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来得很快。

撒伦坐在位置上,百无聊赖地等着放学。

最后一节教授“历史与应用”课程的老师收起书本,对学生打了个招呼便走出了门,临走时还不忘撩撩长发,妩媚地笑着吩咐说:“不要想着逃掉校庆的准备哦,我的宝贝们。”

班里顿时响起一片嘘声还有咽口水的声音。

就在这时芙琳雅在班内站了起来,轻轻咳嗽两声,喧闹的教室顿时安静了下来。

她花了几步的时间踏上讲台,环顾了一圈教室之后说道:“那么,就开始吧?”

拿起早就准备好的计划书,芙琳雅有条不紊地念着上面的名字,分出小组,告诉具体要做的工作。

韦尔托腮看着她,很久都没挪开视线。撒伦看着韦尔这副着迷的样子,内心其实有些小小的羡慕。

“撒伦,”就在这时,芙琳雅单独念出撒伦的名字,迎着后者茫然的视线说,“本来你是要和我们一起负责班级内的事务,但校团那里刚刚把你要走了,你就先等着校团的负责人过来吧。”

撒伦轻轻点头表示明白。

“那么,开始工作吧各位!”芙琳雅如是说道。班里的学生们顿时散成了几个小组,兴高采烈地商量着要做的事。

“哇兄弟,”韦尔悄悄凑到撒伦的身边,替他高兴地说,“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

“......大概是知道的,”关于韦尔口中幸运的说法,撒伦觉得自己应该知道一些情况的,比如校团是学院里最大的学生组织,而其中的成员干事也大多是贵族或者富商之子。撒伦确实不太想和他们打交道,因为对面既然会在校庆的时候找上他来,那肯定是有些和校庆相关的事需要他来做。

比如校庆上需要表演的节目之类。

总之很麻烦。

“那兄弟,我就先去干活了,”韦尔拍了拍撒伦的肩膀,对他比了个手势,“加油!”之后就和身边的女孩打了个招呼一起去找到自己的小组做事了,和慵懒又总是阴沉的撒伦不同,韦尔的人缘一直都不差,这和他开朗阳光的性格有很大的关系。

“你们好,撒伦在吗?”有人在门口问,是个身材蛮壮硕的青年。

“你好,”撒伦答应道,顺势从座位上站起身走到了对方面前,“是我。”

青年低下头看着这个比自己矮了一些的男子,有些暧昧地笑笑:“确实挺帅的。”

“...啊?”对于忽然冒出来这句话撒伦不是很懂,但还是下意识地说道,“谢谢。”

“没事,跟我来吧,”青年摆摆手,说道,“是马丁少爷找你。”

撒伦知道那个马丁少爷,马丁少爷是校团里团长唯一的副手,可以说是除了团长以外权力最大的人了。他的父亲马丁老爷是雅尔塔城有名的富商,据说城市南边那座能在夜晚照亮整个城区的灯塔就是马丁少爷的父亲筹资建造的。

“有个好父亲真好啊......”撒伦隐隐约约地想着。

“等下你不用紧张,”青年带他在楼道走廊里走着,回头乐呵呵地说,“马丁少爷只是找你配合他演一出戏,干完事以后你的好处绝对少不了。”

“那还真是谢谢了。”撒伦说。

最终青年把他领到了一扇门前,低头看了看腕表,说:“时间刚好,你进去吧,我还有事要做。”

“再见。”撒伦点点头,看着青年在走廊里走远,直至消失在了拐角处。

在深吸了一口气以后,撒伦轻轻推开了门。

“哟,撒伦同学,”门板之后,最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圆桌和两张椅子,还有坐在一张椅子上的人,那人对他热切地打了个招呼,但却没有离开座位的打算,“本来是想亲自过去找你的,可仔细思考了以后,我觉得还是在这里亲手泡两杯咖啡等你比较好。”

马丁少爷相当阳光地笑着,对他抬起手说:“请坐。”

撒伦随手关住门以后便非常自然地坐到了马丁少爷对面的座位上。

面前的这杯咖啡还冒着热气。

“这是家父从王都回来时带的织棠咖啡,据说和海棠花有关,”马丁少爷热心地介绍说,“请你尝尝。”

撒伦轻轻抿了一口,感觉自己尝到了一嘴的糖浆——这是夸张的说法,但不可否认的是这咖啡未免太甜了。

这不是王都的织棠咖啡,织棠的口感是在浓稠淡苦的基础上增添几分甜柔。

这应该是雅尔塔城自产自销的咖啡,只是为了糊弄人而加了不少枫糖。

马丁少爷大概是把他当成了那种和其他人一样完全不了解咖啡,或者光是听到王都两个字都会被震到失去判断力的学生。

【不过真是抱歉呀,我两者都不占呢。】撒伦在心底自己对着马丁少爷吐槽了一通,而后轻轻放下了手里的杯子,做出一副感叹的样子说:“王都的咖啡就是不一样,就像是融进了枫糖和海棠花的香气一样,不愧于织棠的名字。”

马丁少爷的脸上笑意更浓,他拍拍手,说道:“没想到撒伦同学居然这么有品味,算了,闲话少说,我们直接聊正事吧。”

撒伦点点头,顺势放下杯子,还悄悄把杯子推得离自己更远了些。

“撒伦同学你,应该有些自知之明吧?”马丁少爷举起自己的杯子放在唇边却没有饮下,而是保持着姿势,轻声地说。

“...马丁副团长,这是什么意思?”撒伦隐约猜到了什么,却不能确定。

“两个意思,一语双关,”马丁少爷似乎为自己这句话的巧妙而颇为欣喜,“在两个方面和事实上面你都该有自知之明。”

“...抱歉,还是不懂。”撒伦说。

“咳咳,”马丁少爷意识到自己有些失态,连忙放下茶杯,轻咳两声,比出了一根指头说,“第一,你的这张脸非常不错,确实很适合当我们这次的外援,起码在这个地方是过关的,这是第一个自知之明。”

撒伦忽然有点迷茫,不知道自己该说什么好,只能点点头说:“谢谢夸奖。”

马丁少爷摆摆手,神色忽然变得有些高傲:“第二,你是一介外来的平民,虽然不知道你的资金来源是什么,居然能一直活到现在,但你没有一丝权力,属于下等的阶层。”

撒伦点点头,等着他的下一句话。

“而我是克莱恩·马丁,我的父亲是布鲁托·马丁,”紧接着,他念出了那个名字,那个让撒伦十分苦恼又十分在意的名字——“安蕾尔·琼。”

撒伦知道自己猜对了。

“你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要说什么。”

“我知道自己的身份差距,所以我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

“保持距离?”马丁少爷暧昧地笑笑,说,“就像今天早上那样?”

撒伦沉默了,他没想到马丁少爷居然会看到今天早上的事,在短暂的沉默间,他已经做好了被对方手上的那杯咖啡泼一脸的准备。

谢天谢地马丁少爷没有这么做。

他把咖啡放在唇边以一种奇怪的方式吸了一口,而后看向撒伦:“你放心,今天把你叫过来真的只是请你演一出戏而已。”

“什么戏?”

“后天的学院庆典,你知道的,每年的惯例,都会有一出精彩的决斗来作为收尾,这出好戏会让全学院的人在观众席上围观,剑士们需要使出浑身力气让自己获胜,胜者可以得到三百希斯的金钱奖励,还有一张推荐书……”马丁少爷说着,侧过来身子,靠近了撒伦以后小声地说,“今年学院预定的剑士中途有些事不能来,所以由我们来演这场剑士的决斗。”

撒伦轻轻侧开了身子,问:“开刃的剑?”

马丁少爷无辜地说:“怎么可能啊?”

“懂了,”撒伦一手环臂,一手扶着下巴,“我们决斗,我在决斗中输给你,然后安蕾尔小姐就会彻底地忘了我然后投入你的怀抱。”

“对!”马丁少爷放下咖啡以后拍掌大笑,“和聪明人聊天就是舒服!虽然没你说的那么夸张,但只需要让她看到我光辉的一面还有你的败落就好。”

撒伦思索了一下,问:“报酬呢?”

马丁少爷伸出四个指头:“四百希斯,还有胜者的三百希斯,我分文不要,全都给你,怎么样?”

七百希斯的话,在边远城市已经是一笔巨款了,足够一户贫困人家安稳地生活大半年。

在雅尔塔城这种地方的话,撒伦细细算了算自己这一年来打工的收入,发现自己只是堪堪赚够了三百希斯而已。

该说不愧是马丁少爷吗?撒伦看着对方那像是小孩子期待糖果一般的眼神。

“可以不答应哦,但战斗名单已经被定好了,你跑不掉的,”马丁少爷眨眨眼睛,说,“你可以在开始战斗的时候反悔,真的反抗我,我听说你的剑术课程成绩是A吧,我才B而已,真是羡慕你这样全能型的天才……”

他醒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拍拍那条穿着白色丝绸长裤的大腿:“抱歉,有些跑题了,还有,你也可以选择逃跑,那样也算你输,算是比较轻松的方式了,但是那样的话交易不算成立哦。”

现在那像是一条鬣狗期待鲜血的眼神了。

说的轻巧,如果自己真的有所反抗的话,大概会在以后的日子里被对方活活玩死吧。

这场战斗,输了的话自己会在全院的面前丢脸,赢了的话......也完全没有任何好处。

对方就是抓住了这样的现状,告诉他既然逃跑和胜利都没什么益处,那你大可以在大众的面前输掉,这样至少还有钱拿,不会真的一无所得。

马丁少爷缓缓伸出了手。

撒伦想了想,说:

“五百希斯。”

“好的,成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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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打工的地方看到安蕾尔已经是一个小时以后的事了。

“抱歉,”他走进咖啡厅以后对柜台后面的安蕾尔说,“我来晚了。”

“我感觉你能记得来就已经很不容易了,”围上白色围裙的安蕾尔擦着杯子,问,“你去哪里了?我悄悄去你的教室看了看,居然没看到你。”

“可能刚好去了厕所吧,”撒伦摇摇头,“我去换身衣服。”

就在他即将拉开后台员工的幕布时,安蕾尔的声音忽然在他背后响了起来:“撒伦你,是不是被人欺负,或者被人威胁了?”

撒伦捏着幕布的那只手悄然紧了紧,瞳孔似乎冒出晶莹的光,而后他转过身来,微笑着说:“没有,安蕾尔你不要担心太多。”

“撒伦,”安蕾尔不好意思正对着他的视线,但还是低下头,尽力地说,“无论发生了什么,我都会帮你的。”

撒伦哑然失笑,悄悄闭上了眼睛,他说:“谢谢了,安蕾尔。”

在拉开幕布的时候他忽然想到了韦尔的那句话——“哇,兄弟,你知道你有多幸运吗?”

要怎么说呢?还真是...很幸运啊。

各种意义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