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尼尔.芬格从地板上醒来时,一束光照在他脸上,穿过光线,尼尔可以看到窗外一些高大建筑,以及还算干净的天空。
尼尔有些吃力的从地板上爬起,他首先翻了个身,然后用双臂弯曲,试图先撑住身体,可是根本做不到。
别说撑住身体了,就连用肘关节触碰地面,甚至让双臂弯曲都根本做不到,尼尔不是残疾人,可他受了伤,很重很重的伤。
这些伤有的在尼尔脸上,像三两条蚯蚓,有的则在手肘和大腿上,呈现出像充气一般的肿胀,肿胀部位是青色,或者说用黑色也许更适合一些。
至于其他的伤,比如说腰上的,或者说肠道里乃至心脏上的伤口,尼尔看不见,也感受不到,他觉得只要自己没有发现,那就不算严重,对自己身上的伤是这样,在做一些事时也是这样。
比如说,帮助沃尔特.伍德携带一种名为“白晶”的物体,沃尔特会把白晶拿给尼尔,有时候是拳头大小用报纸包着的一团,有时候则是一个书包或是一个行李箱。
沃尔特会告诉尼尔在哪里有一个什么样的人是接货人,有时候他心情好甚至会为尼尔画一张用红笔标注的地图,虽然尼尔从未看懂过。
虽然看不懂地图,尼尔却从来没担心找不到接货人,尼尔私底下喜欢称呼他们为“松鼠”,松鼠总是很机警,却也容易慌张,尼尔觉得松鼠嗅觉很好,它们总能在松树里找到松子,然后熬过冬天。
所以当尼尔带上白晶,走出巷口,有时候只用走两分钟就能找到松鼠,甚至有几次尼尔刚出巷口,面色发白的松鼠就已经迫不及待的把手里揉成一团的钞票塞到尼尔的衣襟里。
但也不是每一只松鼠都会如此勤勉,所以当尼尔给怠惰松鼠送去白晶时,他往往会出错,尼尔讨厌怠惰的松鼠,尤其讨厌。
也许是尼尔总是容易出错,这让沃尔特很烦心,对于一个商人来说,没有任何事会比金钱和效率更加重要,而恰巧,只要把差事交到尼尔手里,他就必须承担交易失败的风险,即使沃尔特曾经掐住尼尔脖子,把他从地上提起来并警告尼尔,要是再出差错下次提起的就不是尼尔的脖子而是他的肠子。
但尼尔还是出错了,沃尔特很生气,心里当然也很失落,他甚至失落到提不起拳头去殴打造成这一切的尼尔,所以当尼尔躬着背全身颤抖站在自己身前时,沃尔特并没有多想,他只是沉默,然后走上前,在尼尔求饶和哭泣声中,把尼尔从三楼推了下去。
仅此而已,没有让他更加痛苦死去,沃尔特认为这正是自己的仁慈。
尼尔趴在地上,在此之前,他不知道尝试了多少次爬起来,疼痛让尼尔放弃了。
从小居住在“脏水”这条街的孩子,本来最忌讳的就是害怕疼痛,打人时拳头会疼痛,被人踹到地上时,身体会疼痛,尼尔把疼痛当做呼吸,他以为自己早就已经习惯。
可现在,额头和鼻尖紧贴在地上的尼尔,第一次妥协了,向只要一用力就会呕出的鲜血妥协,还有就是那怎么样也没办法承受的疼痛。
自己会死吗?死在这里,尼尔想起这个问题,他好像一直在想自己什么时候会死,有可能死在松鼠违约抢夺白晶的拳头下,也有可能死在沃尔特的枪口下。
但说来可笑,在尼尔如正常生活时不经意间看向窗外时,他从未想过自己会从三楼坠下,砸烂仓库某一块倒霉的木头屋顶,一直滚到仓库角落里,在黑暗和血腥味陪伴的仓库中,等待死亡降临。
尼尔想过可能沃尔特会出现在他模糊的视线中,然后把他抬起,有可能自己对于沃尔特还有价值,也有可能沃尔特会出于善心。
尼尔笑了笑,他不知道自己脸上是否微笑,但心中却实笑了一下,他有些嘲笑自己的软弱和不切实际,如果沃尔特走进仓库,那么他最有可能的绝对不是救助自己,而是往肚子上或者头上踹一脚,看看有没有死透。
尼尔感觉自己忽然很疲惫,疼痛消失了,周围好像变得十分温暖,比他在夏天时爬到基地顶楼晒太阳还要温暖,尼尔想要睡觉。
他想自己也许会做一个美梦,可能会梦见一个平安夜,自己在吃火鸡,有油顺着嘴角流下来,旁边有一个女人,女人拿起手帕帮自己擦擦嘴角,然后朝身后男人微笑,男人看着女人又看看尼尔,脸上平静且幸福。
而正在此时,传来玻璃破碎声响,尼尔被吓到,吃火鸡的动作停了下来,烛光摇曳,女人睁大眼睛,嘴角颤抖,双手紧紧攥住男人衣领,男人眼神坚定,向女人点点头,又在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起身向隔壁房间走去。
尼尔用油油的小手想抓住男人的大手,可是被女人快速拨开,尼尔有些不解的看向女人,女人虽然惊慌失措,但还是朝尼尔挤出一个笑脸,摸了摸他的头。
砰!一声巨响,然后是砰砰砰!接连不断的巨响。
尼尔心肝一颤,鼻头一酸就要哭出来,一只纤细的手却死死捂住了尼尔的嘴巴,女人朝尼尔蹲下,用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手势后,女人表情平和,目光十分温柔的注视着尼尔。
然后女人抱起尼尔向门外跑去,此时,后面又传来砰砰的声响,只不过比起一开始要减弱许多。
女人穿过走廊,高跟鞋在地板上快速奔踏,如同一头羚羊,她穿过一个拐角,面前是大门,女人扭开大门插销,抱着尼尔向大门外跑去。
门外大雪满天,街道上没有行人和车辆,尼尔张开手,想要去接从天上掉下来的白色物体。
忽然,尼尔感到从女人胸口传来一阵巨大的冲击力,他朝那银装素裹的世界中飞去,然后又落下来,头碰在还没有完全被雪覆盖完的公路上,尼尔感到一阵钻心的疼痛,刚准备嚎啕大哭,却又想起来女人朝他比过的手势,他死死咬住自己上嘴唇,不哭出声。
女人努力撑起身体,准确来说她并没有站起来,只是用手扣在雪地上一点点往前爬,雪地很滑,女人爬得很艰难,她沉重喘息着,从嘴角流出的血,和身下洁白的雪混在一起,一路拖出一条赤色的印记。
女人终于爬到那个幼小身影旁边,她抱住他,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忽然就站立起来,然后女人拼了命往前跑,跑过公路,向前方巷子跑去。
十步……八步……五步……一步……
砰!女人身后传来一声闷响,她整个人几乎要向前方扑倒,女人身影踉跄,口中不断咳出鲜红的雪,她深吸一口气,迈出了那最后一步。
尼尔本来很想哭,他觉得即使咬住上嘴唇自己也快要撑不住了,所以尼尔张开嘴巴,而在此时,一双手却把他从地上抱起来了,尼尔感受到那熟悉温暖的怀抱,马上闭上了嘴巴。
尼尔觉得女人好像很累,她在喘很粗的气,尼尔其实很想告诉女人自己也能下来走路,可他目前还拼不出这句话的几个单词,尼尔感觉有什么东西滴落到自己身上,看起来红红的,他伸出小手蘸了一下,觉得好看就抹到自己脸上朝女人笑。
尼尔感觉到这种红色的粘稠的东西越来越多落到自己身上,他觉得女人这是在鼓励他,所以尼尔又将它们抹到自己脸上朝女人更加开心笑着,他开心极了。
尼尔忽然感觉女人停止了行走,他仰起脸,尼尔看不到女人的脸,因为女人头发散落到脸前,乱糟糟的,但尼尔感觉女人正在看着自己,而且正在朝自己微笑,平静且温暖,尼尔也朝女人笑。
尼尔感到女人又迈开一步,他心里忽然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刚才高兴地种种马上就抛之脑后,尼尔感觉自己忍不住了,泪水就在眼眶里打转,马上就要哭出来。
女人朝尼尔竖起一根食指,视野里唯一泫然欲泣的孩子居然就乖巧的闭上了嘴巴,两双稚嫩的小手挥舞着想要抓住女人的指头,女人用尽最后的力气打开身前绿色垃圾桶的盖子,然后小心的把婴儿放了进去。
“请你活下去,拜托了”
尼尔不停挥舞着手,身前那个女人的身影正在离自己越来越远,他撇着嘴角,发出呜呜如同小兽般的哀鸣,可就是没有哭出声来,即使不断流着眼泪,尼尔看到眼前世界被女人用盖子合上,女人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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