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急忙走出病房，只见空旷的走廊里，阿舟惨叫着，挥舞着右臂甩来甩去。黑猫结结实实地咬在阿舟右手上，而他的手里赫然攥着一把匕首。阿舟疼得松开了手，恶狠狠地把黑猫甩向墙壁。黑猫及时松口，调整好姿势在墙壁上借力一蹬，箭一样直冲向阿舟的胸口，直将阿舟踹飞了出去，看得我膛目结舌。阿舟咒骂着爬了起来，看见我之后愣了一下，然后转身就跑，黑猫立即追了上去。
我把匕首踢到一边也跟了上去，声音惊动了病房里的猫，它们全涌了出来，一股脑跟在我后面。阿舟在运动会上拿过名次，特别能跑，我却要跑到双腿没了知觉才能勉强跟上黑猫，而且就这样也没有立刻就追上阿舟。
最后我和猫们把阿舟逼上了顶楼的天台，那里的门没有锁。外面竟然正在下雨，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阿舟站在我面前三米的地方喘息着，我嗓子疼得厉害，不停地深呼吸，肺都要咳出来了，但这点运动量对猫来说根本不值一提。
我喘了一阵，问道：“阿舟，你拿着匕首过来，你……你想干什么？”
阿舟低着头，在雨幕中我看不清他的面孔，只听见他说：“与衡，你不要碍我的事。”
“哈？你知道你在干什么吗？你这是谋杀，我阻止你是在帮你。”
“我当然知道我在干什么，那人必须得死，猫也必须死。”
我一听就呆了：“你说什么？难道真的都是你干的，那些猫都是你杀的？它们只是无辜的生命，跟你有什么仇？”
“有什么仇？哼！你知道什么，你以为那些可恶的小杂种真的是无辜的？我告诉你，猫夺走了我的亲人，夺走了我的家！”阿舟扬起了头，冷笑道，“你以为我小时候不喜欢猫吗？我也喜欢，我妈第一次带回那只小花猫的时候我都乐疯了！我特别喜欢它，整天都和它在一起玩，有好吃的也先给它吃。可是那只可恶的猫，它做了些什么？它对我又抓又挠，撕破我的衣服和书，白天拉在我床上，晚上吵得我睡不着觉，我用我的一切去爱它，可这就是它对我的回报！这样的猫，不管教怎么行？我才打了它几下，我妈就冲我大吼，你知不知道，我妈在那之前从来没有吼过我一句，从来没有。”
“那一天我没有晚饭吃，我知道，全是那只猫害的。第二天趁家里没人，我抓住它狠狠揍了一顿，叫它记住教训。可是我妈回家之后很快就发现了，她打了我一顿。很可笑是不是？为了一只猫，第一天吼了我，第二天打我一顿，你以为第三天等待我的是什么？是暴力吗？我也想啊，至少这说明我妈还在乎我。可是她没有，她开始冷落我了。她每时每刻都和那只猫混在一起，宠着它，爱护着它，有什么好吃的好玩的都先给那猫，就好像那猫才是她儿子一样。可明明我才是她儿子啊，我怎么能让一只畜生取代自己的位置？只要让我逮着机会，我就要把那猫打一顿，我妈看我的眼神也越来越嫌恶，到后来都不想理我了。我在这样的家庭里生活了十几年，十几年啊，你能想象这有多痛苦吗？全都是那猫害的！所以我发誓，看见一只猫弄死一只，看见两只猫弄死一双，我要任何一只出现在我面前的猫付出代价。你什么都不知道，有什么资格对我指手划脚？不要忽视这些事实，站在外人的立场上，说些无关痛痒的屁话。”
猫们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陆续发出威胁的叫声。医院的人也赶来了许多，面对这样的场面不知道如何是好。我浑身冰冷，这个阿舟还是我认识的阿舟吗？还是那个品学兼优平易近人的阿舟吗？经过几年的相处，我以为我很了解阿舟，可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这个人，我接受不了。
“对你不好的是你妈，和猫有什么关系？它只是一只猫，什么都不懂，只是想生存下去啊。你有什么意见，去找你妈说啊，欺负猫有什么用？要是你家养的是狗，你现在就要杀狗吗？”
“那可是我妈啊，我能把她怎么样？我妈当然是正确的，她不可能出错，就算她真的错了，她也是正确的。我当然也是正确的，那剩下的就只有猫了，”阿舟咬牙切齿地说，“可你和那个疯子竟然养了这么多猫，简直不知死活，真让人看不下去。我好不容易找了关系推平那个破房，那疯子要是死了就更好了，我就是要你们养不了猫，这样它们才能暴露在整个世界面前，认识到自己的软弱无力，然后去死。但是你偏要把他救回来，就不要怪我亲自动手，不然你们就不知道什么叫做放弃。”
“那也是你家的猫造成的，你搞清楚！别人的猫和你有什么关系，干嘛非要赶尽杀绝？”
“搞不清楚的是你！是啊，别人家的猫和你有什么关系，见一只养一只，越养越多，那
个疯子到底有没有给猫做绝育？要是放任你们，早晚有一天这街上到处都是猫，它们要吃要喝要拉屎，你们又能管多少？还不是别人帮你们买单。这个世界首先是给人类生存的，不是给猫，如果不趁现在一窝端了你们，后患无穷。”
“你说的不对，人和任何动物都是平等的，不只是猫，所有生物都有生存的权利。”
“别傻了，人就是人，猫就是猫，人就是比猫优越，不可能是平等的。说到底你和我的观点恰恰相反，你要是不打算站在我这边，那我们也没有必要再说下去了。”
阿舟说完，全场都安静了下来。局势已经无法挽回了，我心乱如麻，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这时候，黑猫动了起来，连同我身边所有的猫，炸了毛低吼着向阿舟逼近，它们似乎已经彻底被激怒了。阿舟眼睛里发着狠，但是被猫的数量压制着，一步一步退到了天台的角落。我心道不好，天台的防护墙不高，阿舟万一从那栽下去，就是一条人命。
我急忙跑过去，刚想把猫全都赶开，就见黑猫跳了起来，就像在医院走廊那样扑向阿舟的胸口。重击之下，阿舟当场惨叫着翻了出去，双手乱抓，竟被他运气好抓住了防护墙的边缘。我上去抓住阿舟的手腕把他往上拉，黑猫还想攻击，被我伸出胳膊挡开了。
天下着雨，阿舟的手腕滑溜溜的使不上劲，再加上我臂力一般，根本拉不上来。阿舟脸都吓白了，不停地叫我不要松手，双腿在空中乱蹬，却找不到着力点。我的体力逐渐流失，正不知道如何是好，突然又有一双手臂抓住了阿舟的手腕。我回头一看，竟然是阿舟的父亲维泷。这个男人力气就比我大得多，我们俩很快就把阿舟拉了上来。
阿舟浑身乱抖，他的父亲轻轻地把他抱在怀里，轻声说道：“小舟，妈妈让我叫你回家吃饭，我们一家人是时候聊一聊了。”
阿舟哭了，哭得像个孩子。我真的很想这么说，可他偏偏哭得跟杀猪一样。在场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包括我在内。目送着阿舟父子离开，我心中感慨不已，他本是个善良的人，终究还是会得到幸福的。我低头笑了笑，就招呼猫咪们回病房。
这时候，我心里突然感到一丝异样。
我回头一看，只见黑猫站在防护墙上，冷冷地看着我。我心里打了个寒战，下意识后退了一步。黑猫就这么盯着我看了好久，最后沿着墙头自顾自地走了。
又过了四天，大叔醒了过来，我本打算拿头发的事好好嘲笑他一番，没想到他本人根本不在乎这个。我一有空还是会过来和猫们陪着他吹牛打屁，在欢声笑语之中，几个月的时间仿佛也只是一瞬间。阿舟的所作所为被知情的人发到了网上，故意伤害致人重伤不说，单单虐猫这一条就引起了轩然大波。迫于舆论压力，阿舟最终还是退学回家了。他为自己的行为付出了代价，以后的路应该会走得更稳妥一点。
意外的收获是，大叔得到了新家和新的工作。大叔和他的猫的故事传开以后，当地的爱猫人士纷纷捐来了善款。政府觉得影响很好，就和当地爱猫协会合作，在大叔的那片土地上修起了流浪猫收容所，连带着宠物猫健康中心也盖了起来，全权交给大叔负责。剪彩那天大叔笑得合不拢嘴，双手搭在我肩膀上就摇，摇得我头昏脑涨。猫们对新家极为受用，叼着猫玩具四处撒欢，都没空理我。我也很开心，依然会抽时间来这里陪猫们玩，有它们作伴的生活，真的很充实。
故事到这里本来应该结束了，但我又遇到了一件让我郁闷的事。那只黑猫又不肯让我摸它了，甚至连靠近都会受到它的警告。我问大叔这是为什么，大叔想了想告诉我说：“那个小伙子杀害了好几只猫，它当时应该是想把他推下去偿命，却被你阻止了。在它看来，你选择了人而不是猫，这大概让它觉得很失望。”
我回想起天台上我和阿舟的对话，想起当时我还言之凿凿地说，人和猫是平等的，都有生存的权利。
我心里真的是这么想的吗？
猫的立场又是怎样的呢？
我陷入了沉默。
黑猫发出低沉的吼声。
带我回家END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