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十五日。

积雪未融的马路边，一个年轻人朝着调头驶向这边的出租车招了招手。

出租车的倒影在他的眼中慢慢扩散，那双瞳眸比起一般人类来说，显得尤为诡秘。如同湖泊那般清澈，简单纯净，但又十分淡然、达观，似乎没有任何的感情波动。

想必他经历的了很多，所有源自于生活的煎熬与甘美，甚至超出常人的生与死。在这个季节里头，这双瞳眸似乎让周遭的一切更为寒冷了。

“您好，要去哪里啊？”

满脸络腮胡的司机师傅摇下窗朝他笑了笑，他也以微笑回应。与那冰冷的眸子相反，这微笑显得热切而又真诚。

“三区的墓园。”

“啊？”

“三区的墓园。”

青年淡淡地重复了一遍。

“不，小伙子。那个地方不是不允许进去吗？”

“啊，那是因为……”

他缓缓地将包住脸的围巾拉下，看着司机脸上瞠目结舌的表情，似乎无动于衷。

“我、我知道了。”

司机显得有些慌张，干瘪长满茧子的手都有些不住的颤抖着，也许是因为寒冷，又也许，是因为内心溢出来的一丝兴奋。

车里头，青年望着窗外，看着街边稀松平常的景色，他不禁感慨道。

“还是老样子啊……以诺城。”

“这话说哪去了！我可是觉得天天都是新的样子！”

“是吗。”

他轻笑了声，循着司机神采四溢的目光望向他眼中的世界。

早餐店里头，顺着蒸屉打开的白雾弥散在街道的空气中。清晨的生命都像是刚刚伸完懒腰，此起彼伏的嘈杂声一遍遍打碎着这宁静的季节。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开始这对他们而言的新一天，虽然没有什么特别可言，但却是令人惬意的，就像一只只风筝，顺着平静的风，或是上升，或是下落。

不论是站在摩天大厦的顶端俯瞰街景，还是蹲坐在天桥下仰望天空，都是一片宁静祥和的景象，每个人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笑容，让他觉得全都恍如隔世，好像发生在别的世界。

此处，名为以诺城的地方，便是他的家乡。不，准确说来，就如同“以诺”这个字段的寓意一样，是一个在中国地图上找不到的地方。

然而在此之前的变故却不为人知，但对于一个没有过伟人，没有过特产，表面看来也从来没有过战争的城市而言，这都显得无足轻重。曾经谁能料到这座城以前地处中国南部，但如今却被山包围，可城市终究还是那副样子。也许正是因为太过普通了，于是连原本的名字都没有记住。

不，是因为DMS的原因吧，不然这些人怎么可能会一直选择呆在这里呢？

汽车继续朝目的地不紧不慢地行驶着，而周围的景色也随之慢慢变幻。

天色由美妙的橙红化作惨淡的冷灰，数分钟前笼罩在祥和氛围中的小城，现在被赋予了最为基础的黑白灰三色，像是一座废墟。光明于顷刻间被上帝召回，消失的无影无踪。唯一能够听到的，只有寒冷的北风从坟场那堆野生草上呼啸而过的飕飕声。与北方的风不同，此处的南方小镇，大风中饱含着冰冷的水汽，能瞬息间在人脸上化作一层白霜。

“城主，别发愣了，墓地到了。”

司机爽朗的笑声打断了青年的思绪。他微笑着道谢，他起身下车，迎着这个季节的冻风，从口袋中的烟盒里拍出一根烟，默不作声地点燃。

青年微微眯起双眼，哀伤地望着包围着自己的墓碑，仿若昔日的那些朋友此刻就站在自己面前。

他掸了掸烟灰，看着跳动而落的火星，那像极了墓园的这些人们，自认为辉煌的生命，可能只是供人消遣的残次品，转瞬即逝。

“我来看你们了。”

沉重的步伐将雪踩的“咯吱咯吱”响，洁白的雪上一个个空洞的黑色脚印，仿佛一双双眼睛注视着苍白的天空。雪从天空中剥落，落到了他的肩上，慢慢变得透明，而后消失，结束了他们在人间的短暂生活，等待着下次的降临。

黑色的墓碑覆满了积雪，但他丝毫不在意。因为他很清楚，目的地就是墓园的中心。

“就是这了。”

他半蹲着，将黑色大理石墓碑上的杂草树枝打理干净，用手将雪慢慢抹去，而石面上渐渐显出字来。

“what is true for you，is‘the true’for you.”

手指抚过斑驳的碑面，他喃喃读着这仅有的字迹，宽心一笑。

没有墓主人的名字，也没有家属，甚至没有死亡时间。

但青年很清楚，里面埋葬的，就是他自己

——李宿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