愿望。

像是这样就能摆脱自己以前造的孽一样的想法。

但是真的能吗。

来了这里之后,我在这两天里有变化吗。

我真的摆脱了什么吗。

没有吧?

嗯,想当然,没有,一丁点都没有。

真的是完全,一点,丝毫,都没有。改变的只是周围,至于自己还是那副样子,也怪不得会在通常场合下派不上用场,关键时刻就更派不上用场,更不用说被逼到无计可施时的解法只是索性不管之前的问题,可以说是真的没什么救了,我这人。

不过我躺床上不是为了感到焦虑难安自作多情的。大脑在过剩的扪心自问时像是要烧起来一样的焦灼感非常让人不快,都转生了还要思考这种问题的自己也是非常让人不快。得了吧,就算真的抬头三尺有神灵在看着此时此刻的我,他想看的难道就是我这副样子在自己的脑子里兜兜转转不得安宁吗?不,不对,他不会想要看这种事情,想必也不会因为我不这么做而降下什么天罚。

我不该想这些的,真的,没人想看这些,就算用“我也不在乎有没有人看”做借口,真相则是就连自己也不想看自己这样。

这算是好笑的事情吗,说实话我现在不太清楚了。

非常,非常不清楚。

就好像下一秒就会掉进梦里一样。

真的就像是那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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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是,那个晚上的自己就那么睡着还做梦了。

至于梦到了什么——从月球上降落的外星家猫——不,开玩笑的。

我只是很平常也很不像样地梦到了自己的父母而已。

没头没尾的,大概是什么自己还小的时候的情境重现,就连一直吃饭的那张桌子也比我的视线要高半头。

熟悉得让人不好意思复述也不好意思回想,所幸醒来时枕头上没有口水痕也没有泪痕。

右耳倒是因为忘记摘掉翻译器变得又痛又痒。

车在睁眼时应该就停了下来,听不到响动也感觉不到振动。

看来是已经到了。

这么想着,狼狈地从床铺爬起。

望着从窗外射进的阳光,我突然又意识到一件事。

自己已经在这个世界呆了整整三天。

又或者才呆了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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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天楚门先生直接在床铺上睡着了,克拉拉女士说你来了之后就没有好好地休息过,所以我们也没有打扰你。”沿着总算被修好的梯子爬下一楼之后,在一边喝茶(是的,透过头盔)的霍帕大哥就这么和我搭起话来,“我们现在就在驻龙镇外,接下来准备进入你们先前提到的洞穴。”

“是是我知道了加油。”

“……楚门先生不想一起跟我们下去吗?克拉拉女士和她的仆从正在外面。”

我望了望已经大开的两扇车门外的景色。

还真就是我一开始出现的那片乱坟地。

“不,不用了,想起来之前发生了什么就会觉得不太舒服。”

“啊啊,可以理解。那就坐坐好等我们回来吧。”他拍拍我的肩聊以慰问,“那么就麻烦你先呆在这里等我们回来了。”他言罢放下茶杯,又起身擦了擦头盔的缝隙,朝车厢里的另外四人招手,“走吧,楚门先生想继续休息。”

我突然发现靠近车门的位置摆着五柄比克拉拉的杖子还粗的锤柄,至于锤头则是搞不好有两个我加起来那么粗的观感诡异的方正金属块。

“你们的世界里应该没有人是用这种大锤战斗的吧?”注意到自己的武器正在被注意的霍帕大哥毫不费力地将其中一柄扛在肩上,“可惜的是和地城有关的工作有时候会出现只有这种大锤才能彻底瘫痪的目标,有时候法师都不太管用。更可惜的是法度上不允许使用你们的那些火药制品,更重要的是没什么人会做那类东西。”

所以就只能用这种东西了,他掂起肩上的锤柄这样补充道。

“我能问一句你们一般会用这种大锤和什么战斗吗。”

这倒是不是什么出于气氛才礼节性问出的问题,我还真的挺好奇他们一般要打点什么。

“哦哦,当然可以。一般都是地精——不过这是最笼统的说法,往下细分还分挺多种的,你有兴趣了解的话我回来可以稍微讲讲。”

地精啊喂。

不过说来也是啊一般地城里没有地精什么的才是问题。

……不过,想了想,没准是什么山中的燕子那样根本不能算是燕子的强得离谱到把追着砍的人练出次元曲折斩那样的东西。

“那呃,它们很强吗?你说的地精。”所以我就这么多问了一句。

“嗯……不好说,很微妙,一般都不能算非常强吧?毕竟是地精。”霍帕大哥托了托自己的头盔作势思考,“应该不能算强,嗯,应该说算是弱的那方比较妥。”

不强啊喂。

不过说来也是啊一般的地精要是真的太强了才有问题。

……那你们到底是为什么要用这么多此一举的大锤。

“没问题的话我们就先下去了?”

“哦,啊啊,一路走好。”

这么说完,五顶绿色的头盔就这么挨个走出了车门。

啊,早知道应该和在外面的克拉拉也亲自说一声自己这次就不去了。

但是说起这个来,她到底是在安什么心才会主动说要帮这五个——

突然地,车厢侧壁传来数声惊悚至极的机关响动。

好吧,不止是响动,我想走出去看一眼克拉拉的脚步都完全没踩稳。

如果有人问我一辆车被什么高速冲来的另一辆车或者引爆了的炸弹之类的袭击会是什么感觉,那这一刻之后的我会尝试尽力重现自己当时的感受。

没站稳脚步的我一个踉跄差点栽出车门。

“啊啊,所以说霍帕要你坐坐好啊楚门先生……”那个应该是霍帕大哥副手的女人(我开始意识到自己又忘了先问别人名字,这令我开始感到不快)快步走来把我搀起,“长柄飞锤组合的时候就是动静很大的。”

“不好意思没有太注意听……等等啥?啥锤?”

“长柄飞锤。”

“……哈?”我握住她的被手甲裹住的手臂抬起头。

不知道各位记不记得我曾经在描述这架巨大异形马车时提到的戳在车厢外的炮管一样的东西。

那些玩意儿现在全都被什么机关卡在了那五个人的锤头上。

就像是呃。

不知道各位见没见过载人航天用的那种火箭。

对,那种感觉。

为什么我要用这个脱线的比喻?

啊,这很好解释,因为我本来就不擅长比喻,这点大家看了这么久应该是早就知道了。

不不是的,不是这样的,当然不是,虽然我比喻技巧是真的很烂,这点我不得不承认,是,非常抱歉。

实际上是因为那方向颠倒的炮口正在他娘亲的像是火箭推进器一样往后喷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