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去一小时三十分钟，紧闭多时的实验室大门终于打开。站在门外的石子路不断猜测着到底发生了什么，感觉时间仿佛过了一个世纪。门打开后，从其中最先走出的，是看着情绪依然有些低落的付娜提卡，而后是没有了笑容的左玥。她们都走出来后，再也没有人走出来了。
石子路看着两人他的心中一沉。
难道……
心中的担忧驱使着要他开口询问。
“付……”然而想说的话刚到嘴边，却又说不出口，但是最后他还是将其说出，“……付娜提卡，艾丽卡她到底……”
话再也说不下去了，即使是设想，他的心中也一阵空虚和恐惧。
石子路对于失去，有着恐惧。他可以忍受从来没有拥有过，但是却难以承受失去时所产生的空虚和恐惧感。这是他最近才发现的，自己心理上的弱点。
过去的他，除了本来就拥有的东西，就没有再增加过自己所拥有的，长期这种状态之下，他很清楚自己能够忍受这一切。也因为如此，本来他拥有的就难以失去，新增的拥有不存在，所以他根本没有失去过什么东西，因而也无法发现原来自己是这么害怕失去。
直到露西亚·伯纳德的事件发生。在那个事件之中，他发觉，虽然对方是谋划杀死自己的人，但是曾经一个活生生的人就这样离去，他居然感到了失去的恐惧和空虚感。而经历了这样的情感觉醒，每到了夜深人静而他又陷入苦恼的时候，他还会对于未来可能会失去的事情而有这两种感觉。比如，他想起他父母现在的状况。
看到付娜提卡和左玥现在这副模样，刚才他的一些未成形的怀疑被一扫而空，而替换上了恐惧和空虚。
艾丽卡，虽然他和她才认识不到两个月，而且她还不是一个人类，但是她身上那股淡雅而温柔的气质总是让他内心得到抚慰。现在，她就要到达寿命的终点了，他再也无法见到她穿女仆装，记下每个人的喜好，为每个人进行细致服务的样子……
想到此，石子路就觉得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人紧紧捏住，一阵急迫的紧缩感刺激着他。
“幸好来得及做紧急的医治，现在已经没有什么问题了，只是醒来需要一些时间。”
付娜提卡的话让石子路松了一口气，心中的那股紧缩感消失。他发出了放心的笑声，虽然有些面前。
“那真是太好了。”
“没有什么好的……”
“可是她不是已经……”石子路说不下去了，因为付娜提卡脸上的表情和刚才一样根本没有松懈。
“你们，不会在恶作剧吧……？”
他希望对方突然发出笑声，告诉他这是恶作剧，然后自己再指责对方的行为，结束后偷偷地感到开心。是的，过去他不想承认，但是他在与付娜提卡她们的嬉笑怒骂之中感到了乐趣。因为他从来没有体会过这些事情。
别看石子路看着像个正常的人，其实他从来没有过实质上的朋友，更没有表面上的朋友。总之，他的情感生活少得可怜，只有亲情还有对楚槿的暗恋之情。
然而等了许久，付娜提卡都没有笑，当然也没有做出恶作剧宣告。
没想到，艾丽卡的事情，一下子让他内心中的调料台打翻，一些他忽视的，他不想承认的，他从来不知道的调料瓶尽数被打烂，五味杂陈的滋味涌上了他的心头。
“她到底是怎么了……”
然而付娜提卡继续沉默着。她低垂着眼睛，脸色更加暗淡。过了一小会，她才终于说话，只是那声音似有似无：“要不要说这件事情，并不由我来决定。”
但是石子路听得十分清楚。
“但是……”
“主人……”
石子路还想追问下去，然而一个声音的响起，让他将追问的话语吞了下去。随后他的视线越过付娜提卡，到达她的后方，那个声音传来的地方。在那里的，是和往日一样以优雅之姿站着的艾丽卡。然而，有一点不同，就是她的脸上正露出了以往少有露出的微笑。看着这个微笑，石子路如沐春风。
随着靴子踩在地上发出的清脆声响，艾丽卡缓缓走到了付娜提卡的右边，而石子路的视线随着她的走动而移动。
“……我的事情，没什么好隐瞒的。”
付娜提卡看了看艾丽卡，理解似的重重从鼻子呼出了一口气：“既然你觉得没问题，那就说吧。”
她的视线移向石子路。见到此刻她脸上严肃的神情，石子路不禁绷直了身子，也用认真的眼神回望她。她又沉默了。可是她的表情告诉石子路她会说。所以他等待着，心脏砰砰的加快了速度。
“十一……”终于付娜提卡的双唇轻启，然而刚一出口她就摇了摇头，闭上嘴巴，然后重新出声，“不对，已经是十二年前了。那年我十五岁，终于完成了我一直以来的愿望……”
她以回忆往事的声音讲述着，石子路也跟着她的声音，仿佛回到了她的记忆之中。
十五岁的付娜提卡和普通的小孩不一样。她从未上过任何学校，但是却在父亲和祖父的带领下走入科学的殿堂。本来他们只是惊讶于她的聪慧，觉得也是他们家族科学上的可造之才。然而很快他们便发现，她完全不是普通的天才，是难得一遇的奇才。他们只是稍微领付娜提卡进门，很快七岁的付娜提卡就能自己在他们家浩如烟海的科学文献中自己汲取营养，快速成长。九岁的时候，她已经能赶上她的祖父和父亲，能和他们讨论艰深的科学问题了。
后来她开始研究前人没有过的东西。
在长期与科研文章和电脑打交道的过程中，她发现，即使聪明如她，作为人类也是有极限的。所以她要讲究加快科学研究的引擎。
虽然人制造了计算机作为人脑的外部辅助，但是计算机仍然需要人来输入指令，它才能完成特定的工作。而付娜提卡认为这还不足够。她想要的，是一个能够自己分析问题，寻找资料，进行思考，而又有着人脑不能匹及的算力的机器。很快她自然把视线放到了人工智能之上。
于是，在十一岁那年，她完成了一个能够通过图灵机测试的人工智能，并在这之后，完善它的过程中，与之成为了学术上的朋友。
然而很快她又发现，光有思考的能力，还不够，因为让科学得以前进的还有另一只脚——实验。有些实验确实计算机模拟就能完成，但是还有一些实验必须进行实际操作。于是，她便开始着手给人工智能赋予身体的计划。
刚开始时，她想着只是给人工智能一个经典科幻中机器人那种机器感十足的机械身体。但是在她问了人工智能的意见之后，她选择了让她更加有兴趣的一条道路——仿生人。她想，如果自己制造出十分像人的机器人会如何？这样的想法一经产生，便在她的脑中回荡，让她兴奋。于是，她投入了这项研究之中。
付娜提卡无愧于奇才之名，又过了四年，她就突破了重重的困难，在她十五岁的哪一年完成了完美的仿生人身体，并且把她所发明的人工智能搭载在了上面。
在看着仿生人导入人工智能，顺利开机，睁开双眼的时候，她向着她呼唤出了她终于准备好的名字——艾丽卡。
“这便是，艾丽卡由来的始末。”
石子路对付娜提卡的能力感到震惊。但是很快他缓过神来。因为这不是重点，最重要的，和今天发生的事情有关的，她还没有说出来。
但是他没有追问，因为一副她还要继续说下去的样子：“完成了艾丽卡，我自认为到达了仿生人的最深领域。然而两年前的事情提醒着我早就知晓的自然法则——所有东西都是有寿命的，仿生人也不例外。但是它的到来实在过于迅速，这是我所无法理解的。才经过了十年，艾丽卡的身体出现了问题。先是运动的不顺，然后是眼睛看不说见东西，耳朵听不见声音，这些都是更换零件可以解决的问题。但是有一点，是无论如何都难以解决的。”
到底是什么？
“承载艾丽卡智能的仿生大脑的老化问题。确实，她的意识是数据，可以备份。但是有些东西是无法备份的，就是她在这个身体之上所产生的记忆。似乎每一个身体，都能在移植的意识之中发展出完全不同的一些细节。而正是这种细节，区分了每一个看似有着相同性格和知识的仿生人，让他们拥有不同的气质。这样的区别比起人类的多样性来说，还显得不足，但是也是十分重要发展。”
“而且，过去的我果然还是太自信了。自认为完成了拥有人类的所有特质，却又拥有超越人类的东西的人工智能。但是那只是人工智能而已。”
“什么意思？可是我觉得艾丽卡已经十分像人了。”
“正是如此。”付娜提卡点了点头，“也只是如此。人工智能，再像人，也是是对人类行为的完美再现。可是它们却欠缺一件很重要的东西。”
“什么？”
“意识或者说自觉。”
“难道说艾丽卡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我知道我就是艾丽卡。”艾丽卡摇了摇头说道。
“不是这个。”付娜提卡说道，“是那种，自己一定要做什么，去发掘，去探索，面对困难能够洞察自己肩负的使命的那种意识和自觉。”
“可是这之间有有什么区别吗？”
“区别大了。”付娜提卡激动的说道，“这是让艾丽卡更加是艾丽卡，而不是模仿人类的艾丽卡的要素！”
石子路难以理解她所说的这个。
“这个问题过于深奥了，不是这个时候该讨论的。”似乎是看到了石子路面露难色，付娜提卡转变了话题，“本来我已经放弃了，和艾丽卡商量，她也决定更换自己的身体，即使过后会有些不同。”
“也就是说有解决的办法！”石子路顿时精神了起来。
他还以为，这是某种不治之症呢。
“但是在遇到你之后，改变主意了。”
“为什么，难道你想就这样失去艾丽卡吗？”
“我也不想！”付娜提卡大喊，她的眼中竟然渗出泪水，在眼眶中闪烁，“但是，我看到了希望。”
“什么希望？”
“就是艾丽卡更加是艾丽卡，也就她产生意识的重大可能。而让她产生这样可能的人是你！”
“我？”
“没错，就是你。我不知道你做了什么，她居然有了一些朦胧的感觉，她的描述的很奇怪，但是我还是发现了，那是产生意识的先兆。如果，就此更换她的身体，我不知道，她这种感觉会不会消失，消失后有会不会再也无法产生。我认为，不应该因为我的无能，而让艾丽卡无法进一步前进。而在与她商量之后，她放弃了更换身体的决定。”
“但是仿生大脑老化的问题还是难以解决，如果无法解决，产生意识的速度可能赶不上她大脑老化而停止工作的速度。所以，为了解决这个问题，我才那么急迫地想要找到库哈斯，希望和他讨论这方面的问题。但是现在库哈斯的踪迹还是没有着落，你身上所拥有的，似乎还无助于此。所以我决定，利用类似冰冻人方法，把她放入一个舱室之中，减缓她仿生大脑的老化。”
“不过，在此之前，她想要和你多呆一会。”
“可是这是为什么？”
“我也不知道。所以说啊，你是让她真正产生意识的关键。她这个举动我也是前所未闻。这你得问艾丽卡了。不过她去了也好，要是你这次真的找到了库哈斯，就可以直接问他解决办法，然后就地解决艾丽卡的问题了。”
石子路看向艾丽卡，心中是充满听完付娜提卡的话后的疑惑：“你到底为什么。”
艾丽卡微微一笑：“有些东西，无法用说的表达。我也不知道，只是，内部似乎有一条这样的指令，这样命令着我。”
听着她的回答，石子路好像意识到了什么，但是不明确，但是他也做出了决定。他点了点头说道：“好，你来吧。”
“十分感谢，石先生。”艾丽卡拉起裙摆行了一礼。
