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校门前的不远处一棵树下,撒伦低下头,对倚靠在自己肩膀上的安蕾尔问:“能自己走了吗?”
安蕾尔轻轻点点头,挽着撒伦胳膊的手悄然松开,她缓慢地走了几步,走在前面,又像是有些不舍地回头看了撒伦一眼。
撒伦装作看向别处,用眼角的余光默默等着她走进学院。
就在这时,他看到安蕾尔忽然转过身来对着自己说:“今天晚上也一样,在打工的地方见!”
撒伦莫名有些过意不去的感觉,于是干脆低下头,示意自己明白。
当他再度抬起头的时候,安蕾尔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校门外流动的人群中了,撒伦叹了口气,从树荫下离开,缓步走向学院。
一直以来都是如此。
对方这样缠着自己,他不知道该怎么拒绝,又害怕伤了对方的心,只好每次都陪着对方,直到校门之外,这样就不会被太多人看到。
他是男孩,可以不怎样重视名誉,但如果被认识的人知道安蕾尔这样的女孩居然在和一个男孩一起上下学的话,说不定会给她带来很严重的烦恼。从家里到学院算不上近,所以没有大碍,但是到了学院附近的话还是要有所收敛。
她毕竟是个女孩子。
但是自己这样一直回避着对方的心意真的好吗?
再次叹了口气,收起思绪,他缓步踏入了学院的大门,走在了人群里。
“撒伦!”他听到有个男生在背后大叫着他的名字,朝着他扑过来的同时一下子出手锁住了他的脖子,用空余出来的那只手开玩笑地揉了揉他的头发,“你来了!”
“韦,韦尔!松开!”撒伦装作窒息的样子,轻轻用力地抓住对方缠在自己脖子上的手臂,而后吐出小截舌头,两眼翻白,最终两只胳膊一起无力地垂了下去。
“啊!撒伦你不要死!”这个棕色卷发的男孩真切哀嚎着松开了双手,可在他松开双手的下一刻,撒伦的身形忽然在他的手下一下子扭转过来,男孩的眼睛完全没有捕捉到他的动作,这一瞬间撒伦居然像是难以辨别的黑色棕蛇一样。
“诶?”
在发出这句疑问之后,韦尔眨眨眼发现自己居然已经被撒伦反过来卡住了自己的脖子。
“诶?!”
“前面两位同学不要闹了。”一个女孩的声音从二人背后传来,听到这话以后撒伦和韦尔一齐打了个寒颤,而后连忙站好姿势,等着后面的少女走过来。
“你们两个,”少女走过来扶了扶圆边的白色眼镜,脸上带着和年龄不符合的严厉,她看着撒伦和韦尔,表情逐渐从严厉变成了无奈——“这都多少次了,你们两个难道是小孩子吗?就算是玩闹也得看看地方啊,你们这样会给大家添麻烦的,知道吗?”
人群在这三个人之外分成了两道水流,自顾自地流动。
有人轻笑着,欣赏这一幕好戏。
韦尔抢先一步认错,他猛地弯下腰,对着少女鞠躬说:“对不起!我们会反省的!”
看到好友这样,撒伦也不由得附和着低下头:“抱歉,下次会注意。”
少女点了点头,叹了口气之后元气满满地说:“知错就好,走吧,今天学院庆典的准备活动,大家可都要出力啊!”
话音刚落,少女就融入了流动的人群中,只能隐约看到白色上衫的背影。
撒伦长出了一口气,却又有些无奈地呢喃:“诶,怎么刚好遇见她了......”
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他转过头,看到一脸严肃的韦尔正和自己对视着,他被盯得有些心慌,略微紧张地问:“怎,怎么了?”
“撒伦啊,你有没有觉得...”韦尔认真组织着语言,但最终还是放弃了,非常直白地问道,“其实芙琳雅挺好看的?”
一阵沉默。
“先去上课吧。”里面夹杂着些许无可奈何的感觉。
“说的也是呢。”完全能听得出来主人的心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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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室里,终于安稳坐在了自己座位上的撒伦趴倒在桌面,像是死鱼一样两眼无神地凝视着天花板。
“话说你刚刚那一招是怎么做到的?”韦尔看起来心情很好,大概是刚刚和撒伦表明了自己喜欢的人,语气有些兴奋地说,“哇居然那么快,我刚松开手就看见你一下子没影了,然后我看见你的时候你居然已经在我后边了!那是什么?”
撒伦叹口气,说:“那是很久以前我在家乡和老师学的格斗技,我自己也没想到隔了这么多年我还能用出来。”
“那你的老师可真厉害,”韦尔略带憧憬地说,“撒伦你的老师是不是那种战场退役的军人啊?军衔?难道是少尉什么的?是不是还曾经用织汰和恶魔战斗过?”
提到恶魔这个词之后撒伦先是沉默了一下,而后无声地笑了笑。
“没那么厉害...”撒伦一边说着一边在心底描绘着那个总是不言不语的老人,还有对方始终不明的来历,叹气道,“只是个喜欢研究格斗术还有喝茶的老头而已。”
“那也已经很厉害啦,”韦尔啧啧道,“能一辈子都只想着一件事的人都可厉害了!”
撒伦犹豫了一下,刚想再说些什么,突如其来地——身体内部涌出一阵几乎要令人窒息的剧痛,他的脸色一下子变了,那种剧痛像是来自骨髓和血液,跟着血管中浑浊的热意在全身肆意地流窜。
脸色开始变得苍白,那种在梦里曾经感受过无数次的感觉恍然间在白昼的现实里重现。
脊骨剧痛,难以视物,嘈杂的声音在脑海里如巨大的浪潮般回荡。
他僵硬地张开口,却发现自己发不出任何声音。
就像是被人捏住了咽喉。
“喂?撒伦?”韦尔好像注意到了他的异常,有些好奇地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喂?”
月下深渊之上的潮汐停逝,那种感觉在韦尔的这一掌的作用下忽然消失了,就好像流云消在风里,雨水落进溪流,他在星辰燃熄的某一瞬间抬起眼,却只看到了白色的影子。
冷汗浸湿了后背还有脸颊,他缓缓地直起上身,感觉像是被泡在了温泉里又被拎出来一样。轻轻倚靠着椅背,撒伦一边感受着力量的逐渐恢复,一边对一脸担忧的韦尔勉强做出一副苍白的笑容:“没事的,不用担心我,老毛病而已。”
“你这老毛病发作起来可真吓人,”韦尔给他递来一条手帕,示意他擦擦脸,说,“虽然不是第一次见到了,但还是感觉好吓人啊。”
“谢谢,”撒伦将脸埋在红色方格的手帕里,发出一声长久的叹息。
他已经很久没有过这种感觉了。
“喂,我说啊,”韦尔忽然问,“你上次变成这样是什么时候?”
“嗯?”撒伦仔细想了想,回答说,“两个月前的长跑大会上吧。”
韦尔托着下巴,皱着眉头说道:“虽然还不是很确定,但你的身体是不是每次在进行剧烈运动以后就会发作这种毛病?”
“欸?”撒伦回忆了一下最近数次的发作,发现好像确实是对方所说的那样,他倒也忽然好奇起来,把手帕还给对方以后,撒伦开始认真地思考这个问题。
虽然看起来很没有道理......但确实如此??
他默默地思考,嘴上却说道:“没有没有,怎么会呢,错觉罢了。”
就像是本能一样的谎言,撒伦如此地清楚着自己的现状,却又不想被任何人知道这个事实。
“话说啊,”下课以后,韦尔像是随便一问似的,对撒伦搭话说,“虽然从之前就有那种传闻......”
撒伦大概已经猜到了韦尔想说什么。
“我之前没有在意,但今天我看到在校门外她转过身对你说了什么,”韦尔收拾着桌面上的书本,“撒伦你和那个安蕾尔同学,不会真的是恋人吧?”
撒伦摇了摇头:“不,完全没有在交往,只是路上见到了而已。”
韦尔想了想,说:“那也很奇怪啊,因为你看,安蕾尔同学是领主大人的女儿对吧?所以她之前可一直都是坐着马车在仆人的照看下来上学的,最近才开始自己一个人来,为什么她不继续坐马车了呢?”
撒伦打了个哈哈:“别在意这么多,没准就是坐马车坐腻了想试试新的上学方式呢?”
毕竟是领主的女儿嘛,做出这样新鲜的尝试也算正常......撒伦的眼角轻轻垂下几分,拥有着如此身份的对方愿意,为自己改变这么多,这实在是有些让人感动。
但安蕾尔是领主的女儿。
而他现在什么也不是。
就是如此令人心酸的现实。
窗外的春风扫过墙角枝叶低垂的夜兰,他望着窗外,心想此时的这个世界上已经只有我和夜兰了,这个世界很小,完全容不下第三个人。
想到这里他忽然伤心起来,于是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在微风中无声无息地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