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
胆怯的声音于昏暗楼道中回响,慢慢在李宿雨耳朵里扩散放大。此刻,他仿佛只能听见这声音……
寂寞而恐慌的声音,一遍遍地回荡,让他确信了眼前的男人就是自己早已不在人世的父亲!
“怎么……呃啊!!”
太阳穴传来如有爬虫在里面蠕动般的疼痛感,慢慢地传入视神经,刺痛着李宿雨那乌黑的眼球。
“好疼啊!!”
他突然双手捂着眼睛,如同断线木偶般跪倒在地上。
剧烈的疼痛就像黎明中氤氲的阴霾那般,并非一蹴而就而是缓缓上升,李宿雨觉得自己的右眼似乎已经被强暴地剜了下来!
【这是……】
父亲全身那种违反常理的色调,却在疼痛的一瞬便统统消失不见。眼前所有的事物在顷刻间全都变成了只有轮廓线的存在,就像黑板报上绘制的高楼大厦,此刻的世界全都化作了抽象的线条,而后
——眼前那完全失常的景色似破晓白雾一样消散,显现出了原本的样子。
棱角分明的脸庞,被暧昧不明的灯光给切割成一尊威严的雕塑。突出的眉骨使深邃的双眸掩映于黑暗之中,原本坚毅的目光此刻却暗藏杀机,如同发现猎物的狼王。
冷风门缝中挤了进来,背头上那像是刺猬般的发丝便随风飘动。他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将胡子抚出“沙沙”的声响,他眉头紧皱着,一脸凝重地望着面前小小的李宿雨。
“爸爸!”
喜极而泣的李宿雨不顾一切地朝着自己的父亲抱了过去,从刚才就一直忍住的泪水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橙黄的弧线。
“诶?!”
李宿雨差点一个趔趄摔在了地上。
“空?空的?怎么可能!”
他回头望着父亲硬朗的身躯,那对于李宿雨就像是大山一般的存在,自己却毫无感觉地穿了过来?
“爸爸!”
但男人像是没有听到李宿雨的呼喊,仍旧背对着男孩。
秽黄的灯光似乎变得更加昏暗起来,李宿雨只觉得自己的脸越来越僵硬,此刻的楼道对于他而言更像是停尸间,他深吸一口气,蹑手蹑脚地走到父亲的腿旁,探出脑袋。
父亲还是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目光始终注视着李宿雨刚才所站的位置。
很明显,他根本就看不见李宿雨。
【难道说……】
李宿雨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一下父亲,但父亲却猝不及防地回头,吓得男孩手臂剧烈地抽动了一下。
父亲就这么经过了自己!穿透了过去!
男孩瞳孔骤缩,大口地吸着阴冷潮湿的空气,像是条缺氧的鱼。
他回首望向笃定朝楼道深处走去的父亲。步伐坚定却毫无声响,他经过了一个个楼灯,地面上却根本没有影子,明明无风却飘荡着的风衣,像是没有重量的幽灵,在黑暗中飘忽着前行。
“是……是鬼魂吗?”
阴冷黏稠的战栗感,从他的手心、后背、脸颊甚至是五脏六腑中渗透出来,像是无孔不入的寄生虫,找准他身体中的罅隙,瞬间扎根刺入,然后蔓延全身,化作冰冷的汗液。
【等等……不、不对!】
本想拔腿就跑的李宿雨,却发现了父亲身影的不同寻常之处!
于是他将右眼缓缓闭上……
“原来是这样,和早上那个短发女是一个道理吗?”
笼罩在李宿雨脸上的阴霾顷刻烟消云散,他露出了和自己父亲一样凝重的神色。
因为,此刻唯一睁着的左眼中
——什么也没有!
【难怪刚才觉得爸爸的身影越来越分散,原来只是右眼能看到爸爸而已!】
他慢慢地睁开金光四溢的右眼,偷偷地跟在名为“父亲”的幻觉后头,想知道“它”到底要做些什么。
幻象不紧不慢地朝前走去,拐进了通向车库的甬道,从口袋中慢慢掏出钥匙。
【和我想的不错,爸爸一定是来车库的。】
李宿雨紧随其后,也下意识地把早已被手汗浸湿散发着酸味的钥匙露出一角。
楼灯来回交替着他瘦小的影子,它时而膨胀浓黑,像是一大滩干涸的血迹;时而缩水淡薄,宛如一团没有重力幽魂。来来回回,大大小小,仿佛是李宿雨心中的那份彷徨不安。
父亲的幻象在门前停下了稳健的步伐,然后对“它”而言并不存在的门锁鼓捣一阵,随即漆黑硬实的大门燃起幽蓝色鬼火,幻象便毫无遮拦似地穿了过去,只在门面上留下点点涟漪。
李宿雨咽了口唾沫,仰头看着面前诡谲的大门。明明还是以往的车库大门,但现在却上下都散发着不详的气息,如同棺盖般。
没准打开之后,里面就是百鬼夜行的诡异场面,或者
——自己将踏入禁地,无法回头……
男孩的胃仿佛被打了个死结,他望向刚才通过的楼道,如果要回去的话似乎已经为时已晚。他的四周早已遍布了被撕裂分散、奇形怪状的黑影,目光中心的拐角遍布阴冷的白光,如果这时突然出现一个贞子都不足为奇……
“啪嚓!”
李宿雨向角落不自觉地缩了一步,却被自己鞋底的摩擦声吓得无法动弹,压抑孤独的恐惧感如同一根绳死死地绞住他的脑袋,逼着他做出抉择。
他咬着牙,盯着门锁,拿起钥匙,似一个拼死一搏的斗士!
后背生风,冷汗直冒,像是背后有女鬼追逐着自己那般,向门冲去!
插入!旋转!解锁!开门!关闭!反锁!
“呼——”
他按住自己的不断起伏的胸口,瘦小的身子如同风中摇摆不定的一株小草,随时有可能倒下。
李宿雨扶住身旁冰冷的墙面,身体也像是软化了般倚靠了上去,他闭上眼喘了一阵后才有气无力地抬起头看着不远处的幻象。
生锈早已停止晃动的钟摆,腐烂泛着怪味的木柜,墙角靠着染上灰尘暖壶和水杯,还有那破烂布满洞眼的窗帘,一切的一切组合在一起,让阴暗的房间顿时鬼魅横生。
而父亲的幻象此刻于一堆泛黄的旧报纸堆重叠在一起,望着脚底不知道在思考着什么。
惨白的墙面开始透过父亲的肉身,逐渐变得明晰了起来。
他的皮肤肌理中开始渗出如冰般冷冽的蓝光,光束刺破了眼前昏暗的环境,像是雨云中隆隆的雷暴,下一秒仿佛就要将父亲的身体给摧毁炸裂!
“啪——”
那幻象化作了点点星光,飘散在狭小的空间内,如仲夏夜的萤光,让李宿雨觉得失落不已。
他起身缓缓上前,伸手捧着那些弥散在自己周围的星光,而它们也像是黏人的孩子那般不愿离去。
“爸爸……”
那些小星星似乎听见了李宿雨的呢喃,依依不舍地似稍纵即逝的烟花屑般慢慢黯淡了下去,而李宿雨也明白
——自己与父亲短暂的重逢算是结束了……
美妙的景象犹如父亲宽厚的双手,抚平了自己孩子内心方才的恐惧,原本阴阳相隔的父子仿佛在最后的一瞬,互通了心意,驱散了李宿雨中的种种不安,只留下了坚定不移的信念。
【父亲一定是想告诉我什么!虽然我也不清楚这幻觉到底是怎么产生的……】
李宿雨甩了甩脑袋,蹲下身子看着那堆旧报纸,托着下巴思索着。
【这报纸上的内容都是好几年前的事情了,到底是想告诉我什么呢?】
他解开上面的捆绳,拿起一张报纸吹了一吹上面的灰尘,粗略地读着。
“燕山新村一女孩上吊自杀?”
【这只是本地报纸吧?等等!这不是我们小区吗?】
李宿雨的心跳慢慢地急促起来,心脏像是一个即将孵化的小鸡那般,不断撞击着李宿雨的胸口。
诡异的氛围,不明所以的幻象,眼下的自杀案。若是这些东西与自己八竿子打不着,李宿雨看完只会觉得毫无实感。
但眼下,自己身处诡异的氛围,自己的双眼能够看到这些幻觉,而最后的那个自杀案件,居然也与自己有一些微妙的关系。
未知带来人类最为原始的恐惧,他包裹着李宿雨,想要将他撕扯粉碎。
他深深地吸了口气,继续向下看着。
“……女孩自幼失去父亲,母亲曾被人强暴未遂……其女为了自保,将犯罪嫌疑人杀害。经警方初步判断,女孩自杀的原因是校园欺凌……”
但还是小孩子的李宿雨并不明白,正当防卫和校园欺凌究竟怎么样才能联系在一起,于是他一头雾水地将手上的报纸放下,兀自发愣地想了一阵。
“这不是英雄行为嘛,怎么还会被同学孤立欺负的?还是看看下一张好了。”
…………
晦暗的夜晚悄然降临,像是一条狭窄而幽深的隧道,而过去的讯息如同天空中的星光,引导着李宿雨不断寻找下去。
“唉,难道真的只是我想爸爸才产生的幻觉?”
他将手上最后一张报纸放在一旁,低下头心灰意冷地坐在了地上,像是蔫了的小草般无精打采。
之后的报纸要么就是那些早就人尽皆知的旧闻,要么就是与自己毫不相干的事情。
他不甘心地抽出压在最底下的那张报纸,看着上面的“女孩自杀案”,失望地叹了口气。
“只是巧合吧,而爸爸的幻觉……可能只是自己太想念他了吧。”
而正当李宿雨准备放弃继续寻找,准备去查找关于今天看到那个海怪幻象的资料时。
原本被报纸堆压着的位置,从地面似乎有冷冷的气息直冒上来,虽然周围的环境本就阴冷无比,天也黑了下去,但这股独特的冰冷让敏感的李宿雨给捕捉到了。
“咔哒。”
“嗯?”
李宿雨把手按在水泥地上,却发现地面像是松动了一块,在颤颤巍巍地晃动着。
“咔哒、咔哒、咔哒、咔啦——”
“呃啊啊啊啊啊!!”
地面突然破了一个黑魆魆的洞口,像是猛兽的血盆大口,李宿雨被黑暗给吞灭,掉进了深不可测的深渊中……
(to be continue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